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荷院。


    赵嫣站在书案前，冷眼看着云容焦急来回踱着步，只要对方显出方寸大乱神态，定然是又要她赵家出银子来补他的错。


    云容道:“赵兼怀可有回信?”


    赵兼怀是赵嫣的弟弟，当年赵家长子被人打死，赵老夫人那时年岁还轻，为了赵家有后又生了幼子赵兼怀。


    如今赵兼怀管理着赵家的商行，但赵家生意确是一年不如一年。


    赵嫣道:“还没有。”


    “你这弟弟办事无能就算了，连回个信都这么慢!”云容大掌拍着书案怒骂道。


    赵嫣脸色沉了下去，士农工商，商最末，赵家成为江南大商户，也是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赵兼怀为了她这个姐姐，为了赵家平安，一直忍着压力被云容敲膏吸髓，现在说弟弟无能怎能不生气，声音也冷硬道:“是出了何事又要我赵家出银子来替你善后。”


    被妾室冷嘲本该生怒的云容反而语噎了起来，扬陵城河道失修造成毁堤，村庄和田地尽数被淹没，朝廷要是查出来工部贪污，他这颗脑袋怕是保不住了。


    撑在书案上的大掌五指微曲扣起，云容神色恢复正常，道:“我何时说过需要银子，还有你也不必摆着脸色，商人低贱，你弟弟还不是靠着我在朝廷当职才一路顺畅成为江南大商。”


    一句商人低贱让赵嫣脸上表情破裂，从前云容未得功名时是赵家接济他，云家老爷老夫人过世也是赵家替他出银子安葬父母，现在反倒嫌弃他赵家行商低贱!


    赵嫣道:“老爷应该知道，我赵家虽做着小买卖起家，也不是靠着当年的你。而老爷一步步爬上如今地位少不得用赵家的银子，我赵家虽低贱，却也贱的自知之明。”


    只听“啪”地一声，赵嫣脸朝右边偏去，颊侧顿时显现出深红指印。


    云容火气上涌手比脑子快，一抬手就挥了过去，待反应过来自己也有些懵。


    毕竟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云容对这妾室从不动手。不过随即想一个妾室反了天敢嘲讽他，心里那点惊鄂也就没有了。


    “若再有下次，我便将你赶出府!”


    赵嫣扬起嘴角略微嘲讽他自以为是的威胁，若他真将自己赶出府她到也乐的轻松，可惜云容还想吸赵家的血，怎么可能会放过她，放过赵家。


    屋外传来新入府管家的声音，赵嫣没有看云容，头也不回离开这让人窒息的屋子。


    管家见妾室赵嫣出来，朝她弯了弯身子便低头进屋，见道云容道:“老爷，云娘子回府了。”


    “还有今日小的听闻长宁街出了事，有好些暴民拉着尸体嚷嚷着要官府为他们讨回公道。”


    盛京但凡有点动静云容都要知道，听闻长宁街有暴民，天子脚下竟然出了乱子，连忙道:“可知因何事?”


    “听说是江阁老在柳州县的旁支残忍杀害几名青壮年惹了众怒，那些人为了喊冤这才闹到盛京。”


    江阁老旁支闹事?这对云容来说有些不敢相信，以江家势力至少压下暴民闹事的能力还是有的，怎会让人给捅到盛京?


    低垂着脑袋思考，云容想着江家旁支的事最好闹大一些，好让注意力都不在扬陵城河道毁堤这件事上，那他便有时间想想怎么脱困。


    *


    苏琴被困在云府这些年傲然的性子也渐渐被磨平，只有遇到女儿的事，才会如同刺猬一样张开棘刺。


    其实苏琴知道去求帝千岁是没有用的，女儿被送到别人府邸，她没有阻拦成功，再谈求人有何用。


    可苏琴到底还是想试一试，她想带着女儿离开这里。


    “父亲同意您离开?”


    云不梨一点不意外母亲想离开云府回江南的决定，早些时候母亲同父亲商议过过和离，只是父亲不同意。


    有时候云不梨会想，要是母亲离开这里，可能会过的更开心。


    苏琴摇头，道:“云容并没有同意，只是娘有这个想法。”


    明媒正娶的妻子，无七出不可随意休弃，云容不过知晓苏琴一直看不上他，所以才要将她死死绑在身边，让苏琴瞧瞧那个当年的穷书生已经与往日大不相同。


    “娘，你要真想离开父亲，女儿有办法。”云不梨想到了萧卿珏，又道:“且您不用担忧女儿，也不要想着什么去跪求帝千岁的念头，女儿现在只有身在提督府才是最安全的，否则离开了那回到云府，不知父亲又会在我身上打什么主意。”


    听着自己亲女对云容一口一个父亲，苏琴心里哽塞难过，她想将真相告诉梨儿，嘴唇翕动却无法说出口。


    “娘知道了。”苏琴还是忍住没有将云容不是云不梨亲生父亲的事告诉她，往事太不堪，只要一想到云容所做，苏琴也开不了这个口。


    便道:“方才你说的是什么办法?”


    “我与您一起回江南，若父亲不同意，我便用帝千岁来压他，量父亲不敢不同意。”


    其实云不梨心里没有底气，只是看着母亲不过才三十几许，却已生了好些白发，她想姨娘说的对，她为什么不能去依附萧卿珏权利!


