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爱如利刃

作品:《不等关系

    七小时前,上午十点,云湘醒来给谢承舟打电话。


    连拨十二次,无人接听。


    昨天也是这样。


    她像台抛锚的机器,不断重复拨号的动作。


    等第三十一次拨出,电话终于接通。


    “湘湘……”


    他按揉酸涩的眼睛,质问劈头盖脸袭来。


    云湘声音冷冽,“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这边是凌晨三点,我在休息。”谢承舟鼻音略重,哈欠连天。


    “谁在翻身?”她莫名其妙变得警惕。


    “除了我,没有别人,你要不要开视频检查?”


    从他出差那天起,云湘每天打电话查岗,有时白天,有时深夜。谢承舟乐得被她这样在乎,不厌其烦地配合。


    昨天他在开会,云湘连打上百通电话没接,回拨时她接了电话,却不理人。


    彼时他刚结束五个小时会议,水米未进,已经疲惫不堪,语气可能重了点,不知道哪句话不对,两人大吵一架。


    这次,赶在危机降临前,谢承舟主动自证,未料适得其反。


    “为什么你要强调没有别人?”云湘冷笑,“现在没有,昨天有是吗?”


    “没有,都没有。”他皱眉叹气,“湘湘,你该信任我。”


    对方话音骤高,“我信任你的时候,你顶着一身女人香回来,你让我怎么信任你?”


    “这件事我解释过了,你为什么非要揪着不放?”谢承舟有点烦躁,“湘湘,别疑神疑鬼了,我很累。”


    “你嫌我烦了?谢承舟,你是不是嫌我烦了!”


    房间里黑压压一片,仅剩枕头上的手机,时不时发出一点微光。


    躺在冰冷的蚕丝被里,像被茧囚禁的蚕。


    世界好安静,静得只能听见女孩的啜泣声,混着沙沙电流,在耳边回旋。


    他心力交瘁。


    和云湘同床共枕的夜,没有一晚安眠。


    她整宿整宿睡不着,他睡眠又浅,怀里人稍微动一下就会醒。


    若分房睡,他又放心不下。


    那夜她在他眼皮子底下溜出去自残,他不敢想,没人看着她会出什么事故。


    “小丫。”谢承舟翻个身,手机顺枕头滑落,卡在肩膀,“别哭,是我不好,别哭了。”


    “你敷衍我。”云湘像是被气笑了,“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还能怎样呢?


    谢承舟脑子乱糟糟的,想着想着睡了过去。


    醒来没收到新消息,他没多想,收拾收拾准备最后一场谈判。


    听见厨房少了把刀,思绪砰地中断,也顾不得对方叽里咕噜说什么,立马起身离开。


    回到云渡居,已是第二天凌晨一点。


    谢承舟匆匆奔上楼,停在主卧前敲门。


    “湘湘,我回来了。”他嗓音沙哑,一发声嗓子就疼,“给我开门好不好?”


    里面静悄悄的,听不见动静。


    喊了几遍都没人应,谢承舟退后下令:“撬锁。”


    “这锁特殊,撬不了。”赵渊为难挠头,“我让人试试露台那边。”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耗时八十七分钟,撬开露台锁。


    谢承舟在卧室找一圈,不见云湘。


    推开小书房门,没有。


    衣帽间,没有。


    卫生间,没有。


    浴室,没有。


    卧室能通向的所有地方,他都找了一遍,没有人。


    “你确定云小姐在房里?”赵渊问。


    柳姨点头,“我确定,房门和露台门都是反锁的,云小姐一定在这。”


    谢承舟闭上干涩的眼,似乎用尽全身力气才吐出一个字:找。


    冷风入户,他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腥气。


    目光锁定窗帘,他快步过去拉开。


    果然藏在飘窗里。


    女孩抱膝蜷在角落,左手横支,鲜血淋漓,右手持刀,瑟瑟发抖。


    雪白纱裙上红莲朵朵,窗台上血迹斑驳,一双小脚丫踩在血泊里,仿若沾了血的馒头。


    云湘仰颈,定定望着他,柳叶眼中蓄了层薄薄的露水。


    睫毛像蝴蝶翅膀扑闪扑闪,表情很是无辜。


    错不在她。


    湘湘只是病了。


    错不在她。


    一股强大的无力感涌上心头,谢承舟闭了闭眼,有气无力道:“把刀放下。”


    声音带点哽咽。


    茫然眼神从他脸上缓缓移向剔骨刀,云湘似乎才意识到,拿在手里的是刀。


    手颤了颤,嘴角跟着颤了颤,泪花随笑声落下。


    “放下,”谢承舟微抬头,光斑落入幽深凤目中,漾现点点晶莹,“别让我说第三遍。”


    突如其来一声啼哭,又尖又细,短而急促。


    云湘咬住左腕,新添的伤口皮肉翻滚,血渗进唇齿间,化作克制的啜泣。


    肩膀一耸一耸,头发飘飘颤动,少女抱紧自己,缩成小小一团,不敢放声哭。


    赵渊悄眯眯靠近,蹲在窗台旁,伸出手,柔声说:“云小姐,把刀给我吧。”


