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谁错

作品:《我有一把杀猪刀

    许氏米铺的库房里,专门用来放新粮的两口大缸下藏着一个不大的密室。


    谢嘉运就藏身在这里。


    从脚店出来后,他并没有离开何镇。


    就像陈卓想的那样,这镇子四周都是他的兵马,谢嘉运根本没办法出镇。


    许三卫谨慎的检查过铺子四周,确保没有可疑的身影徘徊,这才进到库房里去,将谢嘉运从密室里拉出来。


    谢嘉运面色苍白。


    那密室里气息不通,成年男人躲在里面最多半个时辰就得出来换气,不然就会因缺气闷死在里头。


    “陈卓的人马正在镇子里搜寻公子的身影,看来是镇国公那边有动静了。”


    许三卫递来一杯温水,语气恭敬。


    “现下公子只要稳住气,等正德带人马来迎,万万不可逞一时之气落入那陈贼手中。”


    “我都知晓,不过是在密室藏匿一会儿,不碍事的。”


    谢嘉运温声道,略坐了会儿后便又回到了密室中去。


    出来换气的空档短暂,许三卫又有心隐瞒,故而谢嘉运并不知道外头那些兵们正扯着嗓子喊着:


    “向逃犯提供帮助者均已被捕入狱,若正午三刻未见逃犯踪影,便将一干人等尽数斩杀。”


    *


    一条人命就这么消失在眼前,杜玲只觉得浑身冰凉。


    而那疤脸男却不给众人缓神的时间,马上又从边上的牢房里抓了一个老翁出来。


    “你可有见过或听闻过有人自称谢家子弟或谢嘉运、谢子清吗?”


    那老翁跪在地上,头发花白,身躯佝偻。许是他这辈子见过许多风浪,此刻面上的表情竟能称得上从容。


    “回军爷,未曾见过或是听闻过。”


    疤脸男语气森冷。


    “哦?边上这些百姓不论是真的无辜,还是故作姿态,都被官爷我吓得像个鹌鹑似的,你这老头倒是有几分胆色。”


    “草民虽然只是个土里刨食的,但也确实见过几回大场面。”


    “这头一回是草民的婆娘,因着打仗征税家里没粮,她想着叫草民和三个孩子能多吃些,把自己饿死在房里了。”


    老翁的语气很是平常,却叫原本骚乱的牢房慢慢静了下来。


    “接着是战败的军爷退到我那村子,打断了大儿的手、刺瞎了小儿的眼,最小的姑娘也没了。”


    “后来逃难的时候又遇到了匪徒,两个儿子也没能活命,就剩草民一人了。”


    疤脸男并不是从平民百姓一路靠军功升上来的,而是靠的家里的幺妹在陈卓屋里头做小妾换来的威风。


    听着老翁字字泣血的话,他心里没有半点波澜,面上却做出一副可怜对方的表情来。


    “倒是个可怜人,赏个全尸吧。”


    “谢大人。”


    老翁深深的俯下身子,下一刻便被一刀捅穿了心肺。


    杜玲在疤脸男抬手时便别开了脸,哪怕她知道那老翁心存死志,也见过流血死人的场面,却还是不敢看,不忍看。


    在地里弯了一辈子腰的农夫有何错呢?


    是错在不该乖乖缴纳征粮?还是错在生在了败军退路上的村子里?


    随着一道道身影被带走又倒下,血腥气在牢房里弥漫开来。


    这是杜玲日常最熟悉的气味,此刻却分外叫她作呕。


    “呦,这里面居然还有个女人,把那边那边给我抓过来。”


    疤脸男的视线在牢房里扫了一圈,落在了杜玲的身上。


    两个候在一旁的兵应了声是,拎小鸡一般将杜玲从牢房里抓了出来。


    许是手里的姑娘看着没什么威胁,他们并不像抓男人一样将杜玲的双手反扣在身后,而是钳着她的肩膀将人押着跪到疤脸男的面前。


    杜玲顺从的趴伏在地上。


    此刻牢房里共有五名带刀的兵,两个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是刚刚抓她的那两个。


    另外两个站在牢房通向外头的甬道处,最后一个则站在更远一些的牢房旁。


    除这五个士兵外,便是站在她面前的疤脸男以及坐在疤脸男后侧方的中年男人。


    杜玲逃不出去。


    这守在四周的士兵是一重原因,那坐在那,通神气势摄人的中年男人便是其二。


    做同杀生相关勾当的人,对血腥气都非一般的敏感,这种敏感不是指气味上,而是指直觉上。


    杜玲的直觉告诉她,那个一直不出声的中年男人,才是这里面最难对付的人。


    “这牢房里大多是些男人,你一个女人怎么会被抓进来?”


    疤脸男蹲下身子,轻佻的勾起杜玲的下巴。


    “长得也难看,谢家小子总不至于为了逃命连这种货色都能下嘴?”


    他捏着杜玲的下巴,将人左右看了遍,嘴里像是给货物估价一般点评着:


    “没胸没屁股的,就这双眼睛勉强称得上能看...说说吧?你知道些什么?”


    杜玲的声音和人一样发颤,她低垂着视线,说道:


    “前些日子,是有位长相俊俏的公子哥来敲我家门。”


    不着急,先周旋着出了牢房,至少要等周边的人少一些先。


    杜玲一边说,心里想到。


    面前这人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就算自己拿住了他作威胁也起不了多大用。


    疤脸男眼神亮起来,因为前头有几个心里实在害怕而胡编乱造的人,他倒也没有非常的激动。


    “长相俊俏?他是怎么同你说的?”


