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答应得那么笃定，好像耿艾真的手拿把掐了他的秘密，其实没有。霍宥鄞只是不想多生出什么事端。如果能和这位小侄女和平相处，为什么不？


    他本身也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


    霍宥鄞开车，这回他开的是一辆通体磨砂质地的奔驰GLE。耿艾坐进副驾，拉上安全带的一瞬间，想起他白天开的是那辆张扬个性的玛莎拉蒂。


    她随口问：“怎么不开那辆古斯特？”


    霍宥鄞实话实说：“不是我的车。”


    耿艾挑眉：“为了撑场面借的吧？”


    她在开玩笑。霍宥鄞这种在第一地段有房产的人，会买不起一辆招摇过市的好车？霍宥鄞却过分的诚实：“是，我一个朋友说你应该会喜欢，他说这样能拉近长辈和晚辈之间的距离。”


    “这样么？”耿艾很意外，“其实没有。”


    他也认为：“老崔说他老出馊主意。”


    “拉近距离的其实是你这张脸。”耿艾畅所欲言，“所以，就算你穿定制西装，开多好的车，我也很难把你当成长辈来看。一是我们年龄相仿，二是你真的长得很帅，叔叔，你很帅。”


    霍宥鄞说：“……谢谢。”


    他应该感谢这张脸么？


    “你也长得。”他看右后视镜的时候顺带瞥了一眼耿艾。年轻、开朗、玩世不恭，单一的词汇很难去形容她。把她当孩子来看，夸她漂亮就足够了。


    可把她当成一个成年的人看待，某些赞美就裹挟着必要的目的。没有人会莫名其妙去夸赞另一个人，除非……


    有求于他。


    “不错。”他只能这么形容。


    他不知道耿艾想和他上床。


    想过。


    “不错么？”耿艾不喜欢这个词，中规中矩，乏善可陈。她转向他，用那双惯会抛洒爱意的、含情的眼睛，“那是因为你暂时对我这一款没感觉，叔叔你年龄大了，审美单一也很正常。”


    感觉？


    该有什么感觉？


    霍宥鄞抿唇，修长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粗大的指关节，轻敲了敲皮革。细碎的局促，他和耿艾完全不同频。


    “你可以在非挖苦我的情况下称呼我为叔叔。那样的话，我会开心一些。”


    没意思。


    耿艾想。


    他不接她的招呀。


    耿艾选不出吃什么，霍宥鄞就带她去他常吃的地方。西三环北，中关村，大学城附近。临近凌晨，大学城周边还是人烟充裕，宵禁对大学生来说不是问题，时常有三五结队的人出来下馆子。拐进辅路，霍宥鄞一手停车，耿艾盯着他的操作，打盘干净利落。


    “怎么了？”他注意到身旁的目光。


    “看你怎么侧方停车啊。”耿艾说。


    “你考过驾照吗？”霍宥鄞又否认，“应该没有，你今年六月份才高考完。”


    “我高二辍学的时候刚好满十八，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就去考了驾照。”


    耿艾没有说的是，肖驭之和他那群狐朋狗友被她教唆着去飙车，大半夜，在盘山公路，被帽子叔叔一锅端了。


    其余人无证驾驶，只有耿艾气定神闲地掏出驾驶证。她把肖驭之他们坑了一把。后来就是，有关系的找关系，没关系的多关几天，多交点保释金也能出来。耿艾多聪明，玩的时候和他们一起玩，遭殃的时候永远清清白白撇了关系，肖的朋友们都有点恨她。


    但肖驭之仍然甘之如饴。


    也许贱男人就爱坏女人。


    “这边。”霍宥鄞示意，耿艾看过去，是一家新疆抓饭店。店面装点得黄澄亮堂，生意很好，但不像霍宥鄞会来的地方。怎么说呢？耿艾觉得他这种人，吃饭会去某个私人的高档会所。


    因为他有点装。


    说话也是。


    做事也是。


    装货。


    装货叔叔说：“上学时经常来这边吃，现在偶尔还会来，没有那么频繁。”


    “你在这附近上大学？”


    “北理工。”霍宥鄞说，“我学长以前在这边的写字楼开了一家小工作室，我经常去蹭机子，蹭完就在楼下吃。现在工作室早倒了，但这家店还开着。你看看菜单，除了抓饭还有烧烤。”


    耿艾对他的大学生活来了兴趣：“蹭机子？你也打游戏？有空一起开黑啊。”


