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起赶忙停住，一见他嫌弃的目光，瞬间了悟，急道：“没有兵器，总不能用木棍吧？老头子你到底想不想救人！”


    丰荣横了叶起一眼，拍着小义的头，道：“去厨房自己热饭吃。”小义乖乖点头，经过叶起身边突然抱了她一下，松开手就往厨房跑。


    叶起心里一软，又着急老头子卖什么关子，生死攸关的大事还计较菜刀和镰刀干嘛，能用不就成了？


    丰荣负手走下石阶，迎着两人不解的目光，双足猛蹬地，整个人犹如一只轻鸟，凌空掠出院墙，“跟我去山洞！”


    矮山一轮洞，静谧如新月，晚霞给光洁平整的石壁镀了一层紫金色的光。


    三道人影踏风而来。


    丰荣衣带飘飞，双腿如风，奔到洞前方才停下脚步，枯瘦的手沿着石壁摩挲，直到离洞口七尺之处突然停下来。


    “死丫头，照这砍。用点劲！”


    叶起追得急，菜刀还没放下，见丰荣神情严肃，压下满心疑惑，将全身力气灌注双手，对着丰荣指点的地方挥刀而下。


    “铮——！”


    “扑啦啦——”


    铁器撞击岩石惊得鸟雀四散而飞，飞溅的碎石扬起尘土，菜刀立即卷了刃。


    叶起被震得虎口发麻，扔了刀，捂着口鼻不住地咳嗽，刚想骂死老头子作什么妖，这下好了，唯一能用的兵器也没了。


    正在这时，烟雾中突然射出一道乌亮的寒光。


    叶起怔愣地抬起头，便见一双枯瘦的手从旁伸出，将那道寒光抽出烟雾。


    “这是你师傅年轻时用的刀，拿着吧。”


    丰荣低低一叹，倒转刀锋递给叶起，见她傻呆呆地伸出手直奔刀口，那点子怅然若失瞬间没了。


    “发什么呆！手不想要了？这刀快着呢。”


    叶起回过神来，赶忙小心地握住刀柄，目光刚落下，不由低呼一声，好刀！


    刀身修长，足有三尺一寸，刃口微微内弯，像是一道斜斜的影子，极细的寒纹镶嵌在刃口内侧，仿佛是霜雪结晶，冰蓝色光泽缓缓流动。


    “它叫雪影。”丰荣看出叶起眼中的喜爱，面露得意，又冲裴序一挥手，掉头就往洞里走，“臭小子跟上！”


    裴序看着叶起爱不释手的样子，嘴角轻扬，一听丰荣发话，眸光微动，快步跟了上去。


    自从流云刀离了身，叶起很久没有遇到这么合心意的刀，也没发现身边少俩人，光顾着翻来覆去地看刀，摸摸刀背，蹭蹭刀把，指腹被刀锋划开了一道口子，还傻呵呵地笑。


    果然是好刀！这么锋利，名字还这么好听！


    “哗啦啦——”


    流水声从洞里传出，叶起骤然惊醒，才发现丰荣和裴序都不见了。


    裴序浑身湿透，胸前的衣襟滴着清绿的水，眉宇间尽是嫌恶之色，慢慢拧着袖袍。


    丰荣垂眼看着石床上双目紧闭的男子，轻叹一声，转身就变了脸，呵斥道：“别拧了！臭小子真是穷讲究！池子底下有个暗格，剑就在里边，赶紧的！”


    裴序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向刚才抱出尸体的水池，池边洒了一地的水，荧绿发光，水面尚未平息，还在不停涌动。


    裴序面无表情地撩起衣袍，长腿一跨，迈进水池。


    “老头子！你居然把尸体放在姓裴的床上！”


    叶起一进洞就听到丰荣说的话，再看裴序浑身湿透的背影，关于那水池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当丰荣在水池里养尸，一边骂老头子神神叨叨，一边冲到石床就要抱开尸体。


    姓裴的还得在这睡觉呢！


    “啪！”


    丰荣照着叶起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骂道：“什么尸体，这是你师公！大逆不道！”


    叶起捂着后脑勺疼得弯下了腰，暗骂老头子下手太狠，乍然听到“师公”两个字，第一反应还是裴星澜，等终于回过味儿来，猛地蹦起来，手指发抖点着石床上的人，结结巴巴道：“剑、剑、剑、剑、剑……”


    丰荣没好气道：“剑神！瞅你那没出息的样儿！”


    叶起倒吸了一口气，瞪着一双大眼，不错眼珠地盯着石床上的人。


    男子四十岁上下，面容俊朗，即使双目紧闭，依然可见温润清华的气质，但脖颈处一道狰狞刻骨的伤疤，破坏了那份温润，显得鬼气森森。


    他脸上的水渐渐干涸后，眼角的皱纹也开始浮现，不过一会儿，四十岁的人成了五十岁的样貌。


    叶起伸出一根指头，小心翼翼地戳了戳男子的胳膊，又去探鼻息，感受到指端气若游丝的热息，想到这人之前一直在水下，不由胆战心惊道：“他这算是死的还是活的？”


    “在我这就没死人！活死人没听说过？不死不活！”丰荣气得拍开她的手，突然想到了什么，低声嘱咐了一句，“别跟你师傅说。”


    叶起惊讶道：“为什么？不死不活也好过死透了吧？你是不知道她每回提到剑神前辈，脸上那份难过有多……”


    “我知道。”丰荣平静地打断叶起的话，淡淡地看着她，“我怎么会不知道。”


    叶起怔了怔，意识到这里边故事太多纠葛太深，光是向来爱骂人的老头眼里流露出的黯然神伤，就够人揣摩几天了。


    “哗啦——”


