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一〇八

作品:《流放星可以饲养跳蛛吗

    大概是因为业务量很少,导致他对延长刑期的界面不那么熟悉,再加上粗大的手指总是造成误触,使得这项简单的工作在他手中显得格外艰难。


    路麦几次想说“我来帮你”,但看到那张凶神恶煞的脸,还是忍住了这股冲动。她干嘛要帮他给自己加刑?


    整整三千年!再加上报名时增加的500年刑期,这试还没考完、取得执照还遥遥无期,她就白白增加了3500年徒刑。


    她算是彻底明白为什么一张对加速减刑大有裨益的驾驶执照却鲜少有人报考了,500年的报名费和没有练习机会的设定只是次要,真正要命的是考官肆无忌惮开出的罚单。


    她应该庆幸不是像胖子那样被增加了三十万年刑期吗?


    她发誓自己没有粗暴对待驾驶座边上的操作杆,也不认为那东西出现了破损,就这样,都被罚了三千年刑期,要是真的出现重大失误,在驾驶过程中把机甲磕着碰着了,那得给她再加多少年刑罚?她这辈子莫不是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我不明白……操作杆哪里坏了?”在飞来横加的三千年面前,路麦对“公平公正”的追求暂时胜过了对一〇二的恐惧。


    一〇二在诬陷她。她相信这是他做得出来的事。说不定胖子也是这样被诬陷的——她现在彻底理解了胖子临别前的忠告。管理员和服刑者的人格和权利是不平等的。前者可以用任何理由对后者进行惩罚。


    下一秒,她的手腕就被一只厚重的大手抓住。


    一〇二把她拖进驾驶舱,蛮横地将她的手摁在操作杆的顶部,哐的一下,顶部的手柄像断头似的滚到了地上,吓得她反射性地一缩手。


    一〇二当然不会轻易放她脱逃,仍用力抓着她的手腕,而且力气还越来越大,这样下去,她那截骨头迟早要碎掉。


    一〇二的身体压了下来,本就不宽敞的驾驶舱变得更加逼仄,路麦不知道他还想干什么,只觉得自己已经被压得无法动弹,连内脏都快被挤出来了。


    还好,压迫只是暂时的,一〇二很快就抬起了身体,手中多了一件物品,是刚刚被碰掉滚落的手柄。


    “还有什么异议吗?”


    路麦嚅动了一下嘴唇:“没有。”


    怎么会没有?


    她刚才忙着调试面板,调整座椅,寻找视角……做一切上机时应该第一时间做的事,最多就是确认了一下操作杆的档位,她是真的不知道操作杆怎么就这样了。


    但现在她实在是不敢发声,一〇二有压倒性的体型优势,要捻死她就像捻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更何况以他的身份,欺负欺负新来的囚犯,也是毫无风险的。


    她真怕惹得这家伙不高兴,不光是多出好几千年刑期,没准连小命都要交代在这里。


    “你们在干什么?”有声音从栈桥的方向传来。


    一〇二对此置若罔闻,背着身子用制服的衣角擦了一下掉落的手柄。


    路麦艰难地调整了一下姿势,朝栈桥看去,只见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和一〇二款式相同的制服,说明也是在这里工作的考官,不过他那文质彬彬的外形倒是和一〇二的糙汉形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人没有得到回应,索性穿过栈桥,走到了登机口附近,微微歪了一下头,观察着这边的动静。


    路麦还被一〇二夹在驾驶座和舱门之间,不敢轻举妄动,只是默默看着那名越走越近的考官。


    他既没有像伍拾和陆拾那样瘦过了头,也没有像一〇二这样壮得吓人,在一干奇形怪状的管理员之间,简直是正常得不正常的那种体型,配合其自身的气质,给人一种年轻有为且外形优越的社会精英的印象。


    随着他慢慢走近,路麦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薄荷香味。


    那香味似乎与这颗混乱而恐怖的星球格格不入,但有那灰色的、一无所有的天空作为背景,又让人觉得那香味的主人与这个地方很是相称。


    后颈处传来一丝轻微的刺痛。路麦相信是蜘蛛在行走的时候没有收好爪尖的钩子,这阵微痛无伤大雅,倒是让她从那股清甜的香味中回过神来。


    她飞快地扫了一眼在驾驶舱外停下脚步的男人。


    工牌上的编号是一〇八。


    “MR-O-2的手柄破损,我在检查原因。”一〇二终于舍得回答他的问题了。


    “你的考生都快喘不上气了。”一〇八指出了重点。他看来不是那种只说不做的人,因为在说这话的同时,他已经拉住了路麦的手,将她从驾驶舱里拉了出来。


    抓住她的那只手指节修长而分明,指甲修剪得整齐且干净。从那只手上传来的是略低于常人的体温。


    一阵短促的眩晕之后,眼前的景象终于豁然开朗,流通的空气伴随着那似有若无的薄荷香显得格外清新,路麦一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看出什么了吗?”确认过考生没事,一〇八这才开始关心机器损坏的问题。


