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 18 章
作品:《春长渡》 沈支言躺在床上,阖目良久却无半分睡意。她侧首望向案几旁那道身影,只见一抹清隽轮廓。
她心下辗转,终究难安。大哥大嫂一家处境未卜,若当真有个闪失,这该如何?
思及前世亲王府倾覆之时,太傅府亦未能幸免。记忆中最痛彻的,莫过于上断头台时,他们太傅府一家老小都被关进了大牢。
而眼下情势已容不得半分迟疑,若再任其发展,只怕又要重演那血泪交织的惨剧。
权倾朝野的薛亲王其势力一日不除,这江山便永无宁日。一山不容二虎,皇帝怎么会允许一个亲王权势滔天。
而薛亲王又对嫡长子薛廷衍极为倚重,几乎将所有权柄都交给了他,便是薛召容立下的赫赫战功,到头来也全成了他的功绩。薛亲王这是在亲手雕琢一个未来的帝王,一个若自己无缘大位,能将其推上龙椅的帝王。
皇权之争向来如此,父子相疑、兄弟阋墙,几乎可以用残忍形容。
如今亲王府频频向太傅府与将军府示好,其心昭然。若她或义沅姐姐当真有一人嫁入亲王府,亲王府的势力必将如虎添翼。
而这般动作,又岂能瞒得过那位九五之尊?天子坐明堂,眼观八方,或许亲王府的一举一动,早已被纳入帝王筹谋之中。
今日这场变故,未必不是皇家手笔。要撼动根深蒂固的亲王府谈何容易?倒不如从他们这些依附的臣子身上层层剥茧。
近日翰林院学士有意告老还乡,兄长沈支禹有望胜任,可基于他们与亲王府的微妙关系,皇家岂会轻易应允?
前世此时,大哥突然被调任外放,待归来时,翰林院早已易主,而后不过年余,亲王府倾覆,太傅府与将军府也接连遭殃。
天子手段雷霆万钧,就那般将盘根错节的势力连根拔起,野心勃勃的薛亲王最终还是未能斗得过皇上。
思及此,她只觉胸中窒闷难当。如今这局势,但凡与亲王府有半分牵扯,便是将全族性命悬于刀锋之上。
她凝神思忖,不觉轻叹一声。屋内静极,这声叹息便格外清晰。薛召容闻声问她:“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她摇头,撑着身子坐起,望向他挺拔的身影,轻声道:“只是难以安眠。有桩事,想与你说说。”
“好,你说。”
沈支言:“近日你与我二哥接的皇差,恐是局中局,需得你与二哥细细商议,万不可贸然行事。这桩命案看似简单,实则暗藏玄机,皇家步步设套,稍有不慎便会深陷其中。”
“此案关键在于那死者嫂嫂身上,若能寻得此人,或可破局。你们查案的行踪估计早已被人盯上,不若先暂且寻个由头推掉,然后专注府中事宜。你在亲王府中,许多事身不由己,多是因你父亲太过强势,但是我希望你能争取到一些利己的权力。”
“淑妃与太师府那边,也需得你多留心。过几日就是太师的寿辰,届时虽未必邀你,但你要想办法进去。太师府与后宫牵连甚深,若无十足把握,很难撼动,或许生辰宴就是一个发现有力证据的机会,你要把握住。”
薛召容静静听她说完,更是确定她并非寻常,应是与他有着同样奇怪的记忆或未卜先知的能力。他不打算这个时候寻问她,因为依他们目前的关系,她定然不会说,也有可能把他推得更远。
他思忖片刻,应道:“好,你说的这些,我都记下了。往后你若有什么要提点的,尽管直言。这几日,我都会守在你身边。”
他说这几日都会守在她身边,这句话让她有些意外,前世与他相处年余,却从未听过这般亲密的言语。
她在心中轻叹,轻声道:“天光尚早,夜里寒凉。你身上带伤,不如先把被褥铺在地上迁就一夜。”
到底是不忍心的。
他却回道:“不用,这点伤算不得什么。”
处理完已经好多了,他也早已习惯了伤痛。