    “跑程序。学校的机子性能太差。”好吧，这种老古董看起来也不玩游戏。


    耿艾点了一份羊排抓饭和酸奶，霍宥鄞接过菜单，点了一份大拌菜。耿艾问你大半夜就吃这个啊，霍宥鄞说太晚了，吃太多胃不舒服。耿艾揶揄道：“你们总裁是不是都胃不太好？”


    “为什么？”霍宥鄞问。


    “都是这样啊。”耿艾看过许多小说，“总裁有胃病，女主每天都熬粥给总裁送到公司。除了女主做的粥和胃药他什么也不吃。霸总一生气，就把自己关在书房不吃饭，让女主心疼。”


    “从逻辑上来讲行不通。”霍宥鄞摇头，“脾胃不好，反而应该少吃流食。中医说了，脏要实，腑要空，多把胃排空，让肠道休息，霸总做的没有问题，女主应该高兴，为什么心疼？”


    “……”耿艾无话可说。


    “还有，这个姓霸的总。”他顿了顿，习惯性地蹙起眉，“哪个公司的？什么职务？感觉不是什么正经人，你还是个学生，少和这种社会上的人接触。”


    她和清朝老兵没话讲。


    真是白费了霍宥鄞这张俊美皮囊，里面装着一个古板而迂腐的灵魂！抓饭端上来了，耿艾吃了一半，酸奶倒是全吃完了。霍宥鄞问她吃饱了没，耿艾说吃饱了，他拿过她吃剩的盘子。


    等等，他不会要吃她吃剩的吧？


    耿艾狐疑地盯着他。霍宥鄞戴上一旁的一次性手套，挑出抓饭里的羊排，再一点点将羊肉剃下来。全神贯注，一直往上提着嘴角，淡色的唇抿成无波澜的直线。耿艾看他的眼睛，垂下的眼睫，鼻梁的驼峰，克制的弧度。


    认真做愛的时候。


    也是这么清冷吗？


    反正顾信桥不是。


    霍宥鄞倒了一壶茶水滤了一遍，用塑料小碟装起来。他起身往外走，耿艾跟上去，他走到店旁的小巷子里，脚步没有迟疑，吹了两声短促的口哨。


    几声微弱的猫叫，耿艾低下头。


    一只三花猫蹭着她的裤腿而过。


    它蹲在霍宥鄞面前，大快朵颐。


    耿艾说：“我还以为是你要吃呢。”


    “吃你吃剩下的？”


    耿艾挑眉，以为这个老兵会说什么挖苦人的话，结果却没有。他认真地想了想：“以前会，现在肯定不会了。”


    这答案让她很新奇：“为什么？”


    “以前也有大家一起点一起吃的时候。没有那么多顾忌，也没有人有洁癖，都是谁点的好吃就吃谁的。但是现在不经常吃这些，对肠胃负担太大。”


    他口中的大家是他的大学同学。耿艾这样以为，又听见他说：“你小姨也很喜欢吃这家店。我带她来过好几次，她最喜欢吃过油面和回民夹沙，每次都说，下次一定带着她对象来吃。”


    “你和小姨是大学同学吗？”


    这耿艾从来没听小姨说过。


    “她在隔壁外国语，她研究生毕业的时候我刚入学，但小时候见过。”霍宥鄞想到什么，神色一滞，又摇了摇头。


    耿艾没察觉到，她八卦地凑近他：


    “诶，你知道小姨对象是女生吗？”


    “知道。”霍宥鄞比她知道的还多，“罗塞拉，意大利人，和你小姨留学认识，去年确诊脑癌，我们帮她转到MD安德森癌症中心了。罗塞拉有一头金色的长发，现在已经被剃光了。”


    耿艾：“小姨从没和我说过这个……”


    “正常。大人的事一般不会让孩子知道，而且是我帮忙办的转院手续。”


    “嘿，你知道吗？”


    耿艾低头看他，“你今天晚上说了很多很多话，和下午完全判若两人了！”


    “你也比起下午判若两人。”


    霍宥鄞抬头看她，漆黑纤长的睫毛被镀上一层淡蓝的幽光。“我想借着这个机会多了解你。因为下午招待你的时候，对你缺乏了解，所以失策了。”


