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飞溅不停，白汽升腾。


    洞口处弥漫起一层朦胧的水雾，如纱幔一般，隔开外间的纷杂。


    光线穿过雾帘后暗了几分。


    枯枝茅草燃得正旺，饱含热意的光亮，驱散了四周的漆黑。


    火堆前，两人并肩而坐。


    韩赴一句“愿以性命相护”，沉甸甸地压在了裴定柔心口。


    面对这样郑重的承诺，裴定柔自是欢喜。


    可欢喜之余又生出些许古怪的酸涩。


    她虽因韩赴的回应而高兴，但听及“性命”二字，心里委实又有些不好受。


    方才那般情急之下，韩赴为救她而负伤。


    裴定柔见他流血尚且心中不忍，又如何能心安理得接受韩赴这样分量的承诺。


    诚然两心相悦，要为对方付出，倒也不必以性命指天誓地，岁岁年年人相伴便是。


    她并不希望韩赴再因为自己受到任何伤害，乃至于伤及性命。


    胳膊上的伤口那样可怖，人不知道该有多疼呢。


    裴定柔垂眸，避过韩赴目光，望着缠绕的布条，她眉心紧了几分，慢吞吞地开口：“谁让你以性命相护啦。”


    “不许说这样严重的话。”


    说罢，她轻轻捏了捏韩赴手心：“非要看我掉眼泪不成吗？”


    韩赴心头一暖，回握住她，将柔软完全包入掌中，有些抱歉：“是我的不是。”


    听到这话，她皱了皱眉。


    似乎是还未听够，裴定柔执拗道：“你只说喜不喜欢我就行。”


    韩赴眼底漾出几分笑，望着她通红的两腮道：“很喜欢。”


    有了第一回的经验，第二遍再说这话，少了青涩和别扭，韩赴吐字流畅了许多。


    何须刻意寻什么诗词来喻真心，直截了当倾吐便是。


    表达心意，原就该这样。


    从前他眼中尽是边塞的辽阔天地。


    碧空之下，战马驰骋，四季之间，草木枯荣。


    落日染红霞，白雪落霜瓦。


    凡此种种，尽是粗犷高远之景。


    于苏其谷一役负伤后，不得不到了这高大肃穆、金碧辉煌的皇宫中。


    初时只觉宫中布景陈设，日常活动皆呆板无趣，比之他旧年居住的塞外，少了许多自由与生气。


    精心烹制的菜馔，形制规整，缺少人间烟火味。


    却不知何时起，韩赴的目光里多了这样一道秀丽的身影。


    小公主少有安静的时候，常常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身上又多配饰着各种丁零当啷的金簪玉带。