他拒绝,她也不再多言,阖目躺下。半梦半醒间,刑场上的血腥气又漫了上来,刽子手的刀锋映着惨白的日光,梦境反复撕扯,她在冷汗涔涔中辗转,直到一缕晨光刺破黑暗,方又睁眼。
薛召容正坐在榻边,手中绞着一方湿帕子。她想开口,喉间却似堵着团火,只溢出几丝气音。
薛召容见她醒来,将湿了的帕子覆在她额上,道:“你发了高热,药就快煎好了,待会喝下就会舒展些。”
她艰难地动了动唇,依旧发不出声来。
他取来软枕垫在她腰后,清声道:“大夫说你这身子受不住伤,反反复复地发热也是常理,熬过这几日便好了。”
他对于伤后症状倒是熟悉,自己这副身板几乎练就了钢铁不坏之身,时下也胀痛得厉害,不过能忍。
她望着他担忧的神色,微微蹙起眉头,勉强开口道:“既如此,为何不送我回府?家里有更好的大夫。”
她现在很想回家。
“我怕回去有闪失。”他道。
“那是我的家,哪还有比家更安全的。”
家。
可是于他而言,家从来不是安全的。往日受伤,他宁肯躲在偏僻的院落里独自舔舐伤口,也绝不敢轻易归家。因为在父亲眼中,受伤就是无能的表现,家并不是可以疗伤的地方,还可能是受罚的地方。
所以,他本能地把她留在了这里,觉得待在自己身边最安全。
沈支言望着他晦暗不明的神色,倒也明白,于他而言,“家”从来不是温暖的港湾。她自幼承欢父母膝下,得兄长呵护,遇事自然想着归家求庇佑,可他却恰恰相反。
“先给我倒杯水吧!”她干裂的唇瓣微颤,嗓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他闻言立即转身斟茶,小心翼翼地托着她后背将其扶起,然后把茶杯递到她唇边。
温水入喉,她这才觉出几分清明。时下她整个人滚烫得厉害,倚在他怀中,连他的衣襟都被她煨得温热。
“是我不周全。”他带着歉意道,“只觉自己能熬过去,却忘了你与我不同。缓一会我便送你回府。”
他从前未与女子接触过,好像很多事情并非他想象的那么简单,他们生活的环境不同,性别不同,所承受的能力也不同。
她见他不似前世那般执拗的模样,这般带着点歉意倒是有几分随和。
现在想想,或许他本就是个有温度的人吧!只是在冰冷的地方待久了,只是在糟糕的婚姻里伤透了,才变得那么冷漠,那么霸道。
看看现在,在成婚之前,他还是可以与她心平气和交谈的,也会表现出温柔的一面。
终归还是那场不顺心的婚姻生生把人磨疯了。
在那场婚姻里,他何尝不是个受害者。
他见她满眼复杂地瞧着自己,耳根倏地红了,目光不自觉地望向她因高热被烧得极艳的嘴唇。
那唇,比熟透的樱桃还要好看。
他好像知道是什么味道,也好像再尝一尝才能确定。
他不自觉地动了一下喉结。
她见他变了眼神,急忙把脸别到一旁。
而他却情不自禁地往前倾了倾身,一只手臂环住了她的腰。
她脸颊烫的厉害,也不知是烧得还是羞得,发觉他的臂弯在一点点收紧,轻吟了声:“身上燥得很,你松开我些。”
他没松。
“言儿。”房门突然被人推开,只见沈支言的父亲沈贵临带着几人焦急而来。
沈贵临望见榻上抱着的二人,顿时僵住了。
沈支言看到父亲,急忙推开薛召容,眼眶倏地红了,唤了声:“父亲。”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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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裹着高热的委屈,像是迷途的稚子终于望见了归家的灯。
“言儿。”沈贵临应着,忙冲到榻前,一把握住她滚烫的手,见那素来矜贵的女儿烧得双颊绯红,开口声音都颤了,“言儿怎么伤成这样?可请大夫瞧过了?”
