瓠子决口是被妥善解决，解决过程亦是万众瞩目，激动人心，但这并不意味着黄河水患被彻底根治。


    众人在热情亢奋后，也意识到后续还有相当长的路要走，一面得安顿灾民，重建家园，还要继续修筑工事，防止黄河水患卷土重来。在刘彻心中，最重要的当属在西侧瓠子堤修建宣防宫，既是致敬先贤，也能将自己的功绩传之后世。


    出乎他意料的是，包括汲黯在内的众大臣，竟一致要求宣防宫主殿内除了崇伯鲧、禹王、旋龟之外，须得放置瀛主的尊位。


    本来以为还需要争一争，没曾想他们居然自己提出来。刘彻当然是一口应下，事后不由和卫青、霍去病一道，感慨瀛主的手段之高。


    此时，宣防宫已经筑好了基础，隐隐可看出巍峨之形。君臣漫步其中，耳边涛声不断，心潮也随之涌动。


    刘彻遥望广袤的原野：“不愧是姐姐。因着水淹东陆之事，人族对瀛主颇有戒心。水患来势汹汹，若瀛主直接出手相助，不仅费时费力，收益只怕也是寥寥。更何况，济人可一时，不可济一世。如她此次出面平了水患，下次出现旱灾又当如何？只要帮了一次，就成了无底洞，略有差池，反会招怨。”


    随侍在一旁的霍去病道：“所以，与其自己现身，还不如遣与人族有渊源的旋龟、崇伯鲧、禹王出面，点拨人族自立。”


    卫青越想越觉心惊：“先让旋龟帮忙挖掘河道，传达善意，又以崇伯鲧的事迹，令世人心生敬仰时，明了瀛主与崇伯鲧惺惺相惜之情。”


    刘彻嘴角一翘：“更是在瓠子堵口中，让崇伯鲧与禹王一起现身，表彰人族的成就。崇伯鲧为人，可禹王却乃黄龙化身。”如此一步步破开人族心防，自然而然将香火从先贤引至龙族。


    并且，从头到尾，她只是让旋龟帮忙挖了一截河道而已，其余的全部都是言语的指点，等于压根没拿出多少实际的东西，却能叫汲黯这种石头脑袋都心服口服。


    众人的袍袖风中猎猎作响。霍去病道：“难怪，连留侯在瀛主面前甘拜下风 。只是不知，瀛主下一步意欲何为。我等又可做些什么呢？”


    刘彻思来想去，也无法肯定，只得先走一步，看一步。孰不知，就在他们忙着救治灾民时，挽波早已悄悄到了瓠子，预备偷家。


    卫子夫近些时日深陷迷惘之中。瓠子堵水时，刘彻亲自击鼓，万民敬仰的场景，给她带来了深深的危机感。刘彻靠做圣君渡劫，卫青和霍去病凭能臣功绩渡劫，金王孙济世救人，东方朔四处植树，就连卓文君也能以手中穿云弩行侠仗义。只有她，依旧陷在深宫之中。虽然后宫嫔妃对她毕恭毕敬，丈夫刘彻待她亦是礼敬有加，可这又算得了什么呢？她不仍是为人附庸，建树寥寥。


    她将愁绪，倾吐给自己的儿女，可连儿女都无法理解她。女儿?卫长公主在得知父母均为神祗后，更加得意洋洋，眼高于顶。她将母亲的烦闷看作是无病呻吟：“哎呀，母后，您就是想得太多了。您是皇后，正身率下，打理永巷，就是您的功绩。即便您什么都不做，难道父皇登天时，还会抛下您不成？您还不如想想，怎么看顾您的外孙，我的孩儿呀。”


    儿子刘据因一直长在宫中，深知父皇的喜怒无常，母亲的如履薄冰，反而更能心疼母亲，不过他提出的主意依旧可笑：“待父皇百年后，儿臣必会孝敬母后，让您能如太祖母一般。”刘据口中的太祖母就是窦太皇太后，她本为汉文帝的皇后，在文帝去世后，大权在握。她活着时，就连刘彻在她面前也只能应声。


    ?卫长公主自觉是在宽慰母亲，刘据更自以为孝顺至极，岂料，卫子夫听罢却不喜更怒。她是腾蛇转世，在护卫长安一战中，法力高强，有目共睹，万千妖魔都不敢与她争锋，就连瀛主身边的道延仙人也要尊称她一声殿下。


    她明明有如此能为，为何还要从夫从子？难道她靠自己，就不能有所成就吗？她也想要香火，她也想要变强，就像瀛主一样，天上地下，人人拜服！


    瀛主……关键还要看瀛主的心意。可她曾向瀛主求神通，却遭拒绝……卫子夫思量再三后，选择与卓文君亲近，希望能打探到一些消息。可卓文君自己都不确定，她道：“瀛主曾言，我是因情劫遭贬下凡，如今我已与司马相如恩断义绝，又积累功德，或许此世终了，我便能重返仙班。”


