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人潮散去，洞岩村又是一片黢黑，狂风呼啸而过将悬挂的灯笼打得东倒西歪，也吹散了本就稀疏的人烟气。


    “咚咚咚……”


    “谁啊？”夏府的张管家拉开刚修葺好的大门，瞧见大小姐昏倒在石阶上，忙不迭地叫着人。


    鹿四循声而至晃了眼冷清的街边，问道：“二小姐呢，有看见二小姐回来吗？”


    先出来的几位奴仆纷纷摇头，没多久滞重的正门再次紧闭。


    不远处的林清玥忽然有些后悔，她应该在夏府过夜，等着天亮再走，可此刻回去似乎不切实际，无奈她只能恹恹地走出村落，沿着与堕俞山相反的方向赶路。


    半炷香后，林清玥凌乱的发梢已经洒满一层薄雪，她在冷风里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寒噤，由于这具身躯十分脆弱，林清玥全程徒步，生怕凌空飞行时修为控制不住，自己半路便会四分五裂碎成残渣，想着还不如步行来得稳妥，一阵哆嗦林清玥又把衣襟收紧了些。


    体力透支后，她睡意朦胧，警惕的心逐步松懈下来，也没能洞察出附近异常的寂静。


    直到那碍事的人腿，被林清玥踩在脚下。


    “啊啊啊……”躺在树底半死不活的人，疼得瞬间清醒，尖酸刻薄道，“你眼瞎看不见有人吗？”


    林清玥倏地心悸，慌乱中又是一脚。


    “这黑灯瞎火的，你眼不瞎，怎么也没见你吱个声。”林清玥手尖一搓，纯青的火焰飘荡在半空，照明了满地狼藉。


    男子嘴角一抹猩红的鲜血格外惹人注目，浑身各处遍体鳞伤，紫绀色的衣袍破破烂烂，瞧着像是被锋锐的兵戟所伤，他软绵绵倚靠在树边气若游丝，仍要强撑悍戾的面目。


    “你胆子真不小啊，知道我是谁……”男子说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还略微发颤。


    林清玥一时没反应过来，盯着面前的男子仔细观察，却越瞅越迷糊：“你是不是那个……”


    男子慌忙地摇头晃脑：“不是，我不是很有名，也不厉害。”


    多亏这么一提醒，林清玥恍然大悟，一针见血道：“藏都君鬼。”


    宣祷羽双目紧闭心灰意懒，一大晚上前有血光之灾，仇家还穷追猛打，后又有阎王讨债当真赶尽杀绝啊，他寻思着自己并未大限临头，怎么就会眼花缭乱，看见一个死人。


    他闭目养神片刻，等再次睁眼，林清玥依旧好端端站在他跟前。


    两人四目相对，林清玥差点也稀里糊涂想说：我不是。


    四下噤若寒蝉，宣祷羽率先打破静谧的气氛，隐约其辞道：“你是不是……”


    “不是。”林清玥郑地有声道。


    她严重质疑与愚昧之人待在一处，会深受其摧残。


    林清玥思忖一番，耐心说道：“我知道你是说已经溘然长逝的那位，但我不是，只是不幸我与她长得像而已。”


    显然宣祷羽对此深信不疑，原本他因遭遇不测心中怒火冲天，但现下对着一张与当年邪神几乎如出一辙的脸，他只敢饮恨吞声受着窝囊气。


    如今林清玥可没有挺身而出，拔剑相助的乐趣，况且对方看起来更像是欺压人的恶霸。


    林清玥两手随意一抬，做出道别的姿势：“既然无事，那后会无期。”


    有事的宣祷羽喉咙痒意来袭，咳喘交加又是一口鲜血，他缓过来后，便急促地叫住要走之人。


    宣祷羽威逼利诱道：“等一下，你若能救我一命，我可以给你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还有无尽的财富，以后要是遇到妖族中人找碴，直接报我藏都君鬼的名号，定可安然无恙，但你今日假若见死不救，往后势必会遭受我族人的刁难。”


