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


    未来实验馆里只亮着一盏小台灯，光圈打在刚刚摊开的图纸和设备壳上，四周沉静得几乎能听见钟摆跳秒的声音。


    盛砚坐在椅子上，指尖不停地旋转着一支中性笔，另一只手在快速地输入着指令。他低头确认完最后一组数据后，轻声道：“主脑的反追踪机制已经启动。我们剩下的时间，不超过48小时。”


    顾绾抱着臂坐在窗台上，眉头拧成了一个结。


    “不是说五分钟没事的吗？”


    “没办法，似乎是被林老师升级了。”


    “你是说，如果今晚不动手——”她迟疑片刻，“系统就会反过来锁我们的位置？”


    “是的。”


    短暂的静默在教室里扩散开。


    谢聿靠着墙，嗤地笑了一声，低声说：“怎么跟要打Boss似的。”


    他转头看苏乔：“队长，你怎么想？”


    所有人看向她。


    苏乔站在白板前，正在抄写一串备用指令。她停下笔，抬头，眼神清澈而坚定。


    “走吧，去天台。”


    她把纸折好塞进口袋，声音不大，却像一枚射出的子弹：“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


    --


    门打开的那一刻，风轰然扑来。


    天台迎着凌晨的风，高空静默，城市灯火映在天边，仿佛整个世界都沉睡在这黑色之上。


    而在天台正中，一块黑色矩形装置安静地躺在那里，像是混凝土中长出的心脏。


    上方延伸出多条银色导线，连接着天线上每一处信号节点——这正是：


    EXO-S-ROOT校区核心发射器。


    他们终于找到了源头。


    “终于找到”吗？不，她只是一直忽略了。


    和谢聿的第一次交谈的那个晚自习，和谢聿组成“联盟”的那天晚上，他们傍晚一起跳的那支舞。


    她只是一直忽略了。


    盛砚没有浪费时间。


    他跪在EXO-S-ROOT主机前，从背包里抽出一台灰色旧笔记本，一边翻出转接模块，一边低声道：“主脑信号已经和这台发射器同步过至少三次，我能在本地缓存区找到它曾调用过的用户权限和指令路径……只要把它们反过来，系统会认为是自我清洗，进入维护态。”


    “听不懂，但听起来很厉害。”顾绾抱着干扰器，神经紧绷地左右张望，“你们快点啊，我总觉得我们已经被发现了。”


    “我们确实被发现了。”盛砚盯着屏幕飞速敲打，“快启动了，现在还没拦住我们，是因为主脑不想打草惊蛇。”


    苏乔站在他身旁，凝神盯着那块跳动的代码窗口。


    “乔姐，这里是你的部分。”盛砚把笔记本电脑往她怀里一塞。


    她接过来，手指没有一刻停下。


    EXO-S-ROOT主控台的操作界面跳出，每一个窗口后面都藏着一段她曾经写过、熟悉到发指的函数调用。


    她记得这段权限分层逻辑，是她在林澈办公室的沙发上写的。他说：“权限的意义，是为了让错误的声音自动失语。”


    讽刺。


    “乔姐，你继续往下写，路径要到/data/level-four/ext，”盛砚说，“清除掉那个子指令，它就无法再接收行为干预反馈了——”


    “等等。”谢聿忽然低声说。


    所有人一顿。


    风忽然停了。


    或者说，不是风停了，而是四周突然安静得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楼下的巡逻轮声停了，走廊的警示灯不再闪烁，连城市远处的车流声都像被抽离了。


    然后，一个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


    温和、低缓，带着一如既往的沉静和从容。


    “苏乔……盛砚……”


    “我亲爱的、引以为豪的学生们。”


    四人几乎同时回头。


    林澈站在天台门口，外套敞着，手里拿着一只金属质感的机械。他没走近，也没表露出愤怒，甚至嘴角还挂着一点笑意。


    就像是回家之后，看到家里几只不听话的猫刚刚把客厅掀了个底朝天，但他只是轻声说：


    “你们的动静，实在太大了。”


    林澈站在门口，风从他身后吹过——连风都在小心翼翼地绕过他。


    他并不急着靠近，而是缓缓踱步走到众人面前，在发射器前停下，眼神平静，目光在四人之间轻轻掠过，有如一只修长而锋利的指针，从钟面上不动声色地走过。


    “我原本以为，”他开口，“你们最多会停在EXO-S子脑那里。”


    他顿了顿，像是在欣赏什么值得赞许的成果：“没想到，你们真的走到了这里。”


    没人说话。


    风在远处呼啸，像想要把什么声音从城市那头吹过来，又在天台边缘被钢栏打断。


    “你们现在看到的一切，难道不都是你们参与设计过的吗？”