    “看断口像是被蛮力掰下来的——”一〇二看了路麦一眼,竟然欲言又止。


    路麦往一〇八身边躲了躲,警惕地回望过去。她敢打赌,一〇二想说她看起来不像有那么大力气。


    这倒是他们小瞧了她。哪怕她不是故意弄坏了手柄,但在举手投足时不小心把它撞掉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这具身体的力量很大,她是知道的。


    这时候,就像机甲在抱怨使用者的不小心似的,驾驶舱内突然响起一阵尖锐的警报,同时面板上的显示屏红光大作。


    一〇二将原本就皱着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二话不说探进了驾驶舱,手指灵巧地在面板上操作起来,和刚才笨拙地操作终端的样子判若两人。


    警报声停下,一〇二钻出驾驶舱,沉着脸,对路麦说:“系统报错,罚刑三千年。”


    路麦一听,差点两眼一黑昏过去,但一〇二那副仿佛要把她生吞活剥了的表情,让她到底是没敢多说什么,只能强行咽下这颗苦果。


    但这次一〇二没有急着在终端上进行增加刑期的操作,而是再次钻进驾驶舱,流利地在键盘上敲出一行行代码,并观察着显示屏上的反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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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他神情凝重,精神集中,仿佛已经忘了两米开外的地方还站着他的同僚和一位可怜的考生。


    路麦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薄荷香味突然浓郁起来。


    “跟我来。”耳边响起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


    路麦吓了一跳。一〇八的突然凑近让她感到紧张,她总是担心路西法会在这种时候突然跳到别人脸上去。


    跳蛛还没有收起它的爪子,像是在提醒她不要掉以轻心似的。


    不过路麦还是老老实实地跟在一〇八身后离开了这片空旷的考场,将那台不时发出一阵呜咽的机甲,以及正在进行维修的考官抛在了后面。


    “那个……”路麦试探着发出一个声音,希望一〇八能大发慈悲地告诉她接下去的计划。


    而一〇八张口就说出了她的编号:“OA7W。”


    “嗯。”路麦连忙回道。


    “我觉得这种考试规则很不合理。”一〇八说。


    路麦点了点头,心理有些莫名其妙。她当然觉得考试规则不合理,但是不知道身为考官的这个人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


    “这可不是靠死记硬背就能掌握的技能。如果把考试当成练习,通过反复参加考试来堆积合格的可能性,这‘学费’又未免太高。”那考官继续说。


    这的确是路麦心中所想。


    但整个N21就是为了折腾服刑犯们而存在的,不合理的规则反而成了一种合乎想象的事物。


    因此她没有立马应声。


    没准这人是在钓鱼执法——这种问询也是考试的一部分,不失为一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可能性。


    过了一会儿,她才说:“但总有人能通过的。我就见到过一个。”


    一〇八眯起眼睛,微微笑了一下:“EH2N,那个通过了鉴定师考试的女服刑者?她在这一带很有名。”


    路麦问:“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考官说:“我可以教你一些驾驶机甲的诀窍,应该会对通过考试有所帮助。”


    路麦愣了一下,那声“不用了”终究还是被她咽回了肚子里。


    管理员是站在服刑犯对立面的存在,一〇八自然也不例外,但他给人的第一印象并不坏——这和他的长相绝对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这是一个长相端正,甚至是有一些英俊的男人,加之态度温和,虽然不是路麦的菜,但确实很容易让人对他产生好感。尤其是在一〇二的衬托之下。


    “你为什么要帮我?”路麦迟疑地问道。


    “我跟你说了,我觉得考试的规则不合理。所以我想帮助你们这些被不合理的规则所困住的人。”一〇八说。


    “哦。”


    一〇八沉默了一会儿,忽地又是一笑,那是一个年长者在开导年少者时会使用的带着成熟和宽厚的笑,似乎是想表示对眼前这名囚犯所采取的态度的理解。


    “其实大多数管理员都希望看到服刑者们能早日重获自由。”


    路麦抿了一下嘴,避免发出暴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