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大哥和小弟来了


    新的一年是一个多事之秋，世界局势风云变化，正笼罩在冷战最后的阴云之下。


    英国作家拉什迪，因为一篇小说，被伊朗宗教领袖霍梅尼下了追杀令。去年年初开始了“价格闯关”，国营商店定好了时间涨价，私营小贩随行就市跟着涨，中国人都在疯抢囤积柴米油盐，毛巾一买就是七八十条，白菜和煤球堆满院子。


    但那些都是有钱的城里人的日常，对于梅溪镇人来说，万事不如过年大。


    临近过年，连绵的阴雨，在湘省的大街小巷飘过，冰冷的气息无孔不入。


    火车站里人潮汹涌，嘈杂声此起彼伏。背着厚重行囊的旅客们行色匆匆，广播声、叫卖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忙碌的乐章。


    周传龙带着小弟周传虎站在月台边，身旁堆满了略显破旧的行李。


    周传虎从没出过远门，此时他的双眼亮晶晶的，满是新奇。他不停地左顾右盼，嘴里还不时嘟囔着：“大哥，这火车可真大啊，咱坐上这火车，多长时间能到我姐那儿？”


    “八、九个小时吧，很快的。”周传龙一边检查行李，一边回答。


    “大哥，我想去东方乐园看看——”周传虎指着列车上的广告说。


    三年前，占地24万平米的广州东方乐园开始对外营业，广告遍布了北上南下的列车。东方乐园营业当天，就创下了一天10万游客的天文数字。这个记录，20年来国内没有一家游乐园可以突破。许多外地人来广州的首站，就是到东方乐园看看。


    他弄完后，站起身来，看着弟弟，眼中满是宠溺：“行，到时候，带你姐一块去！”


    周传虎开心了，腼腆地笑。


    周传龙笑着叮嘱：“小虎，有什么事，先问我一下。到了外面，可别乱说话，小心让人笑话。”


    这个时候的人们，对待乡下来的人，还有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看不起的同时，还会出言嘲讽。周传龙不想让小弟受伤害，提前让他小心。


    两人拎着大包小包上了车，火车缓缓启动，发出沉闷的轰鸣声，车轮与铁轨摩擦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窗外的景色如幻灯片般渐渐后退。


    周传虎因为过于兴奋，火车开动没多久，就昏昏睡去。周传龙小心地把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让他睡得更舒服一些。


    周传龙看着窗外，想着即将见到妹妹，心里也有种深深的期待。


    母亲去世得早，周药玉和周传龙是相依为命长大的，感情深厚。在周传龙外出打工的日子里，比周传虎仅仅大了6岁的周药玉，几乎承担了全部的母职，拉扯着周传虎长大。所以，兄妹三人之间的感情，既有血缘的羁绊，又有同甘共苦的情谊，不是一般人家的兄弟姐妹情可以相比。


    火车终于抵达韶州，暖烘烘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站台上，给整个世界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周药玉早早地就在火车站等候，左右张望。


    周传龙一出站，一眼就看到了妹妹，他心中不禁微微一震。这才多久没见，周药玉仿佛变了一个人，脸上洋溢着笑容，眼神里透着自信。


    她找寻的目光和周传龙一对接，马上粲然一笑，飞快地跑过来。


    周传虎也看见了她，激动地扔下行李大喊：“姐！姐！我在这儿——”


    周药玉跑过去，一把抱住周传虎，然后抬起头望向大哥，笑容甜蜜灿烂。


    周传虎挣脱姐姐爱的怀抱，一看，姐姐怎么变得这么好看了？说不出哪变了，但就是有种说不出的好看。


    这个时候，满大街的女人穿的，还都是踩脚裤和蝙蝠衫，周药玉穿着此时粤省非常流行的牛仔裤，搭配一件长袖白衬衫，和灰色菱格纹的针织毛背心，头发利落地扎在脑后。白衬衣领口开着，里面戴着一条黑色细绳项链，项链末端是一颗鸡蛋大的海蓝宝原石坠子。


    海蓝宝并不是名贵宝石，未经切割和热加工的原石更是便宜。蔡叔送了她一颗，说是厂里来的客户送的，没加工，让她拿着玩。周药玉就钻了个孔，穿了根绳子戴上了。这个时候还没有人这样打扮，周药玉这样，显得格外洋气。


    周药玉接过他们的行李，领着他们往停三轮车的地方走。


    在这里，她就像一条游在大海里的鱼，自在又从容。一路上，不断有人和她打招呼，她应对自如，如鱼得水。


    周传龙心中既欣慰又感慨，笑着对周药玉说：“玉姐儿，看来你在这儿过得不错啊。”