    虽不知萧卿珏肯不肯让自己打着他的名义去办事，但怎么着她也要先试上一试。


    “娘不需要你这样做，外人都道那帝千岁性子诡谲，你莫要触恼了人家才好!”苏琴不赞同道，她不想女儿做任何会有危险的事情。


    云不梨没有回应，只是握住母亲的手，紧紧用力的握着。


    *


    东宫。


    太子魏昭脸色慌白坐在床榻上，神色无措，像是想到什么忽然双手紧紧抓住了头发，用力拉扯。


    那群贱民竟然敢来到盛京嚷嚷，他那日就该杀光他们全家，才不会给自己惹出这么多麻烦!


    原是魏昭前些日子听闻柳州县有道士炼制金丹，便乔装打扮带着几个太监和侍卫跑出宫去。


    他不过是想去为父皇求金丹的!


    可金丹没求到还被道士赶出来，心里顿时窝着火，性子长久压抑，起了杀了，将那人给弄死。


    可偏偏魏昭内心还是不痛快。


    坐马车回去的路上，不知怎么看到了几个青壮年扛着锄头从田地里出来满面笑容，心里生起一丝邪念。


    魏昭想本来只是想逗弄狗一样逗弄他们，他不是有意想让他们惨死，自己也不知怎么就将他们残杀了。


    若是被百姓知道是他干的——


    忽然肩头出现一只白嫩的手，魏昭吓了一跳，连带着那只手也惊地缩了回去。


    太子良娣端着雕花羊脂玉盒，打开盒盖，玉盒里呈现暗红色丹丸，似是没见到他惊恐，捻了一颗丹丸递到魏昭面前，道:“太子该用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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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昭眼里闪过嫌恶，因是父皇赏赐，不得不接过丹丸闭眼吞入喉中。这便是那人人言江阁老江尚誉喜爱用妙龄女子葵水炼制的丹药。


    江尚誉原本是内阁首辅兼太子太傅，教导先太子功课，景明帝恨毒先太子，也恨江尚誉。


    景明帝登基后靠许国公势力压着江尚誉，继续让他坐在内阁首辅的位置。


    其实真正使用丹药的人是皇帝，皇帝信奉长生，认为用女子的葵水炼制的丹药能长生不老。


    但这种皇庭丑闻自是事不能让外人知晓，后来渐渐才传出风声用女子葵水炼丹是江阁老癖好，让那曾经清流的名臣声誉尽毁。


    太子良娣又将茶水娣过去，轻抚着魏昭的胸口，道:“太子自上次回宫便开始惊悸，到底是出了何事，可否跟妾说说。”


    魏昭垂着头，道:“孤杀了人。”


    “不过几个宫人，太子何必担忧。”太子良娣不以为意。


    “孤杀的是柳州县几个百姓!”


    直到这里，太子良娣才慌了，今日她也听闻长宁街发生暴动，原来是魏昭所做。


    堂堂东宫太子未来皇帝残杀百姓，这若传出去可不得寒了民心。


    太子良娣当机立断道:“太子，此事得告知母后。”


    “不可!”魏昭紧忙扯住她，若是母后知道他真正面貌，定是会对他失望的。


    不容太子拒绝，太子良娣神色严峻看着他，道:“太子安心，妾听说那些暴民好似以为是江阁老在柳州县的旁支所做，此事要在查明前让江家那个旁支担下这杀人坏名。


    是以必须告知皇后，让皇后派许国公去处理，否则生出事端，父皇定然要问责您。”


    终究怕父皇知晓，魏昭才点头同意，太子良娣这才连忙带着宫女前往坤宁宫找皇后。


    *


    云不梨离开松竹院，来到父亲书房，云容站起身子满脸温和笑容，道:“梨儿来了，为父方才让下人准备你爱吃的菜肴，待会陪着为父和你母亲一起用膳。”


    “父亲……”太过于亲热让云不梨不自在，但是想到母亲要回江南，道:“今日女儿回来是同父亲说声，女儿要带母亲回江南看看外祖父和外祖母。”


    云容笑意一僵，这个时候苏琴是万分不能离开盛京，他还需要梨儿帮自己渡过难关。


    “为父知道你怨我不曾好好待你母亲，可你不知我与你母亲的恩怨。”说完背着双手来回踱步，云容又抬头道:“爹不该将怨恨发泄到自己女儿身上，送你去提督府那天爹也后悔了，只是——”


    叹了一口气，云容不再说话，云不梨眼里平静，不管父亲与母亲往日有何恩怨，作为丈夫都不该羞辱自己的妻子。


    云不梨自然介怀，淡声道:“父亲又想说不梨不是您的女儿，是母亲与人苟且才有了我可是!”


    云容沉默，忽然道:“你母亲嫁我时就已经失身，这点你若不信，大可亲自去问琴娘。”


    如雷炸耳，云不梨不敢置信父亲的话，睁大眼睛一时哑言。


    她不信，母亲才不会这样!


    “爹想过辞官，想过带着琴娘和你回江南，只是那时太恨了，这才做了糊涂事!”


    她不信父亲这些话，云不梨有些木然，道:“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求萧卿珏，所以今天才对女儿说这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