    林澈的声音依然轻柔，语气像在课堂上点评作业。


    “苏乔，”他的视线落到她身上，“你还记得你写的第一个模块吗？我们那天在办公室讨论了很久，最后定名叫‘人设调频’。”


    “你说，要为每个人匹配‘最适合他的发展轨道’，避免资源错配、认知误差、情绪滑坡。”


    “你还说，这是‘为了那些不被看见的孩子’。”


    苏乔指尖轻颤了一下。


    “而‘人设调频’的第一个实验者，就是——”他刀子一样的目光落在谢聿身上，“谢聿。”


    “谢聿的人设就是——”


    “偶像……系统。”苏乔颤抖着，开口接住了林澈的话。


    林澈看着她，眼中没有怒意，反而带着一点像是欣慰的东西：“聪明。”


    “‘最优解’这个词，就是你先提出来的。”


    “现在你说你要关闭它。”


    “为什么？”


    他语气里没有责怪，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理解，是仿佛一个长者在回顾年轻人曾经的矛盾与天真。


    “我知道你们可能会说这系统限制了自由。”他慢慢环顾四周，“但你们也知道，自由本身就是最不稳定的因子。它不是解决方案，它是变量。”


    “而系统的使命，是控制变量。”


    顾绾忍不住轻声骂了一句，声音被风掀了一下：“**，这是在说什么胡话……”


    林澈没有反驳，只是温和地说：“顾绾同学，你表面是一个狂热的追星族，但我知道你只是在追求一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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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的形象，一个更好的自己……”


    “你们，只要停下来，我会用这个系统，满足你们所有人的愿望，就像谢聿一样。”


    他说这句话时没有半点嘲讽，却让苏乔忽然感觉到一种刺骨的寒意。


    “你为什么要做这些？”苏乔开口了，声音很低，却像一把刀被拔出刀鞘。


    “开发你们每个人的潜能，让每个孩子都走到正确的道路上。”林澈垂下眼，“就像你对谢聿做的，你只是想让他成为一个偶像——甚至一个顶流偶像，不是吗？”


    “像你对林清做的，对吗？”苏乔低声说。


    她从怀里抽出一张的拍立得相纸，手指略微发抖地递出来，上面是林清和那个男孩的合影，背景模糊，笑容鲜活——和林清生前在校园里那个拘谨的样子判若两人。


    “家庭辅助中心系统。”她一字一句，“最初的模型雏形。”


    林澈盯着那张照片，眼神第一次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那是一种非常细微的波动，几乎没人察觉，但苏乔看见了。


    “你不是在保护学生。”她声音越发平稳，仿佛走在冰面上，“学生不会被这样的系统保护，你会害死他们的，就像——”


    “就像你害死你的亲儿子，林清那样。”


    风又吹了起来，发射器上的银色导线发出低低的嗡鸣，像是从沉睡中苏醒的野兽，缓缓睁开眼。


    系统正在复位，核心回路开始脉冲式闪烁。


    苏乔的头猛地一紧，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往她脑中钻。她闭了闭眼，咬紧牙关，强迫自己清醒。


    “你不会成功的。”她缓缓抬起头看他，声音不高，却透出一种近乎冷静的锋锐。


    “你已经害死了林清……你还想再害更多的人？”


    “你利用我。”她眼里泛着亮光，像被逼至悬崖的人终于跃出那一步，“但我不会继续做你杀人的刀。”


    她的语调平稳，没有很浓烈的情绪，却像一把钝刀，一寸寸割开过去的信任，流出沉默而温热的血。


    林澈的手指轻轻一动，像是想接过那张照片，但终究没有。他站在那里，微微垂眸，语气仍然温和得近乎冷酷。


    “你还太小了，苏乔。”


    “你不知道世界的重量。”


    “你不明白，有多少人，一辈子都走在错误的轨道上。”


    “那不是因为他们不努力，而是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努力的方向错了。”


    他说这话时，眼神终于浮出一点疲惫，仿佛这一切不是某种野心，而是一场永无止境的修正。


    “林清不是死在系统里。”他声音低下去，“他死于学业压力……死于那个……孩子。”


    “所以我降低了解题难度，重写了默认环境……只要我提前干预，就不会再有人重蹈覆辙了。”


    他停了一下，像在对自己辩解，又或许是最后一次自我说服。


    可下一秒——


    发射器骤然亮起刺眼的红光，环绕主机的光带开始急剧收缩，电磁信号涌入整个天台，像一道无形的网，缓缓收拢。


    林澈看向她，目光不再柔和。


    “苏乔。”他说，“你太感情用事了。”


    “我不能让你毁掉一个能救更多人的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