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六个泡泡

作品:《被断崖式分手后

    国人永远有将任何日子过成吃货节的本事,520这样信息时代的爱情节日也不例外。


    无忧卯足了劲儿要吃大户,借口是“小鱼要化悲愤为食欲”。可惜天不遂人愿,来之前没想到会撞上个这么个特殊的日子,收藏夹里的几家餐厅都在电话里说,“不好意思,我们今天的预定已经满了。”


    陈淮年听那把好听的嗓音在后排一本正经地说:“那我们回酒店吃自助餐吧,不排队,不限量。”


    原本还在和胡同里那家私人餐厅订位置的手变也跟着停了下来。


    她今天格外的温顺。


    没有拒绝他伸过去的手,也没有拒绝那段短短的路,平日里面对他的拘谨都从消防通道的对话之后通通不见。


    那是一种经历过伤害之后的放空,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顾忌其他,就听之任之。


    像一只受伤的小鸟,将头轻轻倚靠在他胸前,短暂休憩。


    手机里。


    玉楼春的总招待还在问他,“菜还是按老样子上吗?或者两位女士有什么忌口,我们可以提前做些调整。”


    “回酒店。”


    陈淮年转头吩咐司机,又和手机里的人沟通,“还是不过来了。康家大公子那个包厢,你替我送几支年份好一点的红酒过去,就说祝他们节日快乐。”


    康言楷几个人还在微信群里起哄,让他带妹妹们一起出来玩,信誓旦旦一定在蓝头发妹妹面前为他说好话,绝不拖他后腿。


    还呆在郊区酒店的裴元松看热闹不嫌事大,说你们别闹,陈总这八字还没画下来一撇,多给他点时间。


    当事人没有对这句话进行反驳,那就是默认。


    一群人嘎嘎直乐。


    事实证明,楚瑜低估了大家对爱情这件事情的热情。


    哪怕是自助餐餐厅,也推出了仪式感爆棚的节日套餐。


    餐厅一隅有人在拉小提琴,桌子上绑了粉色的爱心气球,红色餐巾叠成了热烈的花朵,酒水区的玫瑰花比红酒瓶塔成的小山更加瞩目。


    柯无忧连连感叹:“没想到过节的人这么多。挺好,谈吧谈吧,谈到世界充满爱。……就是这个红吧,大红粉红深红浅红的,没得把人的眼睛闪瞎。其他颜色就不能代表爱情吗?不如我们回去room service,安静。”


    楚瑜知道这些话都是说给她听的,想让她轻松一点,不至于看到成双成对的恋人就顾影自怜。


    陈淮年大概也不想在这样的日子里跟她们吃饭。


    这是楚瑜看他的时候才发现的,他在扯脖间的深色领带,面色颇为不耐,语气也硬:“不要点外卖那些有的没的,要有营养。”


    大概知道柯无忧阴奉阳违的性子,又加了句,“我到时候会看酒店账单。”


    她太轻了。


    酒店大堂的灯光下,安静侧颜里藏不住的脆弱,让他回忆起怀里那一点重量,心生疼惜。


    陈淮年想起他们在群里调侃他的那句话,“你属乌龟啊?这么慢!”


    他苦笑一声:“我属妖,而她是唐僧肉。”


    得又得不到,忘又忘不掉,忍着,静静等待她走出画地为牢的那个圈。


    等一个人放下另外一个人要多久呢,不知道,他也愿意等。


    但现在又觉得太慢了,他不忍心看她这么难过。


    那个小子就这么好吗?


    陈淮年压下眼底的燥郁扭头就走,剩柯无忧冲他的背影龇牙咧嘴以示不满:“点!客房服务那本册子我们从头到尾点一遍,什么贵给我们上什么。”


    楚瑜没有什么胃口,就点了一份雪菜黄鱼煨面,柯无忧不依:“不要给他省钱,你不点就是跟我过不去。”


    明知是她为了劝自己吃东西而找的借口,楚瑜只好怀着这样甜蜜的负担,又在餐单上搜罗,柯无忧眼尖,替她做了决定,“远年陈皮红树林老鸭花胶汤,这个好,一看就很好。”


    三千八百八十八元的美丽价格,楚瑜逼着自己全部喝完了。


    强塞的后果和感情的反噬说不清是谁先来后到。


    先是睡不着。


    白噪音和播客节目都没有效果,褪黑素忘记塞包里。


    楚瑜拧亮阅读灯,干脆爬起来刷朋友圈。


    大好的日子里,似乎每一个人都在分享爱,玫瑰花和大餐是标配,佐以亲密相贴的脸,甜蜜到变形的大笑。


    而旁边枕头上的无忧累得打起了小呼噜。


    昨天故宫行三万多的步行数据,在今天体现了出来,按摩缓解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累积在腿上的每一个关节里。


