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逛教堂，卓昱眼里的风景不再是这些建筑和雕像，仅仅只是颜芯。不只是眼睛的焦点紧紧锁定在她身上，手机相机的焦点也是一样。


    即使颜芯本身对拍照毫无兴趣，也还是被卓昱拉着拍了很多张照片，甚至还在凯撒大帝的画像前拍了一张合照。


    但是一看照片，她有点忍俊不禁。


    也不能说卓昱拍得很糟糕，相反颜芯看得出他是用心拍了的，认真遵循她很久以前教过的把手机放在腰间的高度，角度微仰，头顶留白不多不少。


    可拍出来的成果还是很难评价，她憋着笑思忖许久，“挺好的，很标准的游客照。”


    卓昱蔫了，来来回回地翻那些照片，“算了，你别哄我了。”


    声音又低了很多，听起来怪可怜的，搞得颜芯有些怜惜，又忍不住逗他，“不哄你的话，那你要我哄谁？”


    “……谁都别哄。”


    声音更低了，几乎小到要听不见。


    卓昱把期待感降得很低很低，一点也不期待颜芯能给出什么反应。


    “是吗？真的不要我哄？”


    却没想到颜芯忽然靠到他身边，手指在手机上滑动了两下，带着笑意说：“不是说你拍得不好看，是现在光线不好。你看这两张，我脸上都没光。不如换个地方拍，多拍几张总能有一张可以出片的。”


    肩膀猝不及防地靠在一起，电流从指尖一下蹿到了心脏，鼻尖满是颜芯清淡冷冽的发香。


    他抿了抿唇，不自觉抬起右手，轻轻牵住她的袖子，“那我们出去再拍几张。”


    “不在这拍了，去圣母大教堂吧。”


    颜芯转身，衣袖很快从他指尖滑走，但心头还没来及空虚，她又勾住了他两根手指，走在前面说：“逛完圣母大教堂，顺便去班霍夫大街那边看看有什么吃的，我有点饿了。”


    “好。”


    嗓音里又出现几分笑意。


    卓昱是个好学生，换了个光线好的位置，再被颜芯一对一教导了好一会儿，拍出来的照片是越来越能见人了。


    被颜芯夸奖过几次后，他自己也是越拍越上瘾，一路从圣母大教堂拍到了林登霍夫山，最后数不清的照片几乎淹没了颜芯和他的聊天记录。


    颜芯随便挑了几张精修一下发朋友圈里，还有人以为她在外面找了摄影师。


    她给卓昱看了这条评论，笑得几乎靠在他肩上，“不错啊，卓大师进步这么快，都已经可以和专业摄影师媲美了。”


    “是颜老师教得好，而且模特好。”


    这么甜的话真不像是他能说出口的，颜芯惊奇地抬起头，果然看到他通红的耳廓，即使是在已经早早没入黑夜的苏黎世，也红得非常显眼。


    感受到她几乎灼人的视线，卓昱偏头躲了下，“看我干什么？”


    “你耳朵红了。”


    颜芯就这样直白地说出来，眼睁睁看着卓昱的耳朵又变得更红了，在他张嘴要说话之前，又来了个二连击，“刚才夸的不是我吗？怎么红耳朵的人是你？”


    卓昱更是一点也撑不住了，捂着颜芯的嘴巴，“你别说了。”


    但捂嘴的动作太温柔，根本挡不住颜芯想要说话的劲头，甚至于过大的手掌遮住了她大半张脸，衬得眼睛更好看了，而说话的气流直接打在他的手心，让他避无可避。


    “恼羞成怒？”


    “没有。”


    回答好快，颜芯笑弯了眼睛，把他的手拉了下来，“那好吧，不欺负你了。已经很晚了，我们得快点回去了。”


    此时山下也已经亮起了点点星光，他们下山坐上公交，在摇摇晃晃的旅途中，颜芯靠到卓昱的肩头，看着窗外的景色缓缓向后移动，从奥古斯丁巷到圣彼得大教堂，又从圣母大教堂到苏黎世湖。


    很快又回到了射击体育馆前的公交站。


    到了相同的地方，颜芯再次想起卓昱没赶上的那趟公交，“其实我早上就看到你了，在你刚好错过的那辆公交上，我就坐在公交的最后一排。”


    乍一听是有些遗憾的，但卓昱立即又反应过来，“我们后来还是遇见了。”


    “对，所以这是上天的安排。”


    颜芯笑着指了下天空，随后又指了下身后的方向，“我订的酒店在这边，走十几分钟就到了，你往哪边走？”


    “这边。”


    卓昱指向相反的方向。


    但这不重要，他坚持要送颜芯回酒店，于是又同行了一段路。


    等到他把颜芯送到了酒店门口，这才是到了真正该分别的时候，这一天的相处又变得像一个快要消散的梦。


    他握紧手想要抓住，但抵不住颜芯的手从他手心抽离，“明天见。”


    “好，明天见。”