    她人行动间，发顶蝶翼振翅，流苏摩擦，带起细碎杂乱的声响，来来去去，听着聒噪得很。


    可时日久长之后，这声音他却越听越顺耳。


    甚至不必肉眼去看，根据发出的细微声响，韩赴便能猜出她今日戴的什么发饰，佩的哪条玉带。


    前后变化，当真是奇妙。


    他喜欢裴定柔眉眼舒展，笑意盈盈的模样，也喜欢她坐在自己身旁毫不掩饰的肆意。


    渐渐地，韩赴也不似以往那般沉默，会特地说些话来逗她、哄她，期盼看到她展露笑颜。


    细细想来，小公主的一举一动，早已牵绊着他的心。


    每次两人相触，不论牵手，或是拥抱，总能让韩赴感觉心被填得满满当当。


    甚至生出些许莫名的宽慰来。


    父母俱已亡故，韩赴在内无兄弟姊妹，在外无宗亲远戚。


    可悠悠天地间，还有这样一个人，愿用全部的热忱相待，对他这样毫无保留。


    有她在，自己便不是孤身一人。


    思忖至此，韩赴眸底爱意涌动，再难以掩藏。


    热意升腾，气氛浓烈。


    忽的，裴定柔想起从前看过的话本子。


    逢凶化吉之后，男女主角亦是深情款款，相互表白。


    火焰明灭，在眼前勾勒出一副俊美轮廓。


    那双瑞凤眼微垂，满是温柔地将她装在里头。


    望着面前人俊朗面庞和闪烁星眸，她心中生起几分羞涩，脑内涌现一个甜蜜的念头。


    短暂的犹豫之后，她下定决心一般，深吸一口气。


    裴定柔抬手覆住韩赴手背，将那双手牵起，一路向下压，最终落到他双膝上，令他坐得更板正。


    下一瞬，人便倾身，往前探去。


    意识到小公主的贴近，韩赴动作瞬间停滞，瞳仁中女子的姣好面容渐渐放大。


    他明白了裴定柔要做什么，心跳立时如擂鼓一般，连呼吸都停顿了下来。


    但双手仍旧乖巧地按在膝上，不敢拦她。


    小公主亦是屏住呼吸，脸蛋憋得通红，怕错了地方，小心翼翼地望着欲落向的方寸之处，上半身试探性地挨近韩赴。


    这样突然的亲近，引得二人松了呼吸，气息不稳，在勾缠之中交换着彼此的炽意。


    肌肤几乎要相贴的瞬间，她眸光流动，忽而往上凝向韩赴眼睛。


    他垂眸，亦以目光回应裴定柔。


    不过对视几息的功夫，烫得二人耳根子都发了红。


    然后，裴定柔扬起唇角，偏头在他脸颊落下一个轻软的吻。


    与其说是亲吻，倒更像是她用唇来贴住韩赴面颊。


    唇瓣柔软温热，同他脸颊的肌肤相贴，带起阵阵酥麻。


    她亲吻着韩赴，根本舍不得在此时闭眼，一双杏眸圆睁，认真地探看他的反应。


    这样轻轻的贴触，将韩赴眉心彻底舒展开。


    韩赴没有动，任由她亲，眼眸中泛起柔和的光。


    瞧得她一时有些怔。


    二人贴得很近，裴定柔几乎可以感受到，韩赴的呼吸徐徐擦过她脸颊。


    韩赴身上不知是涂过什么，淡淡的暖香勾住裴定柔鼻端，似有若无。


    很是好闻。


    二人相识如斯久，从前她竟不曾发现这缕香味。


    他脸颊同她唇瓣，这样密密实实地贴住，中间再无遮挡。


    就这样贴了好半天，也舍不得分开。


    裴定柔感到拍打着她脸颊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


    甚至有些粗沉。


    “你……”


    韩赴的声音不算大，因二人过近的距离，在裴定柔耳畔嗡嗡作响。


    吐息间的热气打在她耳廓，带起微微的痒。


    裴定柔缩了缩肩膀，唇却仍旧没有挪位置。


    韩赴闭上眼，喉结滚了滚，犹豫之后，才试探性地问她：“你……亲完了吗？”


    他心道：不能让小公主接着亲下去了。


    可身子却仍旧不动，脑袋甚至下意识地往下低，好配合动作，让她不必费劲仰头。


    听到韩赴的询问，裴定柔的脸蛋一阵白一阵红。


    又过了几息，小公主的唇终于移开了。


    两颗熟透的柿子，侧身并排挨坐在一起，谁也不敢再看谁。


    裴定柔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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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面前升腾的火焰，试图寻一个合适的理由，解释自己突然的放肆：“话本里也是这样，对喜欢的人，可以亲。”


    她喜欢着韩赴，这样亲亲他，并不算出格吧。


    裴定柔的话说得断断续续，话末声音越来越小，心跳却越来越快。


    “是这样。”


    韩赴没有看过她的那些话本，但仍旧附和了一句。


    “那你……你要不要也……”


    也亲一亲我。


    公平之论，韩赴被她亲了这么久，那么自己也该叫他亲亲脸蛋。


    可不知怎的，裴定柔嘴巴似黏了浆糊，后头几个字磕磕巴巴，半天也不曾道出。


    韩赴不傻，自然知道她想说什么。


    心脏几乎要蹦出胸膛，满腔饱胀的爱意催促着他的行动，理智却生生将之扼制住了。


    他又闭了双眼，吐息沉沉，平复着激越的心情。


    “等一会儿。”


    裴定柔不解。


    为何还要等一会儿，她现下就在这里呀。


    良久，韩赴拾起她的右手，低头在手背上近乎虔诚地落下了一吻。


    ……


    外面的天空可见的黑了，早就过了黄昏之时。


    正在裴定柔担心是否能返回之时，老天爷似乎舒缓了心情，不愿继续为难他们。


    雨声淅淅沥沥，显然比之前下得小了许多。


    冷雨虽然未彻底停止，倒不那么妨碍返程了。


    二人熄灭火堆，终于从洞内走出。


    行走在朦胧细雨中，身躯又渐渐被水雾侵蚀，鬓发稍有沾湿。


    裴定柔索性将发饰取下，揣在怀里，微微松散的发髻立时素净了。


    沿着田埂小路，走了半晌，总算望见了京都城门。


    两人进了城，抄近道往皇宫方向走，便同一队巡防的郎官队伍打了照面。


    列队之中，众人皆着齐整官服，为首的服饰上的纹样她认得，是裴叡近前翊卫。


    想来阿耶不见她回来，心中着急坏了，这才令殿前戍守的翊卫出来寻找。


    那人见着裴定柔，神色惊喜异常，低声命身侧副官带人去通知其他几支队伍。


    随即他便率余队赶到她面前，恭敬行礼道：“公主安康。”


    她示意人起。


    “圣人见您迟迟未归，甚是担心，故而命我等出宫来寻。”


    裴定柔点了点头，解释了未归缘由：“途中波折，故而迟返。”


    “车马齐备，就在附近，请公主随我来。”


    或是裴叡吩咐不得惊扰民众，马车沿着人少经过的小道一路驰行，从街市背后绕过，才进了皇宫。


    正辰宫中，皇帝端坐案前。


    桌案上的晚膳一口未动，凉得彻底。


    王真道：“圣人莫要担心，公主不过是多逛了一会儿，韩将军也在，想来无事的。”


    说罢，递了个眼神，旁边的两个内官便上前，将那几道可口菜馔端起，往膳房去。


    “便让他们去热一热，圣人多少还是吃些。”


    裴叡盯着殿门，叹了口气：“罢了，等年年回来一道吃。”


    也不知道这孩子现下是否饿着肚子。


    早知道便不允准她出宫了，这一出去，见到外头的新鲜物，只怕是玩疯了。


    否则怎会这个时辰了还不回来。


    一定是外头玩耽搁久了。


    “等年年回来，朕非得好好训她一通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