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去越久，我越不敢面对你。


    ——《时序日记》


    距离期末考试还有一周的某天，甄好收到了一条让她害怕到浑身发抖的陌生短信。


    从看到第一行字，她就止不住地手脚冰凉，等硬着头皮看完所有内容，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件事要是闹到家长那里去她就死定了。


    发短信的人，严格说起来她也认识，是林免的哥哥林海。


    他在短信里洋洋洒洒写了一段话：“你就是我弟喜欢了很多年的那个女生吧？我弟离家出走了，我和家里人都很担心他。冒昧想请问你知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如果知道烦请告诉我一下，谢谢。”


    林海的语气和用词都谈不上强硬，但甄好就是没来由瑟缩着身子，不知所措。


    她想问对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手机号码，除了亲近的人，她没告诉过其他人。


    有一天上午下了课，她一个人回宿舍。路过榕树林旁那个小篮球场时，一个在年级里出了名的问题学生拦住了她：“同学，可以给我你的手机号？”


    她紧紧揣着校服口袋里的手机，一张脸很快涨红。


    这是她第一次被男孩子索要联系方式，但她还是压下那股冲动，撒了个谎：“对……对不起，我没有手机。”


    说完，她便埋下头，快步朝宿舍的方向小跑而去。


    甄好盯着那条短信，越看心里越慌。


    如果被学校和家长发现了，她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别人一定会误会她早恋，甚至会觉得她乱搞男女关系，如此一来，她很有可能连书都没得读……


    她胡思乱想着，额头的细汗出了一层又一层。


    思索再三下，她给林免的哥哥回复道：“林海哥，林免没有联系我，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不好意思。”


    她说的是实话。


    消息发出去后，她接下来的时间都处于忐忑不安当中。


    再收到林海的回信是在上完晚自习之后。


    手机的振动声让甄好整个人瞬间僵硬。


    连性格大大咧咧的周淳芮都发现了她的异样：“好好，你没事吧？”


    甄好的脸色和嘴唇都有些苍白，但仍强撑着摇了摇头：“我没事。”


    她只看了一眼来信人是林海，就慌忙把手机放回口袋里，不敢点开看内容，一颗心从收到短信到回了寝室，都一直怦怦跳个不停。


    最后她是躲进厕所看的信息。


    “如果我弟出了什么事，都是因为你。你最好祈祷他能够安然无恙地回到家。”


    看完后，甄好只觉得浑身血液被冻住了，脚沉重到挪不动半分。


    要不是有人在外面敲门问她好了没，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会想起来走出厕所。


    甄好脑子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种事情。


    她很想寻求周淳芮和鄢云书的帮助，可她们都只是初二的女生，能做些什么呢？


    这一忍就是三天。


    她每天都害怕会突然收到林海的短信，甚至看到班主任都会下意识地心虚，生怕被叫去办公室谈话。


    幸运的是，连日来都无事发生，然而她的心却始终不敢彻底放下来。


    直到周五下午放学，她收到了另一条意想不到的短信，来自林免。


    他说：“对不起，甄好。我不知道我哥会找你，我代他向你道歉，真的很抱歉。我以后不会再打扰你了，祝你一切安好。”


    看完短信，她一直提着的信终于落回了原处，却又不免担心起对方。


    她纠结再纠结，还是给林免回复：“你，还好吗？”


    林免却再没了音讯。


    不过甄好总算是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了松快的笑容。


    再后来，她听说林免退学了。


    时间从不会为谁而停留，甄好很快升上初三，成为准中考生。


    时序就像落入大海的水，在她的生活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会考结束后的那个晚上，她难得梦见了少年。


    梦里是一片金色的稻花，玉盘似的月亮挂在墨蓝的苍穹之上，风里有桃香，也有自由。


    少年站在梯田的另一边，与她遥遥相望。


    她好像看到他脸色露出温柔的笑，又好似听见他说了句什么，奈何耳边风声太大，她一个字都听不清。


    可不过一个眨眼间，成片的稻花忽然变成汹涌的洪水，倒灌着朝两人而去。


    时序的脸也在一瞬间变成了凌欢那张总是微微笑着的脸。


    一个巨浪打过来，凌欢彻底被洪水淹没。


    “欢欢——”甄好低叫出声。


    醒来的时候，她下意识摸了摸脸颊——干燥的。


    她没有哭。


    她以为自己会哭。


    凌欢被洪水带走生命已经是十年前的旧事，甄好却还是时常在午夜梦回时经常见到她。


    “欢欢，你是不是一直在怪我？”甄好像丢了魂似的，喃喃自语。


    当初如果不是因为她，凌欢也许就不会出事。


    此时不过半夜，寝室里的人睡得正熟。


    甄好在黑暗里大口喘着粗气，像溺水的人拼命想要抓住浮木。


    周淳芮迷迷糊糊的声音在静谧中响起：“好好，你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担心吵醒室友们，甄好压低声音道：“我没事，睡吧，明天再说。”