    他站在原地没动，目送着颜芯进去，走上木质的旋转楼梯，直到再也看不见，才转身离开。


    站在二楼的窗口，颜芯拍下他远去的背影，再把照片发给他。


    颜芯：【明天加油。】


    她右划退出界面，忽然间又看到一个小时前收到的邮件，标题上写着——


    【欢迎你加入ORex！】


    这是她最想去的那家公司发来的offer。


    她立即把文件下载下来，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确认好岗位、薪资、入职日期，郑重地点击确认，最后回复邮件：【确认接受offer。】


    焦点紧紧落在这两封邮件上，然后她看到卓昱回复了一个小狗吐着舌头奔跑的表情包，禁不住提起嘴角。


    颜芯：【我今天很开心。】


    颜芯：【特别是，遇见你很开心。】


    -


    下午两点五十五分。


    决赛现场的观众比资格赛要多得多，整个观众席被坐得满满当当，颜芯差点都找不到空余的位置。


    她在后排坐下，看到正前方的大屏幕已经开启，时而播放远动员在后台准备的画面，时而切换观众席画面，尤其着重拍摄了坐在第一排的观众。


    看到屏幕里陡然闪现付天晴的脸，颜芯下意识把棒球帽往下拉了点，又注意到坐在付天晴身边姿态亲昵的男人。


    显然卓昱长得更像妈妈，无论是五官还是脸型轮廓，都遗传到了付天晴身上的凌厉感，卓高志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都体现在他的眼睛和气质上，因而整个人都变得柔和。


    播放完他们夫妻俩的镜头，大屏幕下一秒又切换到后台。


    卓昱和章明哲正并肩站在一起，认真倾听乔利说话，互相交流过几句后，卓昱仰头喝了一瓶矿泉水，喉结上下滚动，不时没入高领的队服之中，若隐若现。


    前后左右顿时爆发出一小阵呼声，可见不管是什么肤色，对于这种客观的帅，审美都会表现出惊人的统一。


    赵希子：【好紧张好紧张！】


    赵希子：【还有三分钟决赛就开始了！】


    心脏在扑通扑通地乱跳，颜芯也已经紧张到头晕目眩，想要呕吐了，但大屏幕里的卓昱脸上看不出半点紧张，甚至一点表情都没有。


    她也喝了口水，试图压一压快要冲破150的心率，【好了，现在还剩两分钟。】


    赵希子：【一分五十五秒！】


    赵希子：【一分五十秒！】


    ……


    她像个报时器，或者说她是通过不停地打字来冲淡简直让人窒息的紧张感。


    手机每隔五秒就会弹出一条新消息，颜芯眼睁睁看着赵希子的时间倒数来到最后一分钟，广播提示决赛即将开始，请大家保持安静。


    现场的确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广播开始播放运动员进行曲。


    赵希子：【三点整了！】


    赵希子：【运动员入场了！】


    能进入决赛的只有资格赛的前六名，根据资格赛名次决定决赛入场和站位顺序。卓昱第一个入场，双臂扬起挥了挥手，随后鞠躬致敬，走到左起第一个靶台前。


    颜芯有注意到他的视线在全场搜寻，应该是在找她坐在哪里。


    可惜观众席乌泱泱的全是人，她的座位又太靠后，她一点也不指望卓昱能够找到她在哪，心里暗暗叹了一声，扫了眼几位看上去让人有些脸盲的欧美选手，多看了一眼资格赛第四名的章明哲。


    最后重新看向卓昱的时候，他们似乎对视了。


    不确定是不是错觉。


    毕竟卓昱就算视力再好，也不至于在中间隔着几十米的情况下看到她。可无论是不是真的对视了，这都不影响颜芯的心跳忽然漏了半拍，然后响得有些吵耳朵了。


    她轻轻拍了拍胸口，手心都还能感受胸腔的震动，伴着广播的声音嗡鸣。


    “世界射击锦标赛男子25米手枪速射决赛现在开始，所有运动员各就各位，一号位卓昱现在做好准备。”


    广播声音落下，颜芯感觉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消失了，卓昱面向靶台，右臂抬起，在接收到射击信号后，一连按下五次扳机，计分板下五个小格子依次亮起绿色的灯。


    全中。


    他的枪声刚停下来，后面又是连着五声枪响，此起彼伏。


    决赛的参赛运动员少，射击要求的时间也比资格赛要短，整体节奏极其紧凑，颜芯几乎来不及紧张，也没有闲心去听解说员的解说，第四组射击就已经结束了。


    从这里开始，每完成一组射击，就会有一个成绩最差的运动员淘汰。


    庆幸的是到现在为止，卓昱都还一直保持着全中的好成绩，章明哲成绩稍差一点，但也是全场第四名，淘汰的是一名看起来心态已经崩了的棕发运动员。


    但颜芯还是一点都不敢放松，毕竟第二名只比卓昱低一分。


    而第五组射击开始，卓昱第一枪就射偏了。虽然后面四枪都拿到分了，但第二名发挥稳定，他们已经变成了并列第一，只要再出一点差错，他就要和冠军失之交臂了。


    观众席上的中国人都咬紧牙关，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唯恐影响了运动员状态。


    这大概是颜芯人生中最紧张的时刻了，她记得从小老师就说她心态稳，就连上高考考场的时候都能保持着一颗平常心，却在这个时候紧张到快要忘记呼吸。


    可是看着屏幕上的卓昱，他仍然保持着冷静的态度，看起来丝毫不受影响。


    颜芯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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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叉紧握，指节用力到有些泛白。


