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 4 章

作品:《春长渡

    他们两府联姻?


    他要迎娶她?


    沈支言蓦地睁大了眼睛,羽睫轻颤,疑心自己听错了。待抬眸对上薛召容认真的神色,才知他方才那话并非戏言。


    沈支言生得娇小玲珑,此刻因惊诧微微张着檀口,杏眸圆睁的模样,活像只受惊的兔子。她与京中那些端庄贵女不同,眉宇间总带着几分伤感,偏又掺着些让人看一眼就忘不掉的柔情,恰似雨打海棠般惹人怜惜。


    她这般情态,任谁见了都不由心生呵护,便是年岁最小的阮苓,平素也总忍不住处处让着她、护着她。


    她此刻惊讶的模样更添几分懵懂,杏眸里盈满无措,因着对薛召容本能的畏惧,连问话都带着软糯:“你……你要娶谁?”


    话一出口又自觉愚蠢,太傅府可不就她一个姑娘。


    薛召容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看着她渐渐染上胭脂色的脸颊,一字一顿道:“自然是娶你。太傅府上,难道还有别的千金。”


    他这话如一道惊雷,劈得沈支言脑中一片混沌。恍惚间,前世记忆纷至沓来。当初薛召容父子登门求娶,与她的父亲在书房交谈了整整大半日。她总觉不安,在廊下等得心焦,最终却等来父亲一句:“准备准备,嫁去亲王府罢。”


    那时她也听闻亲王府遭难,原是要与江府结亲的。江义沅也曾几次寻她诉苦,谁料转眼间,这祸事竟落到了她的头上。


    薛召容亲自登门求亲那日,她躲在屏风后不敢见他。待他离去,她哭着跪在父亲跟前,拒绝嫁给薛召容,也道出她对表兄的倾慕。


    可父亲只长叹一声:“傻丫头,太傅府与亲王府本就是同气连枝。若亲王这棵大树倒了,我们这些依附的藤蔓又如何独活?”


    她不懂朝堂之事,那夜她哭湿了整条绣帕,却终究明白,他们这些世家贵女,生来就是系在家族兴衰上的一枚玉扣。


    这深宅大院里,多的是利益联姻的例子,就连她的父母,当年也不过是两姓之好的牺牲品。想要与心爱之人相守,除非那姻缘里掺着利益,否则便是痴心妄想。


    应下婚事的第二日,薛召容曾单独寻她。在那间临河的茶楼里,他们相对而坐,他却只是用那种灼人的目光盯着她,盯得她如坐针毡。满桌的菜肴丝毫未动,直到日影西斜,临走时他才道:“既你答应嫁给我,我必不会让你受委屈,也不会强迫你。”


    她明白,薛召容那番承诺不过是因着皇族子弟的修养。天家贵胄的气度风骨,向来不容置疑。他并非对她有意,不过是碍于两府联姻的体面,才许下这般诺言。


    如今再听他提及婚嫁之事,沈支言只觉脑中嗡鸣,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薛公子莫要戏言,若无他事,我先告辞了。”


    她话音未落便已起身,仓皇向门外走去。此刻她心乱如麻,一刻也不愿多留。


    还未等她走到门前,忽听“扑通”一声巨响,原是躲在楼梯转角偷听的阮苓不慎滚落下来,此刻正抱着腿哀哀呼痛。


    沈支言慌忙折返,提着裙摆疾步上前,担心问道:“妹妹摔到哪儿了?”


    只见阮苓小脸煞白,捂着左腿直抽气:“姐姐,我的腿怕是折了。”


    沈支言惊慌,伸手刚触到伤处,阮苓便疼得直掉眼泪。


    沈支言正手足无措时,薛召容已大步走来,清声道:“看情况伤得不轻,需即刻寻大夫。”


    他说着已招手唤来门外的随从。


    沈支言急得眼眶发红,俯身想要抱起阮苓,可她这副娇弱身子哪抱得动?阮苓疼得冷汗涔涔,小脸煞白如纸。


    沈支言忽觉袖口一紧,薛召容将她轻轻拉到一旁,道:“让鹤川来。”


    话音未落,一名身着靛青劲装的魁梧男子已大步走来,朝阮苓拱手道:“姑娘冒犯了。”


    不待阮苓反应,那人已将她打横抱起。阮苓惊呼一声,待看清来人剑眉星目的面容,不由怔住:“你是谁?”


    “在下鹤川。”男子稳稳抱着她,“薛公子的随从。”


    阮苓听闻是薛召容的人,稍稍安下心来。


    沈支言对这附近不甚熟悉,一时不知去哪里寻医馆,只得道:“妹妹伤得不轻,不如先送回我们府上。近日正巧有位太医在府中为祖母诊治。”


    太医医术相对好一些。


    薛召容见阮苓疼得唇色发白,略一颔首:“也好。”


    他当即吩咐鹤川将人抱上马车。


    沈支言见鹤川把阮苓抱到了他们的马车上,情急之下竟一把攥住了薛召容的衣袖,急声道:“我们自己回去就好,就不劳烦薛公子了。”


    薛召容垂眸看了眼被她抓着的衣衫,又缓缓抬眼望向她急得泛红的双眼,目光一时深沉难辨。


    沈支言见他看向自己,这才惊觉失态,慌忙收回手,只听薛召容道:“你既是代义沅姑娘来见我,若乘江府马车回去,岂不露了破绽。”