    然后是胃里开始翻涌,在洗手间吐了两次。


    最后歇了一阵,刷牙的时候瞄到手腕内侧,指甲盖大小的红肿,在她的注视下迅速扩展开来,变成大团的水肿型红斑。


    陈淮年收到酒店管家的提醒电话的时候,刚刚处理完北美公司的紧急事务。


    酒店是康言楷名下的,给他们几个朋友留的顶层的套房,无忧和楚瑜住在他的楼下。


    管家说,他叮嘱留意的房客刚刚独自出了门,说是要散步。


    陈淮年看了眼手表,刚过十二点,拿起外套就往外走。


    电梯下去得慢,到五楼的时候还有一对情侣上来,明显赌气的状态,男生要拉女生,女生不肯,双手抱胸躲开,嘴里还嘟囔,“你有没有心,我是差你那束花吗?你是根本没想过送我花,就急着那档子事。”


    压根没把电梯里的人当外人。


    陈淮年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


    也许因为京市晚上的温度要比海城要低,她肯定没有带外套,附近的小胡同也不少,她一个女孩子深夜散步,遇到不怀好意的人怎么办。


    楚瑜还捏着手机站在离酒店旋转门不远的地方。


    外卖软件显示药店离这里只有不到两公里的距离,经过前台的时候,圆脸的小姑娘朝她笑了一下,问说是否需要帮助。


    楚瑜报了药店那条街的名字,说想去附近散散步。


    外卖软件上可以买到过敏药和褪黑素。


    酒店应该也备有日常用药。


    但她就是想出去走一走,吹一吹风,闻一闻树木的香气,丈量和海城截然不同的城市风貌。


    感官无限放大,头脑愈发清晰。


    圆脸的姑娘态度极好地告诉她,面朝酒店,往正东方向走,过一个路口再往北……剩下的话楚瑜就没听进去了。


    身为一个纯种南方人,她只有前后左右的概念,完全分不清楚东南西北,但她不忍心打断人家的好意,出了酒店门口还特意往前走了一段,避开前台方向才打开导航软件。


    跟着软件里的箭头原地转了一圈来确定方向。


    一抬头看到陈淮年正朝她走了过来。


    说“嗨”有点太自来熟了。


    说“你好”又过于正式。


    没等她想好,大长腿几步迈了过来,人已经走到了她面前,一并过来的还有他的外套,“穿上吧。”


    楚瑜没反应过来,自然也没有伸手去接。


    她最近和他的外套缘分过于深厚了。


    “不觉得冷吗?”


    他低头打量她的穿着,直筒牛仔裤和豆绿色短袖T,看着格外的干净清爽。


    “还好。”


    和海城完全不一样的夜风和安静街道,世界陷入沉睡中,她即将走进这柔和而静谧的夜。


    “放心,不会再要你送礼物了。”陈淮年抖开手上的西装外套,一副等着她穿上的样子。


    楚瑜赶快伸手接过。


    和之前那件经典双排扣设计的条纹西装不同,这件显然更加休闲,丝绸质感,摸在手上凉凉滑滑的。


    陈淮年看了她一眼,对她来说,肩膀太宽,衣摆太长,但聊胜于无,好过她穿着短袖在这样的风里走。


    “走吧。”


    这是要和她一起散步的意思?


    楚瑜睁大眼睛,“我就是在附近随便走走。”


    “我也是。”


    酒店的地理位置绝佳,沿着大道走过去,路灯一路亮着,是和绵软湿润的海城完全不一样的城市。


    到转进了胡同里,树影斑驳,墙角的车竖了木板放在轮胎处,又生动又接地气的,给人一种包罗万象的感觉。


    两个人的对话从这里开始。


    陈淮年先开的口,“深夜散步这么开心吗?”


    楚瑜指了木板告诉他:“是想到这么贵的地段,车子还要这样……防止小狗撒尿,就挺好玩的。”


    他“嗯”了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现在舒服一点了?”