    不过比赛节奏越来越快，她来不及思考太多，就只看见屏幕上红灯绿灯接连亮起，一下子就来到了最后一组射击。卓昱再次保持稳定发挥拿到了39分，而第二名在最后一组的射击中射偏了两枪，只拿到了37分。


    “第一名！”


    “金牌！”


    观众席里突然爆发出几声欢呼，说的是普通话。


    声音瞬间击穿耳膜，眼泪比大脑先一步意识到现状，等颜芯真正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耳边已经充斥着几近爆裂的欢呼声，脸上也已经是湿漉漉的一片了。


    微信连着震动了好几下，全是赵希子在隔着屏幕尖叫。


    赵希子：【啊啊啊啊啊是冠军！！！】


    赵希子：【出息了，我认识世锦赛冠军！！】


    赵希子：【世界冠军！！！】


    赵希子：【我差点就在公司里叫出声了啊啊！！】


    颜芯又何尝不是。


    她后知后觉地抹掉眼泪，在一片被眼泪模糊的视野中，看到卓昱对着观众席深鞠一躬，全场响起国歌，现场工作人员指引着他走向领奖台。


    第一名是他，第三名是章明哲。


    这一刻，仿佛每一寸血肉都在沸腾，好像她并不是在异国他乡，而是在国内，耳边只剩下独属于中国人的欢呼声，他们在一起高声唱着国歌。


    当然，她也是一样。


    大脑在长时间里进入到一个振奋而又混乱的状态，她甚至都没太看清卓昱到底是什么时候拿到奖杯的，也没听清楚卓昱说了什么获奖感言。


    但她感觉到了，卓昱的眼睛再次跨过几十米的距离找到了她。


    “我由衷感谢国家、教练还有我的父母对我这么多年的栽培，感谢大家对我的信任。同时也要感谢另一个人，我希望她能知道。”


    他高举起奖杯，“你的存在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鼓舞。”


    眼泪再次不受控地落了下来。


    颜芯简直不敢相信。


    她以前没相信过感情，所以也不会真正和他人建立起深刻的情感联系，她相信她可以一个人过得很好，很充实，多一个人在身边，大概就相当于给自己创造弱点。


    但是她突然又在想，何必想这么多。


    如果她永远有底气随时找回过去的状态，过好自己一个人的生活，那么又何必害怕接纳那个不一样的，有人陪伴的生活。


    心里满满胀胀的好像要溢出来了，她忽然间一刻也坐不住了，起身跑出了射击馆。


    颜芯：【你现在能不能出来？】


    颜芯：【我在外面等你。】


    卓昱：【马上就来。】


    几乎是秒回。


    回到后台，卓昱刚刚拿到手机，一句话也没和其他人说，在付天晴和卓高志诧异的眼神中大步跑出体育馆，又收到颜芯发来的新消息，【现在外面人太多了，往我订的酒店这边走。】


    顺着她的指示，卓昱迈开腿又要跑过去。


    奈何现在离场的观众太多了，他很难跑开。而且他还穿着红色的队服，在一群身着黑白灰的观众中间格外显眼，不少人上前想要和这位世界冠军合照，又或者是记者想要采访他。但不是没追上他，就是被他礼貌地拒绝。


    “不好意思，我现在有非常重要的事，麻烦让让。”


    同样的一句话，有时是用中文说的，有时是用英语说的，总之他重复过好几遍，好不容易脱离人群，往前又跑了一百米左右，才看到站在路边的颜芯。


    她今天穿的是白色的短款棉袄，戴着一顶红色的棒球帽，面向着射击馆的方向张望了很久，在看到他跑过来的时候，马上扬起手臂，高声喊：“卓昱！”


    时间忽然回溯，仿佛回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天。


    卓昱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定在原地，安静地喘息着，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先祝贺你拿到冠军，然后……其实我来苏黎世找你，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想问你。”


    她的眼睛有点红，嗓音也有一点点嘶哑，但笑起来那么好看。


    卓昱看得入神，又过分的紧张，以至于说话的反应也慢半拍，显得有些迟钝。


    “……你想问什么？”


    “想问。”


    她歪了下头，耳尖透着一抹不寻常的粉，“十五会后空翻，你要去我家看看吗？”


    心尖悄然攥紧，卓昱小心翼翼地问：“你是说让我去你家？”


    颜芯发现她竟难得地有一些胆怯和紧张，垂下的手指反复纠缠，深呼吸了一口气，认真点了下头，“对，以男朋友的身份去我家看十五，你愿意吗？”


    霎那间，雪花从眼前飘落下来，卓昱不暇思索将颜芯拥进怀中。


    “我愿意。”


    他愿意，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就愿意了。


    颜芯立即回抱住他，感觉到温热的脸颊蹭过她的脖颈，有泪水沾湿了她的衣领。她不禁潸然失笑，原来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有人会一直站在原地等待她。


    只要她回过头，就会拼尽全力奔向她。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