    云湘慢慢松口,泪与鲜血糊的满脸都是。


    她没理赵渊,一双泪眼睇着谢承舟。


    他却昂首看着天花板,吝啬给她一个眼神。


    眼中为数不多的光,一点,一点熄灭,归于黯淡。


    屋里灯火通明,眼前一片漆黑。


    剔骨刀高高举起,料峭寒光劈开夜幕,刀正朝她心口捅。


    云湘抱着必死的决心,预料中的痛快并未到来。


    模糊视野中,一只手握住了刀。


    热血顺刀刃淌落,在裙子上画了朵花。


    红玫瑰,一瓣一瓣,破碎,又凄美。


    云湘哀嚎,试图抽刀却没抽动。


    他的拇指卡着钝边,四指一旋扣住她手腕,用力一折。


    咔——刀“咚”地掉落,赵渊眼疾手快收走。


    她扑向谢承舟一顿乱捶,谢承舟既不反抗,也不躲避,像尊单膝下跪的雕塑,纹丝不动。


    水晶吊灯忽明忽灭,捶打声此起彼伏。


    不知捶了多久,云湘突然揪住他领口号啕大哭。


    谢承舟抬起右手,意识到什么,放了下去。


    改换左手,覆上单薄的背,温柔地来回抚摸。


    该做点什么吧?云湘收紧双臂,抱死这株救命稻草。


    好怕,怕被人世间唯一的依恋抛弃。


    可她好像做错了。


    越想抓住,越是推远。


    他是不是生气了?


    为什么不抱她呢?


    他们怎么变成这样?


    是她说了什么话,给他造成负担了吗?


    那就不说话好了。


    不被畸形文明塑造,最好的方法是彻底摧毁它的载体——狗屁不通的语言。


    人为什么要说话呢?


    如果人人都是哑巴,冲突和矛盾将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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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减少,不会有人歇斯底里,伤风败俗。


    如果人不再用嘴巴说爱,而用嘴巴亲吻,爱是否会变得更深刻?


    决定和语言彻底割席断义,她最后想留下的,是他姓名的音节。


    “谢,承,舟。”


    “我……”


    “在”字滞留在唇逢中,云湘将它堵了回去。


    回答,不重要了。


    怎么能要求一个活生生的人,一遍遍证明他爱你呢?


    右手手背托起下颌角,他加深正在进行的吻。


    哄他多简单啊,伤害他的人,刺痛他的心,一个吻就足够抵消。


    爱那么重,心那么空,虚无的灵魂,能否托举起沉重的爱意?


    他做的点点滴滴,受得起吗?还得起吗?


    他不欠你的,云湘。


    他只是,爱你。


    思绪犹如织错的毛衣,理来理去,还是乱。


    迫切想要自己停止思考,脑子却完全不受控制。


    医生赶来,谢承舟把她抱到床上。


    处理完伤口,医生给云湘注射镇定剂,过一会,她睡着了。


    许医生给谢承舟包扎,赵渊向新聘的保姆交代注意事项。


    “所有尖锐物品收进厨房,上锁,绝对不能让云小姐再获得任何危险物品。”


    “杯柜里的易碎杯具收进仓库……还有,云小姐的私物,比如指甲刀、修眉刀、发簪这些,全部收起来放保险柜。”


    “好,我这就去办。”


    “等等。”赵渊回头请示,“谢总还有什么补充吗?”


    “主卧的锁全部换掉。”瞥见膏药,他补充道,“把她的药也锁起来,吃药时只给她一次的量,要看着她吃。”


    裴姨点头,“好。”


    “通知明悦和路灵,明天开始来这守着她。”


    赵渊打开备忘录记下,“好,我晚点给他们打电话。”


    “ADS那边什么情况?”


    “嗯……对方表示看好……”


    “少说废话。”


    “谈判中断,婉拒合作。”


    意料之中的结果,谢承舟并不意外。


    现在他没心思去管生意,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做决策。


    医生陆陆续续进来,一字排开。赵渊把今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转述。


    谢承舟半卧在靠椅上,闭目养神,许医生专心给他处理伤口。


    不多时,程澈也来了。


    目光落在谢承舟右手,他微阖着眼,端详十几秒。


    “还好。”他如释重负。


    “手还在。”


    “……”


    谢承舟掀起眼皮瞅他,没接话。


    程澈拍了拍他右肩,手随之抖了抖,棉球擦过伤口,谢承舟嘶声。


    “程澈。”


    程澈抿唇笑,表情很是无辜,“不好意思,拍错了。”


    抬手又拍他左肩,“别跟我说,你抢不过一个女人。”


    谢承舟沉吟,“伤了我,她才长记性。”


    “脑子有病。”


    “说我呢?每个月都飞柏林,也不见你……”


    “我和她,”程澈遽然打断,音量越来越低,“离婚了。”


    医生们商讨十多分钟,给出结论。


    “谢先生,程总,云小姐自杀风险很高,我们一致认为该进行电休克治疗。”


    谢承舟斟酌良久,叹息如垂死之人最后一次呼气。


    “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