    “他说自己被歹人陷害,现在正在逃命,问我能不能收留他一晚。”


    “哦?那你是这么做的?”


    杜玲感受到从后侧方头投来的视线,撑在地上的掌心里满是汗水。


    “我一个姑娘家的,家中又只有一位老母亲,哪怕这公子再俊秀,也不敢轻易收留他。”


    闻言,疤脸男面色不愉,一甩衣袖站了起来。


    “是吗?我听说那小子长相风流的很,你一个村姑心里没有半分心动?没有收留他过夜...或是帮着他藏匿起来?”


    随着话音一同落下在杜玲脸庞的,是疤脸男的刀。


    “大、大人英明!”


    “我确实心里有些想法,但也确实怕这人是什么骗子歹徒,虽然没叫人进屋,却给他拿了些食水,那人衣裳沾血,好似还受了伤,只不过我家没有伤药,便没给。”


    面前的女人用害怕而颤抖的嗓音,快速的说完了这一通话,像是怕脸侧的刀在下一刻会划开她的脖子似的,又急忙补充道:


    “对了!那人为了感谢我,还给了我一块看着就很贵的玉佩,说等他同家人碰面了,就来寻我报答。”


    “玉佩在哪?”


    杜玲急忙将藏在袖袋里的玉佩拿出来,双手捧着高举过头。


    疤脸男虽然嘴上对谢嘉运、谢家大肆贬低,但平日里连谢家大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只看这玉佩确实质地上乘,不是一个村姑身上能有的东西,便将东西接过回身拿给陈卓。


    那是一块刻着翠竹的玉佩,玉佩通身翠绿,价值不菲。在玉佩的左下角,刻着一个“谢”字。


    陈卓见过谢嘉运,也认识这玉佩,确实是他平日里常带在身上的那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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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说是谢嘉运早逝的母亲给儿子置办的众多周岁礼之一。


    将玉佩随手搁在桌上,陈卓站起身来。


    高大的身形在杜玲身上投下一道足以笼罩她全身的影子。


    “他可有说,怎么同家人碰面?”


    杜玲眼角余光在对方腰间的佩剑上停了一瞬,语气谦顺:“大、大人,他没跟我细说,只向我打探了镇上的米铺都在哪里。”


    不等陈卓下令,疤脸男便殷勤的点了两个兵。


    “你们两个,现在就带人去把镇子上的米铺给我里里外外仔细搜一遍,就算是把地皮都掀起来,也要给我把人带回来!”


    “是!”


    两名士兵急匆匆的出去了,在甬道里同一个面色焦急的传令兵擦肩而过。


    “报!三十里外斥候探到有兵马踪迹!”


    “多少人马?”陈卓沉声问道。


    “预计五百人数。”


    疤脸男原本紧绷的表情松懈下来,冷哼一声。


    “我们有一千人,怕什么!着急忙慌的,找死不成!”他说着,就想给传令兵肩上来一脚。


    只不过他的脚才刚抬起来,陈卓的大掌就已经落在了他的头上,力气之大,带着他在原地打了两个摆子。


    “鼠目寸光的东西,少给我丢人现眼。备马迎敌,在谢家小儿找到前,绝不准出任何差错!”


    牢房里的人一下少了大半,只剩下一个站的远些的兵,和甬道里守着的两个。


    那守着的兵本来想过来押杜玲回牢房,却见对方忙不迭的摆手,满脸恭敬讨好。


    “不劳烦军爷挪步,我自己走,我自己走。”


    “老实点!”


    那两人料想这女人也不敢生出什么别的心思,便真的站在那处不动了。


    杜玲慢吞吞的往自己牢房里挪着,算着自己同那个远些的兵的距离。


    二十步...


    十五步...


    那边的兵注意到她脚下步子不对劲,喝骂道:


    “往哪走呢?”


    说着便主动迎上来,想抓她回去。


    在对方离自己只剩四步之遥的时候,杜玲尖叫一声,瘫倒在地。


    “妈的,女人就是麻烦!”


    士兵骂了一声,伸手去拽杜玲的胳膊。


    “唰——”


    一道破风声响起,带着轻微的细流,吹拂过士兵的面庞。


    磨的发亮的杀猪刀在他眼里不断放大,凝固住他眼里最后的神采。


    杜玲的动作讲究一个快狠准,既要在那人不发出大动静时一击毙命,又要注意不能露出自己手里的刀。


    她放轻了呼吸,连心跳声都控制的缓慢。


    甬道处的守卫见同僚去拉那个倒下的女人不成,自己居然也倒下了,还以为是对方起了色心,想在这里办事。


    骂了几句后,见人没有回答,才狐疑的走近来。


    “你怎么回事?早上没吃饱饿晕了不成?”


    趴在女人身上的士兵看不清面容,躺在地上的女人也紧闭着双眼。


    士兵纳闷的俯下身子,预备将人翻身过来。


    却在下一刻,被那人胸口满溢的鲜血给吓了一跳。


    “你...”


    杜玲猛地睁开双眼,将藏在尸体肚下的刀用力挥出。


    刀尖划开气管和脖颈,被韧劲的筋肉略卡了一下,而后顺着骨头间的缝隙里劈开。


    那年轻人没错,老翁没错,自己也没错。


    错的是世道。


    没人给年轻人和老翁做主,那自己就要做自己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