    周药玉笑着回应：“哥，大家都挺照顾我的。我在这儿，也算是站稳脚跟了。”


    周药玉带着大哥和小弟，来到招待所，刚要去办理入住，周传龙伸手拦住了她，脸上带着温和却又不容置疑的神情：“药玉，别浪费钱，带我们去你住的工棚就行。挣钱不易，咱们能省一点是一点，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周药玉拗不过，只好带着他们来到工棚。


    周传龙走进盒饭打包间，只见里面干干净净，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


    年夜饭就在工棚吃，工人都回家了，厨房也空出来了。周药玉早就买好了菜，亲自掌勺，做了满满一桌子菜。大家围坐在一起，打开简陋的电视机看春晚，边吃边聊。


    电视里的春晚开场了，简直可以用群魔乱舞来形容：小提琴和二胡混搭，霹雳舞和虾兵蟹将混搭，民族舞和呼拉圈混搭。


    周药玉得知，大哥的打字机修理培训事业蒸蒸日上，心中满是欢喜，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哥，你可真厉害！没想到你这生意做得这么好。”


    说着，她又问了周传虎的学习情况，得知他考了第一，高兴地夸赞：“传虎，别骄傲啊！继续努力！”


    这时候电视里正好放到居萍姐姐出来，“小朋友，什么时候也忘不了你们”，周传虎还以为又要来段动画片呢，结果介绍出个“史X收速算法”！


    周药玉看见那群孩子露脸时，眼睛明显亮了，含沙射影地说：“小弟，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周传虎晦气地看了周药玉一眼，从此把这个姓史的拉入黑名单。


    他的表情逗得周药玉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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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气氛正融洽时，周药玉突然放下手中的茶杯，坐直身子，认真地说道：“大哥，我想去深城，不想再卖盒饭了，那里机会更多。我想去那边闯一闯，看看能不能干出一番更大的事业。”


    周传龙一听，眉头瞬间皱了起来：“药玉，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复读考大学，这才是正路。哥现在也挣了不少钱了，你有这个能力，考上大学，以后的路才好走。”


    大哥有大学情结，总认为药玉该拥有更好的人生。


    周药玉可以理解，但并不认同。前世，她从电视上看过80、90年代的财富故事，上大学并不是唯一的出路。在中国制造业腾飞的关键时期，她更想白手起家，创造属于自己的财富故事。


    制造业是我国经济持续发展的主要推动力，将持续领跑中国经济。这是总结改革开放40年成就时，专家和领导层的共识。


    十年前，中国制造业的增加值占世界的1.5%，只有巴西的一半。周药玉知道，再过一年，中国制造业增加值将超过巴西，进入世界十强，排名第八位。


    前世，周药玉在陈军的老家桐柏村，消息闭塞，生活苦闷，看电视成了她打发时间、逃避困境的唯一活动。她不挑，什么节目都看，从新闻到综艺再到电视剧。也许是读过高中，也许是继承了周家人的聪明头脑，周药玉电视看多了，学会了很多东西，也记住了很多东西，尽管这些东西对当时的她来说，一点用都没有。


    但这一世，周药玉已经提前知道，再过10年，中国制造业的增加值，将在全球排名第四位，仅次于美国、日本和德国。


    到2006年，中国制造业有172类产品的产量居世界第一位，首次在总量上超过日本，成为世界第二制造大国。之后的20多年，中国制造业增长速度居全球之首，是中国经济发展的领头羊。


    周药玉急切地反驳道：“哥，我现在也挣了不少钱，大学以后也能读，现在抓住机遇才重要。等我在深圳站稳脚跟，再去读书也不迟。”


    两人各执一词，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气氛变得有些紧张。


    周传虎听了姐姐的话，若有所思。周药玉转头看向他，知道他所思所想，表情立刻狰狞了起来，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周传虎，你必须好好考大学，敢辍学我就抽死你！听见没有？！”


    周药玉说到最后，声音大得几乎是在吼。


    周传虎被姐姐的气势吓了一跳，随即就生气了：周药玉是魔鬼吗？她自己不想考大学，偏偏让我考！


    而且，她是怎么知道，我刚刚在想不考大学这件事？


    周传虎气呼呼地别过脸去，什么话也不想说。他在心里呐喊着告状：大哥，你看看，这就是你平时老说懂事的周药玉！简单粗暴！只许自己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气氛一时有些僵硬，周传龙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提出：“要不，药玉，你跟我们一起去广州看看吧。广州的机会肯定不少。”


    周药玉听了，托着下巴沉思片刻，缓缓点头同意了：“行，去看看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