    林清玥装作惊慌失措，往后退了回去：“那岂不是麻烦了。”


    宣祷羽轻咳一声，还想宽慰眼前的姑娘。


    谁知林清玥蹲下身子与他平视，竟这么饶有兴味的望着他，明明姑娘瞅上去纯良无害，但宣祷羽就是控制不住的惶恐。


    而林清玥神色自若，勾了勾嘴角柔声道：“亏得你提点，只有死人才不会找我寻仇。”


    平地一声雷打的宣祷羽失魂落魄，他瘫软在凹凸不平的树干旁，心想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他今日莫不是要抱恨黄泉。


    林清玥意犹未尽地看着跟前滑稽的场面，想再次戏弄却忍了下来，后方不足十里的地方群莺乱舞，应当是有人在疾速靠近，多半便是此人追来的仇家。


    林清玥深知留给她思量的时间不多，许是前世无缘无故夺人府邸她心中有愧，林清玥最终心软下来：“小君鬼，你得罪的究竟是什么人？”


    “不要在前面加小字，我有名叫宣祷羽。”宣祷羽至少也有三百岁，虽然这般年岁在妖界不过刚及弱冠，可依照凡人寿命，他好歹算是祖宗一辈，怎能容忍乳臭未干的毛丫头大呼小叫，倘若传出去简直是奇耻大辱。


    林清玥置若罔闻，只道：“你说还是不说。”


    宣祷羽双眉掐架，一阵恼怒后泄了气只得乖乖道：“还不是巫烨城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我不就是出于好奇，去他宫殿里逛了一圈吗，他竟对我穷追不舍痛下杀手，真是惨无人道。”


    巫烨城林清玥倒是听过，但她生前此地山清水秀秋色宜人，她时常瞒着师尊偷偷下山，去看上巳节的曲水流觞，元宵节的猜谜灯会，某次她与师兄尽兴而归忘记时辰，回到苍槐山已是亥时，林清玥蹑手蹑脚往自己的卧房蠕动，内心接续祈祷师尊能早些歇息，然而穿过碧悠亭时，一道颀长的身影在月光下衬得清寂，玉明仙君正静静坐在石凳上，仿佛在等什么人。


    林清玥自知理亏，甘愿受罚，后来她在菀灵峰闭关思过三个月之久。


    如此看来这百年间，必定发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大事。


    只是她来不及细致询问，危险的气息已然逼近，林清玥从衣角处扯下块手掌大小的布料，动作一气呵成，三两下便制成一个纤巧的布囊，她看似恣意的凭空几笔往上一刻，就成了无数散修梦寐以求的法器。


    宣祷羽不禁赞叹：“原来姑娘道法如此高深，我竟看不透。”


    林清玥调侃道：“世上修为你看不透的人，怕是浩如烟海。”


    不等宣祷羽出言反驳，她侧身绷着脸问：“你本来面目是个什么妖？”


    宣祷羽疑惑道：“你问这个作甚？”


    林清玥瞅了眼手中急于求成的纳物囊，细看则漏洞百出，不一定能容纳百年大妖，而且有几道符文是她自创，成效如何还待考量。


    林清玥也不废话，简明扼要道：“幻化原形能收敛妖气，我这三脚猫功夫可没你想的牢固。”


    确实言之有理，宣祷羽深思熟虑后，犹如汉子脱衣般矫揉造作，须臾间脸就泛起桃红，令人不忍直视，林清玥多少觉得有些许涩然，不过她更感新奇，这藏都君鬼究竟是个什么见不得人的妖怪，居然千般忸怩。


    林清玥在一旁催促道：“你再拖拖拉拉，仇人都要杀到眼皮底下了。”