沈支言强忍着眼泪,点头回道:“父亲莫要担心,伤口都包扎妥当了,只是有些发热。您怎么寻到这儿来了?大哥他们可是找到了?”
“找到了,你大哥一家都平安回来了。”沈贵临用袖角拭了拭她额间的冷汗,“将军府来人报信,说你和义沅遇袭重伤,多亏薛二公子相救。只是伤成这样为何还不回府?我们府上的大夫总归好些,在父母身边总会踏实些。你娘亲见不着你急得睡不下,眼睛都要哭肿了。”
说起母亲,沈支言的眼泪顿时溢满眼眶。
“父亲,这位大夫医术挺好的,你看。”她强忍着疼痛抬了抬手臂,“已经没有大碍了,此番多亏薛二公子相救,他也伤得不轻,还请父亲备辆马车送他回府。”
沈贵临闻言看向一旁的薛召容,薛召容朝他郑重行了一礼:“晚辈见过沈伯父。”
沈贵临瞧着他伤的确实不轻,忙道:“公子不必客气,今日多亏你出手相救。”
随行的何苏玄已经走上前来,担忧道:“妹妹伤成这样,合该立即回府医治才是。姑父派人寻了半宿,却不想你们竟在这里。只是妹妹毕竟是一女子,受着伤露宿外头再有个闪失该如何好?薛二公子既然救了人,为何不早些将她送回太傅府?时下又发了高热,万一……”
“表哥。”沈支言蹙眉打断他,“我如今能好端端在这里,全仗薛二公子相救,应该感激他才是。别说了,回府吧。”
何苏玄开口就是抱怨,沈支言不愿听。
何苏玄看了一眼薛召容没再说话。
沈贵临俯身将女儿打横抱起,快步出了房间。
沈支言蜷在父亲怀中,恍惚间仿佛回到幼时生病的光景,父亲宽厚的臂膀,终究是最令人安心的地方。
苏叶见父女俩出去了,冷眼对薛召容道:“薛公子不妨细想,究竟是私心重要,还是人命要紧?”
在何苏玄眼里,薛召容这般不及时送人回府就是私心。
薛召容知晓这位表哥看他不顺眼,原本苍白的脸色骤然一沉,懒得与他多言便出了房间。
沈贵临把沈支言放上马车,见薛召容出来,迎上前道:“还请薛公子随我们回府一趟,我有话要说。”
薛召容爽快应下,一行人便匆匆回了太傅府。
沈夫人苏冉见女儿回来,激动地红了眼眶,立即叫来府上医师。
医师重新为二人处理伤口,又熬了汤药让他们服下,苏冉还亲手给他们做了热汤让他们暖身子。
待二人精神都好了些,沈贵临才将薛召容叫到书房。
“薛公子请坐。”沈贵临客气地招呼他,“昨夜多亏公子救了言儿和义沅,实在感谢。”
薛召容忙行了一礼:“伯父不必客气,也怪我未能护她周全。”
沈贵临示意他坐下,又亲手斟了盏茶递给他。
薛召容接过茶盏道了声谢,却听沈贵临道:“今早你父亲与我聊了几句,提到了你的婚事。你父亲准备让你近期成婚,还问我有没有意愿把女儿嫁给你。”
“婚嫁之事不可儿戏,我不希望言儿随意嫁人。小姑娘有什么心思也很少与父母说,时下她有没有钟情的人我们还不知晓。”
他说到这里,看了看薛召容的神色:“不知薛公子对婚事有什么想法?听说你昨日为了寻支言,一大早就过来了,还送了她一盒口脂。”
并且方才在医馆推门进去时,还见他抱了人,那动作像是要亲上去了。
薛召容一听口脂,脸颊立马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