    楚瑜甩着他的衣服袖子往前走,身体是不舒服的,胸前和腰腹处被贴身衣物摩擦到的地方,都感受到了巨大的痒意,但风是真的凉,好像又缓解了一些。


    她承认,“对呀,有种解开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的感觉。”


    其实当时拿到的资料,就预测了现在的答案。过来见面无非是确认了这一点,不是命运随意的拨弄,是他主动的放弃。


    兴许是因为陈淮年今天伸出的手,楚瑜现在的心情非常好,在这样的深夜里,没忍住吐露一点心事,“我很开心不需要去衡量和猜测那些并不存在的东西了,真心或许存在过,但瞬息万变。我说清楚了,不留遗憾,虽然结果不如我的想象……我很喜欢这样。”


    无法否认人性的自私,事与愿违和爱而不得都是人间常态。


    分手三个多月,分得不清不楚的恋人再度见面,平静共处的每一个瞬间,都好像是过去撕裂分开的自己在给缝合好的伤口收尾,盖章定论,再正式画个句号。


    她要往前走了。


    陈淮年慢悠悠地转过脸过去看她,褪去白天的脂粉,她的脸庞素净,眼眸黑亮。


    声音是轻快的,他也莫名跟着轻快了起来。


    “加缪也是你这么想的,他说,最通情达理的方法是,不要勉强自己。”


    今天那个男生知道他错过的是这样一颗玲珑剔透的水晶心吗?


    这话很像是安慰,像他白天朝她伸出的那只手一样。


    楚瑜明显感觉到两人之间那种紧绷的氛围消失不见,她甚至开起了玩笑:“我以为你跟你爸爸长大,应该看金庸比较多。敏敏郡主说,我偏要勉强,我觉得也很可爱。”


    这句话不知怎么戳中了陈淮年,楚瑜听到对方一本正经的声音:“是,漂亮的女孩子很可爱,是张无忌太过犹豫,伤了人的心。”


    有了这样共同的话题,接下来的路走得更加愉悦。


    两个人步伐一致地走长长的路,一起感受深夜的风,也一起等待路口的红绿灯。


    陈淮年没有问她的目的地,也没有问她要走多久,只步履沉稳地走在她的外侧,恰到好处地承接她的每一个话题,他甚至还提到说,他父亲香港的家里,还存了好几套金庸签名的旧版,问她是否需要。


    愉悦的感觉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陈淮年的形象在她心里升华成了绝世大大大大大好人。


    楚瑜开心得脸颊泛红,“这是失恋的安慰奖励吗?”


    今天他的所有举动,都像是在验证这个说法。


    “不是,是漂亮女孩子的可爱奖。”


    喜欢她所有真实的,脆弱的时刻,也喜欢她在这些那些小细节里流露出的可爱神态。


    磁性嗓音的尾调,像一根长着蓝眼睛的孔雀羽,从她的心上轻轻拂过。


    人际的边界在这句话里游离往亲密那一方。


    楚瑜一时分不清是荨麻疹更难熬,还是心头的痒意更明显。


    又或者是她太过敏感?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长相还不错,但这句话从陈淮年——她好朋友的哥哥嘴里说出来……


    她偷觑旁边的人,唇角似乎扬起了一些弧度,情绪很好的样子。


    片刻晃神。


    陈淮年怎么会不知道她打量的眼神。


    不敢置信,又带了深刻的自我怀疑。好像在解一道是非题,对和错的概率都是百分之五十,反而格外的犹疑。


    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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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底下还藏着什么惊天大陷阱。


    手机在这个时候解救了楚瑜。


    它震动了一下,亮起的屏幕显示她的目的地已到达。


    “那……谢谢。我进去买点儿东西。”


    陈淮年注视着她单薄的背影走进去,才有空去看其他,“二十四小时药店”?!


    门口的“欢迎光临”机械女声响了一遍。


    又再响了一遍。


    检查室里有女声传出来,“请稍等,我马上出来。”


    药店的药剂师是女生,相当谨慎。


    询问她的过往病史和用药史。


    楚瑜掀了衣服给她看腰腹和手臂处的红肿,讲起自己的病史也流利得很:“荨麻疹是从三月份开始,大概每隔一两周发作一次,每次都和现在的状况差不多,每次都是吃氟雷他定。——这次大概因为换了个城市,所以发作了。”


    真的只有这个诱因吗?陈淮年表示怀疑。


    刚刚走了一路过来,也完全看不出来她还忍受着身体的不舒服。


    是因为还在怕他?他开始怀疑人生,是自己哪里表现得太有压迫感?又或者不该这么着急表示自己的意图?