    宣祷羽心一横决计破釜沉舟，只见他嘴唇微动，朝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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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呼了口气，周围的树枝便不断摇曳好似在对人嘘寒问暖，林清玥从前听闻妖族里少有的绝代天骄，能感知天地万物与花草相通，就是不知真假，而今看来也并非空穴来风。


    一转眼地上的宣祷羽摇身一变，他用尾巴遮住脸颊，蜷缩成一团，林清玥凝视细看竟是只耳廓狐，浅黄色的兽毛瞧着极其蓬松，整个毛茸茸的甚是乖巧，不曾想人前如狼似虎的小君鬼私下会这般温顺。


    林清玥很是知趣，没有无情地笑出声，她手指一弯将狐狸装进袋里，便继续行若无事漫步前往。


    片刻后一道无名邪风猛烈刮过，林清玥被迫停下脚步，她抬眸探去，前方高耸的枝桠上站着一个人。


    林清玥眯着眼，定睛一看。


    看完，她心中有苦难言，对面的人自然也注意到了她，盛箫纵身一跃，直奔林清玥。


    “怎么又是你？”盛箫双臂环抱道，“夜幕深沉姑娘独自出没在幽谷里，行迹相当可疑啊。”


    林清玥战战兢兢环视四周，还不确定她那位冰清玉润，明德惟馨的师尊是否藏匿在暗处，一番寻觅渺无人踪。


    林清玥悬着的心终于落实，不由卖惨道：“公子不知，夏府门第清雅，我素来是府里最不招喜的二小姐，被贼人虏去就注定无家可归。”


    盛箫神情复杂，摇了摇头：“一邦思想陈旧的迂腐之人。”


    林清玥随即套话道：“公子就一个人吗？”


    盛箫微微颔首，仍怀戒备之意：“姑娘可有瞧见一位男子。”


    林清玥假装回想，低声道：“未曾见过。”


    盛箫皱了皱眉，略带犹豫，旋即他用力比划两道，脸色凝重似乎未果，此乃追魂术只需对方的贴身之物就能施法，即便逃到天涯海角，皆有迹可循，一旦缠上极为头疼。


    盛箫追寻多时，唯有此刻符咒失效，他觉得奇怪，却毫无依据。


    只能就此作罢辞行离去。


    林清玥又走了半个时辰，累的气喘吁吁，总算看见一座城镇，那腐朽的牌匾上赫然写着南北城，此时驻留的守卫大概早已酣睡，几丈高的城门由铁桦木铸成，沉甸甸的宛若巍峨山岭，一路奔波使林清玥力倦神疲，历来讲究的她也只得将就，没再过度折腾，林清玥腾空而起，一道影子闪过，便已进入城镇。


    粗略探寻后，他们停留在一家酒楼前，林清玥不顾此刻是何时辰，抬手敲了敲木门。


    过去良久，咯吱一声，掌柜有些不耐烦道：“哪个不长眼的，晓不晓得这是什么时辰，本店早就闭门谢客了。”


    掌柜态度恶劣至极，她也不恼，毕竟邻近的酒楼，唯有一家。


    林清玥对恶言泼语充耳不闻，好说道：“深夜造访是我不对，但小女子初来乍到孤苦伶仃，还望掌柜能收留一晚，至于宿钱定然分文不少。”


    林清玥明面上以礼相待，可暗地里想的却是假若身前的掌柜不答应，她便直接将人打晕强买强卖。


    好在掌柜悠悠转醒，怒气渐消，多了几分蔼然：“姑娘您下次可早些来吧。”


    林清玥无论听清与否皆点头应下，她跟在掌柜身后往二楼走去。


    来到一间客房门前，掌柜止步心平气和道：“这间没人。”


    林清玥出言道谢，瞧着尚未离去的掌柜，忽然憬悟过来，她拍了拍布囊，用意念道：给钱。


    囊内一阵天旋地转，不停翻转，本就体无完肤的宣祷羽被撞地头破血流，险些昏厥，空隙中他强忍着疼痛发声道：别摇了，我没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