    恩断义绝……卫子夫想到自己所了解的信息，瀛主曾言她是受牵连才沦落至此，那些攻打长安的妖魔也说，她早与扶光君分开。难道这二者中，有什么联系吗？


    怀揣着野心与疑惑，卫子夫积极投身于灾后妇女的援助中，不仅号召京中贵妇捐出钗环救灾，更是亲带宫人教授妇人一技之长，夜以继日留守一线。


    她这般用心，连刘彻都觉吃惊，却被她以言语敷衍过去。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一天夜里，她再次来到汲黯遇旋龟的河岸边时，一道软梯从空中垂落到她面前，上空传来苍老的声音：“若真有心，便自己爬上来。”


    卫子夫先是大喜过望，可待她仰头看见上方云梯深入云端时，又不免觉得恐惧。


    身旁的侍女侍卫大吃一惊，皆劝她谨慎行事，还有女官道：“娘娘切莫冲动，奴婢这就去禀报陛下，一切待陛下定夺！”


    就是这一句话，助卫子夫彻底下定决心。要是到这会儿，还要仰人鼻息，她即便回归真身，也注定翻不了身，永远只能和一个喜怒无常，薄情寡义的男人捆在一起。


    她厉声道：“谁都不准去！”


    卫子夫深吸一口气，攀上了云梯。每走一步，云梯便在风中摇晃，她的手足发麻，仿佛回到了那年，她与青弟被夫诸驮在背上。可那时，她正值青春年少，现在她却老了，身上也凭空多了无数枷锁，再不复当年的轻灵有力。


    等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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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福至心灵。


    云梯下的人正急得团团转，就听到上方传来卫子夫的大喊：“都给本宫闪开。”


    大家正茫然不解间，就见一件火红的凤袍，从空中飘落。侍女忙去追赶，想接住这象征汉宫权位的华裳，却见更多的物什落下来。


    内裳、丝履、耳坠、金钗、最后落下的居然是凤冠！


    刘彻赶到时，正看见这金光耀目的宝物，被人毫不犹豫地从空中抛下，坠落在淤泥之中。


    他仰头大喊：“子夫！”


    他命令左右道：“快，还不与朕爬上去！”


    可已经晚了，云梯忽然越升越高，任下方的人如何叫嚷，也无济于事。


    眼看云梯凌空而飞，一身轻松的卫子夫先是一凛，接着便紧紧抱住云梯，冷汗直流。可随着云雾从周身流淌而过时，她竟生起了几分喜悦激动。慢慢的，她睁开了眼，只见头顶月上中天 ，清辉万里，足下波光粼粼，风恬浪静，宛如一块滑净无尘的碧琉璃。


    卫子夫的眼眶不由渐渐湿润，原来除了未央的高墙，除了永巷中的秋风，天地竟是如此辽阔，世上还有这样的美景……


    云梯忽然越降越低，最后竟在湖中的小岛上停驻。卫子夫一怔，忙手足并用爬下来，正茫然无措时，忽听身后响起女声，正是刚刚唤她上梯的老者：“看来，你是真不想与扶光君过了。”


    卫子夫忙转过身，一个鬓发如银的老母，正担忧地看向她。


    老母的形貌，早就被汲黯绘出，在屯氏河两岸家家供奉。卫子夫亦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赶忙下拜：“见过旋龟！”


    “旋龟”却将她扶起，她道：“龟蛇本为一体，又何需多礼。”


    卫子夫却坚持：“恳请旋龟怜我，告知解脱之法，如能救我逃出生天，来日必竭力相报。”


    “旋龟”长叹一声：“好吧，‘要知今世因，前生作者是；要知后世因，今生犯者是。’说起你与扶光君的往事，实乃孽债……”


    这边是娓娓道来，那边却是心急火燎。


    刘彻眼看卫子夫离去，终于慌了神，甚至摆出少君的架子，召唤道延。导演系统暗骂一声，怎么好不容易挽波不找事，这小子就蹦出来！只是，骂归骂，面还是得露啊。不过见面以后说什么啊。


    挽波一笑：“照编好的剧本说不就好了。”


    导演系统振翅赶到时，刘彻正拿着凤冠发愣，一见它来，忙与卫青等一道迎了上来。一众人七嘴八舌地诉说卫子夫被人掳去之事。


    导演系统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忙挥了挥翅膀道：“好了，那不是坏人，是旋龟！”


    刘彻不解：“旋龟为何要带走子夫？”


    导演系统长吁一口气：“为何？龟蛇本是一家，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即便历劫一世，腾蛇殿下还是铁了心，要与你分开啊。”


    刘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