    水声打破寂静，叶起转过头，裴序满脸水渍，墨发贴在脸颊和锁骨，衣袍浸湿滴答滴答流着水。


    他眼眸晶亮，倒提一柄长剑在掌中，拱手笑道：“多谢前辈借剑。”


    那把剑剑身笔直，三尺三寸长，剑刃银白薄如蝉翼，如月光般洁净，无一丝杂质，剑柄为深蓝色的曜石所铸，泛着冰蓝光泽。


    叶起眼睛微亮，这把剑藏锋于内，锐气难挡，竟比寒霜剑还要适合他。


    她上前一步想好好看看，手中的刀突然发出了一声铮响，叶起惊讶地低下头，裴序同样举起剑，端详颤动的剑身。


    “不是借。”丰荣面上浮现怀念之色，看着两人惊奇的样子，慢慢笑了起来，“既是他们的徒儿，刀剑本就要传给你们。”


    “此剑名为冷月，和雪影出自同一块寒铁。当初老秦从天山送来这块铁，他俩还专门去铸剑山庄……”


    丰荣目光不经意一瞥，呼吸猛地一滞，面前的一男一女身姿挺拔，容貌绝俗，肩膀挨着肩膀携着一刀一剑，仿若天地初生之时，便这般并肩而立。


    丰荣倏地偏过头，压住嗓子的哽咽，立即大骂：“赶紧去南河！救不回人你们也别回来了！”


    叶起挠挠头，不懂铸剑山庄怎么招他了，好好地又发脾气，不过这会管不了那么多，赶紧问了两句具体方位，抓着裴序的手就往洞外跑。


    救人要紧！


    直到两道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丰荣缓缓转过身，视线凝在石床上，片刻后，朗笑道：“她替你找了个好徒儿。”


    话音刚落，笑容顿消，苍老的脸庞因为怨恨变得扭曲，布满皱纹的眼角丝丝毫毫透着浓浓的悲哀。


    “可她快要死了，你还是不愿意醒。”


    沙漠的日落很慢，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去，一瓣月亮便急不可耐地跳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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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日熔金与月影交辉，金灿灿的沙地被冷光铺盖，构成沙漠特有的奇景。


    “姓裴的，你早发现池子里有人？怎么不告诉我！”


    叶起脚下不停，一个轻跃，飞沙四溅，只留下清浅的足印。


    “我猜到八成是丰前辈的病人，便没在意。若是说了，反倒叫你担心。”裴序安抚地捏了捏叶起的掌心，回想她刚才说的话，心里一角软塌塌地，却也哭笑不得，“既然是剑神前辈便更没什么要紧的。你别再惦记着盖木屋，咱们在玉蟾泉也待不了几天。”


    叶起哼了哼，闷声闷气地应着。


    她睡在好好的床上还有小义这个小火炉，他却要睡在冷冰冰的山洞，还一直和活死人相伴，虽然活死人是剑神吧，虽然石床是为了疗伤吧……但心里总归不是滋味。


    盖房子这话不过负气一说，她知道两人还有很多事要去做，只是不想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冷清清。


    叶起神色恹恹地，像是把郁闷灌注在双腿，跑得快要飞起来。


    裴序轻功本来略胜叶起，这回跟在她后边竟然有些吃力，不过几息，夜幕降临，前方出现几点橘红的火光。


    裴序急忙紧追几步，一把拉住埋头猛跑的人，失笑道：“再跑就过头了，叶少侠难不成想去西域？”


    几簇摇曳的火把在远处的沙丘上闪烁，荒草丛生的沟壑干涸裂开，九曲盘绕仿若沙漠中无数条巨蟒，火光映照在这些河床上，像是猛兽张开的血盆大口，静待来人。


    叶起惊讶道：“这么快就到了？”她望着眼前的荒凉，不由唏嘘。


    南河曾经也和玉蟾泉一样，是片绿洲，甚至有传闻此处藏有黄金。


    多年以前，闻风而来的土匪强盗，生生将几条河流挖干了，就是为了挖出黄金。可惜最后一无所获，空手而归的人干脆物尽其用，在沙丘和岩石叠砌而成的天然堡垒里安营扎寨，直接做起了沙匪的行当。


    那几年行走大漠，不管是商旅还是游人，若不雇些武功高强的镖师，就是明晃晃地给沙匪上贡。


    直到南河六仙横空出世，剿了几个风头正盛的寨子，沙漠里的匪乱才算消停了些。


    “六仙武功不差，各有所长，而且剿匪经验丰富，怎么会栽在这名不见经传的‘双风寨’头上？”


    叶起跟在裴序身后，绕着河床随火光深入山谷，想到南河六仙名号的由来，纳闷六个人居然全军覆没？连个去找丰荣报信的都没有。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何况箭上还有毒。”裴序一手提着冷月，一手牵着叶起，凤眸微眯看清前方山寨的轮廓，低声解释了一句，“丰前辈说的那个老二是斗百草。”


    叶起大惊，心道难怪。


    斗百草的名声，在江湖上可以说是过街老鼠。


    喜用毒的人，武功多半寻常，又擅出阴招，大多受人轻鄙。但斗百草名声不好的原因还不是因为用毒，而是因为他所有的毒，都没有解药。


    除了不共戴天的仇敌，江湖上大家都是信奉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准则。


    但他不光用毒狠辣，凡事还做绝，下毒的方法又千奇百怪防不胜防，名声早已臭不可闻，两年前，药王谷便将此人逐出师门。


    叶起握紧刀，想起丰荣说她当时中的是同渡八寒，也是没有解药的毒，身体不由打了个颤。


    “叶少侠。”裴序突然停下来，眼眸里火光流动如星，轻轻笑着，“有丰前辈的百毒散在，待会要不要试试你的新刀？”


    叶起眼睛一亮，手心就开始发痒，笑容灿烂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