    “很抱歉。”他轻声说。


    霍宥鄞半蹲，他在喂猫，和她闲聊。耿艾是站着的，从视觉上居于上位。


    看起来这个远房叔叔安排一切，其实耿艾才是最终的决策者。示弱，让脆弱的因子增多，让他那张完美的皮囊发挥了更多作用，耿艾看到的是：


    他半敞开两颗扣子的领口，领口下，青白的肌肤晃动着、锁骨深邃勾人。


    耿艾吞咽一口唾沫。


    霍宥鄞对此毫无察觉。直到耿艾太久没回话，他才平静地抬起眸注视她。


    耿艾下意识移开视线。她不能让他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想的是坐在他脸上，让愛液从他的领口流到锁骨。


    汇成一道银闪闪的小湖。


    实在不应该这么想啊，耿艾劝自己，貌美的男人多的是，霍宥鄞虽难得一遇，但同性恋和阳痿，无论哪一道风险都让她担待不起。就算不是，耿艾和他的关系最多只能止步于一夜情。


    因为耿艾喜欢处男。


    她有精神洁癖，比较严重。她接受不了和被别的女人操过的男人做床伴。


    可如果叔叔是处男呢？


    算了吧，霍宥鄞这年纪，这条件，这人生阅历摆在这儿呢。再说怎么可能呢？耿艾很清楚现在的处男市场形势如何，都说找一手货要在大学里面找，出了大学进社会，肮脏的大染缸一过，再处的男人都被别人吃干抹净了。耿艾直接敢为人先，追求卓越，高中的处男肯定质量有保障了吧？


    她想得太简单了，有些男高中生兜里还没个四位数，都知道去洗脚城找小姐了，网上约聊什么的也不在话下。


    就这世风日下的大环境，霍宥鄞就算保证自己是处男，耿艾也不见得信。


    但她也没问呐。


    他要真是呢？


    耿艾东想西想，霍宥鄞不知道她那只栗色的小脑袋瓜在想些什么。他想的是，耿艾如果就读于京华，这一头小巧克力波浪卷是否要染回黑色？小姑娘能乐意吗？到时候又离家出走呢？


    最终，是耿艾最先回过神来，她朝着霍宥鄞挑眉一笑。值得一提的是，这也是耿艾的招牌式表情。一只浅眉像被拇指摁住，另一只则眉心下压、眉稍上扬，耿艾做得像动漫里的表情。


    耿艾做得好。


    非常丰盈。


    非常可爱。


    “叔叔今天已经道过三次歉啦。”


    她歪着头，笑容狡黠明媚。


    “你也说了，事不过三啊。”


    霍宥鄞意外地看着她。这是从今天相处到现在，见识过了耿艾那么多种表情，其中包括了谄媚、诧异、尴尬、厌恶、冷漠……如此多的负面情绪，突然的，小精灵蹦哒出一个甜蜜的。


    让人目不转睛的甜笑。


    “……是。事不过三。”


    他也抿唇微笑了一下。


    真好，霍宥鄞心里想。尽管任何人都没办法从他的表情里揣测出任何事，有时老崔也没办法做到。但他其实是很高兴的，处理好这一段关系，他很难得有处理一段关系的机会，但他总是经历一些挫折再成功。耿艾没有讨厌他，其实，耿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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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他是很重要的。


    是很重要的。


    目不转睛的还有我们的耿艾。


    不同的是，她不是因为亲情，而是因为爱情。甚至都算不上爱情，是对霍宥鄞的美色的沉醉。霍宥鄞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笑起来的时候有多犯规，为什么能露出那样风情万种的表情？


    当他笑时，整张脸上挂着的冰消融，弥漫柔软水雾。既要古板不解风情，他就不应该长这样一张脸，这样一双丹凤眼，他这样笑让耿艾好有感觉。


    可问题就是耿艾不能有感觉，回家路上，耿艾一直纠结于这样一种感觉。


    回到最初的地方，起点。叔侄俩披着浓重的星与夜色回到家。霍宥鄞把行李放下，教耿艾录指纹锁，耿艾左看右看，家里的另一位主人没有出来迎她。她问：“崔叔已经睡下了么？”


    “周末他回家住，陪老婆陪孩子。工作不忙或者放假的时候，不住在我这。”


    “所以你一个人住？”耿艾问。


    “在北京的时候一般是这样。”


    “嘿。”耿艾说，“你知道吗？”


    她挤眉弄眼，总是故弄玄虚。


    霍宥鄞不自觉停下手里的事。


    他安静的，等待着她的下文。


    耿艾伸出两根手指：


    “现在是两个人啦！”