    从前在裴元松家看一部国内大热的言情偶像剧,里头的男主角说,如果三年后你注定是我的女朋友,我何不提前行使自己的权利。【注1】


    陈淮年光听到这话就眉头皱得比山高,他不理解裴元松的老婆天天看这部剧的动力何在,为了这一听就能酸掉人大牙的台词吗?


    Emilia那样天天在健身房泡好几个小时的肌肉匀称的女演员,抓了手里的遥控器就扔过来,“别吵我。不爱看你去楼上客房,替你未来的女朋友默哀三分钟。”


    裴元松切好了水果端过来,在Emilia身边坐下,哄他老婆说:“等他谈恋爱了,我们再来笑话他。”


    后来两人分开了,笑话也没有来。


    但陈淮年就突然这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男主角那句话,意思大差不差,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从来都是目标明确行动力也迅速的人。


    楚瑜推门出来才发现陈淮年也进来了,都一起走到这里来了,也瞒不住他。


    她很自然地跟药剂师说,“再拿一瓶褪黑素,软糖那种。”


    “睡眠不好?”


    “是。”


    药剂师医者仁心,一边扫条码一边叮嘱她,“慢性荨麻疹的诱因很多,熬夜劳累会造成免疫力下降,也会刺激荨麻疹的发作。年纪轻轻,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回程走的原路。


    还是一样的夜,一样的红绿灯,但身边的人明显的少话。他不说话的时候,就像她看到他的第一面,有距离,非常的冷淡。


    楚瑜也默默地不开口。


    她在药店里吞服了一颗过敏药,期待着它在身体里的反应。


    因此,人行道上一颗凸出来的砖头差点儿将她绊倒的时候,身体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陈淮年像是在她的身上装了监控,一把扶住了她,免于她与地面的亲密接触。


    两人靠得极近。


    她的脸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上,是比下午那次更亲密的姿态。


    手掌下的肌肉线条紧绷。


    楚瑜僵住。


    她原本还想问他冷不冷的,刚刚药剂师看了眼两个人穿的衣服,流露出不大认同的神情来,“来旅游也要看看天气预报呀!晚上还是要穿厚一点的外套出门,注意保暖。”


    旁边穿衬衫的陈淮年没有开口,只伸手替她接过装药的袋子。


    现在这个姿势,男人身上蓬勃的热气和成熟的气息一并缠了过来,她知道了答案,大概……是不冷的吧!


    “不好意思。”楚瑜有点慌,推了他就要往后退,但面前的人没有松手的意思,仍将她禁锢在自己的怀里。


    她仰头看他,手下也接着用力试图隔开两人间的距离。


    陈淮年忍不住用另外一只手覆住推他的那只手,语气却依然冷静得像凌晨的风:“除了不好意思,你就没有其他要说的了?”


    “谢谢。”楚瑜想不出在这样的场合里该说的话。


    她难道要发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这合理吗?


    无忧倘若在,都应该会疑惑,天上下红雨了吗?


    看到她瞪圆了眼睛看他的样子,陈淮年觉得她靠着他的那一块皮肤下的血液都热了起来,感觉无比舒畅。


    他低头看一眼她的鞋子,换了个话题:“我背你回去。”


    牛皮软底拖鞋上,还印着酒店的logo。


    底太薄,走路的舒适度想也知道高不到哪里去。


    眼看她还在推他,陈淮年说出让楚瑜更炸毛的话:“白天也近距离接触过了。而且,现在很晚了,没有人看到,你想慢慢走到什么时候?”


    前台还是圆脸的妹妹。


    她似乎见惯各样的客人,练就八风不动的微笑表情,面对深夜里交颈相叠从酒店外走进来的人,语气也一如既往的真诚。


    “8806房的楚小姐是吗?这边有一束送给您的花,请签收。”


    楚瑜不得不将自己的脸从西装外套里露出来,姿势别扭地签了字。


    陈淮年丝毫没有要将她放下来的意思,她只好居高临下地,在两米多的视角里发问:“能问一下是谁送的吗?”


    除了无忧,她想不出这样有仪式感的人。


    圆脸妹妹双手递花,一边将插在花束里的卡片上的字读了出来。


    “After all……Tomorrow is another day,落款是陈淮年。”


    那一小束粉荔枝玫瑰和收花的人都无处可逃。


    而陈姓始作俑者本人甚至还有空朝圆脸妹妹微笑示意,“麻烦你了。”


    酒店电梯的镜子里。


    陈淮年看着趴在他背上只露出大半个头顶的人,她大概知道他在看她,腾出一只手来挡他的眼睛。


    “陈淮年。”


    她第一次这样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