    薛召容这话点醒了沈支言,她来时是戴着面纱的,阮苓又是这般情况,难免让人起疑。


    她思忖片刻只得低声道:“那便有劳薛公子了。”


    她这一声“薛公子”唤得格外生分。


    薛召容看着她,目光灼得她心尖一颤。他这般目光,与前世每次同房前,他看她时如出一辙。她慌忙避开视线,匆匆登上马车。


    薛召容并未同乘,只向店家要了匹骏马,护送马车疾驰而去。马蹄声急,不多时便到了太傅府门前。


    阮苓一路疼得直抽气,到了太傅府时,小脸已惨白如纸,却还拽着沈支言的袖子呢喃:“姐姐,叫支安哥哥来,我想见他。”


    “好,妹妹你忍一忍。”沈支言连忙差人去请二哥,又引着薛召容与鹤川直奔太医处。


    老太医诊视阮苓的伤势后,连连摇头道:“伤得不轻,骨头都折了,需静养百日,期间万万不可挪动。”


    阮苓闻言顿时泪盈于睫,带着哭腔问:“太医,我往后还能走路吗?都怨我,我不该偷偷跟着支言姐姐,更不该趴在楼梯上偷听她与薛公子说话。”


    沈支言闻言,耳根顿时烧了起来,下意识抬眼看向薛召容。今日种种反常,让她不禁怀疑,莫非他也重生了?若真是如此,他应当记得前世种种,为何又要装作素不相识?


    正思量间,沈支安已匆匆赶来。见到阮苓伤成这样,他素来温润的眉宇间也染上忧色。


    阮苓一见他,眼泪落得更凶了:“支安哥哥,我怕是再不能走路了。”


    她抽噎着伸出小手:“好疼好疼,你哄哄我好不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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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苓最会撒娇。


    到底是自幼看着长大的妹妹,沈支安眼中满是疼惜。他轻拍阮苓肩头温声安抚:“莫怕,有太医诊治定无大碍。你且在府里好生将养。”


    安抚完阮苓,他这才注意到立在一旁的薛召容,不由讶然:“薛公子怎会在此?”


    沈支安与薛召容二人虽因查案常有往来,但薛召容素来不喜交际,更鲜少踏足他人府邸,今日罕见。


    薛召容回道:“今日我与沈支言在茶楼议事,恰逢阮姑娘不慎从楼梯跌落,便护送她们回来。”


    “你与支言在茶楼议事?”沈支安难以置信地望向自家妹妹。他最是清楚,妹妹向来恪守闺训,断不会无故与外男私会,更遑论同坐茶楼。


    薛召容见他疑惑,却从容道:“我与她谈及亲王府近况,并表明我想求娶……”


    “薛召容。”他话未说完,突然被沈支言打断,“你出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沈支言阻止了薛召容后面要说的话。


    沈支安更是不明所以地怔了怔,而薛召容却已会意,竟与她一同出了门。


    沈支言手中帕子攥得愈紧,一路默默无言地引着薛召容到了一处幽静处。


    附近种着一片翠竹,竹径幽深,新抽的嫩叶散发着清苦香气。几株西府海棠开得正盛,落英拂过沈支言的肩头,又被风卷着掠过薛召容的衣袂。


    竹影婆娑间,二人相对而立。


    沈支言垂首盯着自己的鞋尖,心头乱作一团。阮苓意外受伤已够糟心,若方才不打断薛召容,只怕他就要将代义沅姐姐与他相见之事和盘托出。


    更让她心慌的是,他那句未尽的“求娶”。


    两个人都沉默着,只听得竹叶被风吹后的摩挲声。


    薛召容见她不说话,也不催促,只静立在青翠欲滴的竹林前。他一袭月白长衫衬得他身姿如松,竟与身后修竹浑然一体。


    良久,沈支言才抬眸望向他。竹叶沙沙作响,她望着那双与旁人截然不同的深邃眼眸,轻声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我代义沅姐姐传话,承蒙薛公子相送,感激不尽。”


    默了片刻,她又道:“茶楼里那些话,还望公子莫要再提。”


    她声音虽轻,却字字坚决。若这联姻之说传出去,只怕前世的悲剧又要重演。


    她绝不能再走那条老路。


    “你是指我想求娶你与太傅府联姻之事?”他的声音突然沉得像是浸了墨,“沈支言,你不愿嫁给我?”


    一句话让她怔住,她没想到他问得如此直白,倒让她一时语塞。


    他这般泰然自若地说着求娶的话,当真不是重生而来的吗?谁家陌生公子会张口闭口就是求娶。他虽知晓他性情,但是依着他们相识前他那般性格,怕是连句话都不愿与她多说。


    突然间,她想问一问,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心想着即便问了又如何?终究改变不了亲王府满门抄斩的结局。现在他们该做的,是扭转前世的悲剧,而非纠缠那段本就不堪的婚姻。


    也许,他不愿与她相认呢。


    他见她沉默,忽然逼近一步,声音好听的勾人,只是语气却有些冷然。


    “沈支言,你喜欢你表哥,所以打算嫁给他,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