    “好吧，那你也快睡吧。”周淳芮说完翻了个身很快又睡着了。


    甄好却怎么都睡不着了，几乎是睁着眼睛到天亮。


    关于那个噩梦像是一场幻觉，梦醒了，就要继续奔赴忙碌的现实。


    中考如期而至，甄好和鄢云书都考取了不错的成绩，直升安南的高中部。


    周淳芮虽然成绩不如她们，但也算是运气爆棚，以吊车尾的成绩留在了安南。


    甄好收到录取通知书后，不知在哪里潇洒的甄温柔又回到了甄家，为甄好张罗了两大桌子，说是为她庆祝庆祝。


    来的都是甄家的亲戚，除了两桌大人，甄温柔还体贴地为甄好留了一桌小孩桌。


    不过甄好只邀请了周淳芮和鄢云书，其他同学她都不好意思让他们来。


    只是坐在席上时，她忍不住想，要是时序也在就好了。


    席间，甄好的大姑甄温婉端着果汁走到了小孩桌。


    她先是恭喜了句：“阿砰真厉害，考上咱们这里最好的高中了。”


    甄好听了直皱眉，哪怕知道在这开心的日子反驳长辈有些扫兴，她还是忍不住纠正道：“大姑，别叫我小名。”


    因为这个小名，她从小被多少人嘲笑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讨厌这个带有贬义的小名。


    “怎么考上好学校连小名都叫不得了？”甄温婉有些不高兴道。


    眼见饭桌上就要起硝烟，甄美撒娇道：“干妈，您尝尝这道菜，可好吃了。”


    甄温婉结婚多年却始终没有孩子，在甄美出生后便认了她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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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干女儿。


    “还是我们小美乖。”甄温柔喜笑颜开，彻底将注意力转移到甄美身上，又说起了那些甄好听过无数次的话，“瞧瞧小美这小脸，鼻子好看得像做的，樱桃小嘴长得也是真好，皮肤又白又嫩，可比姐姐长得漂亮多了。”


    这时刚好另一个亲戚也走到这边来了，听到甄温柔的话也跟着附和：“可不是嘛。甄小妹净挑着父母的优点长，活脱脱一个美人坯子，要是姐姐眼睛再大点就好了。”


    甄好放在膝盖上的手紧握成拳，嘴唇也被她死死咬住。


    这些话她忍了很多年了，却始终没有勇气反驳。


    因为事实确实如此，从方方面面来说，甄美真的长得比她更漂亮。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第三个亲戚也加入了对话：“甄小妹这皮肤真是好得让人羡慕，姐姐要是再白一点就好了……”


    就在甄好终于听不下去之际，周淳芮先拍桌而起：“你们说够了没？当着人家姐妹的面这样评头论足比来比去有意思吗？”


    甄温婉眉头一皱：“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我们夸小美长得好还有错了？”


    “就是啊。”另一个亲戚帮腔道，“你怎么没大没小的，大人说话有你什么事？”


    “夸小美长得好当然没问题，但通过贬低好好去夸小美就是天大的问题！”即使是面对三个大人，周淳芮也丝毫不惧。


    一个较年长的亲戚听了只觉脸上挂不住，直接来了一句：“甄好，你看看你交的什么朋友！没家教！”


    “够了！”甄好捏着拳头站起身，终于忍无可忍道，“芮芮是我的好朋友，请你们尊重我，也尊重她！”


    说着，她拉着周淳芮和鄢云书离开了那让人开心不起来的宴席，全然不顾身后气得脸红脖子粗的三人。


    等跑出大老远，甄好才停了下来。


    天知道她刚刚有多紧张，不仅手心被汗湿，后背也铺了薄薄一层汗。


    那是她第一次对大人们多年来的外貌攻击进行反抗。


    她只是在那时想起小时候少年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遇到压迫要知道反抗，只知道忍是没用的。”


    就是这样一句话，在当时当下，给了她无限的勇气。


    当晚，甄好在日记本里写下：“多可惜啊，在我满身荣光的时刻，你却不在身边。”


    她刚盖上日记本，甄美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怎么不进来？”甄好哭笑不得。


    “阿姐，你不生我气吗？”甄美还在为白天的事耿耿于怀。


    “想听真话吗？”甄好朝她招招手，“你先进来。”


    甄美缓慢地点点头：“嗯，想听真话。”


    她并没有进屋，仍旧站在门口，保持探出个脑袋的动作，一脸无辜地看着甄好。


    “真话就是——”甄好笑了笑，“不生气。”


    她是真的不生气，她气的是那些大人。


    但凡她小心眼一点，她们姐妹俩非变成仇人不可。


    “真的吗？”甄美听了终于踏进房间，一脸喜气洋洋，“温柔小姑好厉害，是她告诉我有话不要憋着，一定要告诉那个人。阿姐，我想告诉你，我很高兴有你这个阿姐。”


    甄好抬手揉了揉她刚刚齐耳的短发，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阿美，把头发留长吧，姐姐帮你扎辫子。”


    她那么漂亮的妹妹，留长头发一定会更好看。


    何允莲不帮甄美扎头发，那就换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