    “你愿意就读京华了？”


    这她可没想好：“我得多考虑几天！”


    “好好考虑吧。”他说，“不用太着急。”


    “我会等你的答案。”


    ……


    耿艾像一只深入浅出的小老鼠。一旦决定要暂居在这个家里，她就必须像玩家一样摸清楚家中所有人的地位、生活习惯，以便利自己提升自由度。


    霍宥鄞，一家之主，基本上和崔叔同步行动。崔植叔像是他的影子，一个年长许多的，做饭非常好吃的影子。


    耿艾喜欢吃他做的家常菜。


    崔叔对她的好感度很高，崔叔家没有女儿，只有两个不听话的儿子。他做梦都想要个女儿，这直接体现在他对耿艾的纵容上。耿艾挑食，没胃口，他会一天换三种方式问她想吃什么。有时上班时间，崔叔也会发美食视频给耿艾，问她想不想吃，他给她做。


    霍宥鄞就显得难攻略得多。


    纯纯清朝老兵一个，每天管东管西，心理年龄比崔叔还大。耿艾不知道。


    这是霍宥鄞对她上心的表现。


    在耿艾之前，他还没对一个人过问到这么细致的程度。他细致到，叫耿艾不要总玩手机，耿艾大半夜偷偷玩，他又叫耿艾不要半夜偷偷玩手机。


    耿艾闷在被子里玩。


    第二天一早，餐桌上，霍宥鄞认真道：“不要窝在被子里偷偷玩手机。”


    耿艾崩溃：“在我房间安监控了？！”


    霍宥鄞抿唇：“我只是试探你一下。”


    这次不是试探了。他劝诫：


    “不要半夜窝在被子里……”


    烦人诶！！


    耿艾在备忘录写下。


    攻略对象：霍宥鄞。


    攻略难度：超级高。


    目前好感度：10


    霍宥鄞此生物乃清朝老兵之典范，每天朝九晚五，下班了哪儿也不去，就往客厅大马金刀一坐，跟一道门禁似的。玩家天黑之后出门，必先被其拷问一番，去哪儿，和谁去，几点出门几点回来。有一次，耿艾壮起胆子说朋友约她去夜店，霍宥鄞说，没门。


    不是不行。


    是没门。


    “门不就在那儿吗？”耿艾指着家门，撒娇地央求，“让我去让我去让我去吧！我不能一天到晚都闷在家里吧！”


    霍宥鄞颔首：“你确实应该多出家门走走了，放松的方式有很多种，北京也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我推荐你出门夜跑，什刹海公园的夜景很不错，朝阳公园一到晚上也很热闹，三里河……”


    “够了！”耿艾忍无可忍拍案而起，“我不是你！国家级文物！清朝级老兵！老年人生活老年人作息！每天往公园里一钻，和老头老太太们喝茶下棋！我要喝酒蹦迪！要找男……找乐子！”


    咳咳。


    真心话可不能说出口。


    “可以。”霍宥鄞径直起身。


    他走过玄关穿鞋，“走吧。”


    耿艾一时不知所措。


    “找乐子。”霍宥鄞回头看她，挺拔的鼻梁嵌入晦暗的灯光，“我是国家级文物，你带我体验体验年轻人的生活。”


    “……”耿艾偃旗息鼓了。


    但！今天不一样，今天简直是天助耿艾也！临到傍晚，霍宥鄞打来电话说晚上有同学聚会，崔叔周末不在家，让她晚饭自己点外卖解决。耿艾一听，乐得从床上跳起，芜湖，起飞！


    她演都不想演了，直接笑出了声，捏了一把脸颊肉才收敛。深吸了一口气，拿出可以参加演员综艺的优良素养，低软着声音说：“叔叔，你不在家里，我害怕，你可要早点回来啊。”


    这么说的时候，她已经联系朋友订好了卡座。霍宥鄞那边停顿片刻，似乎听到另一道男声轻笑，过了几秒钟，又是那道低沉，富有辨识度的嗓音。


    “嗯，我知道，我会早点回去的。”


    你最好不要早点回来啦！


    耿艾迫不及待地在镜前试衣服。


    化妆，做发型，喷上喜欢的香水。


    对镜自拍，发给最近在聊天的人。


    【Twilight】非常可爱^^


    耿艾的嘴角不自觉勾起。


    【Ayy】你也是。


    出，来，见，一，面，吗？


    点击，发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