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 第 23 章
作品:《臣妻》 第23章·第23章
冯梦书走后,宋湄也没心思吃饭了,百无聊赖地将点心戳碎。
阿稚端着她的牡丹花进来,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一脸纠结地问:“娘子,老夫人身边的婢女在外候着,说是传你过去,有话要说。”
宋湄拨弄牡丹的叶子,绿油油的,长势喜人。
“传我去哪?南苑?”
阿稚摇头:“老夫人就在扶香径外坐着。”
宋湄手指一顿:“不去。有什么话,让她去跟阿郎说吧。”
扶香径外,春生一脸为难地伸臂拦着去路:“阿郎说了,娘子需要静养,谁都不能进。”
冯母闭着眼,重重地吸气:“罢了,我们走。”
阿丹连忙搀扶冯母往外走,不多时,就看到一个哭哭啼啼的妇人。
看见冯母的身影,妇人扑上去:“夫人,可见着二郎了?他可愿意饶过阿绿吗?这孩子也没犯什么大错,何至于此啊!”
冯母不说话。
妇人道:“阿绿从小和大郎一起长大,跟亲兄妹似的。大郎去了,阿绿也服侍了二郎几年,我待他更是和亲儿子一样。如此情谊,二郎怎能轻易割舍?若是大郎还活着,也必定不愿妹妹阿绿受苦的。”
听见大郎的名字,冯母不忍别开眼:“你先回去,晚些时候我再去问一问二郎。他如今上官署也不给我请安了,此刻恐怕不在家里。”
妇人眼见有希望,千恩万谢地离去了。
离开冯家,妇人搭上牛车,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来到人牙行,正看见灰头土脸的阿绿。
阿绿急匆匆地来接阿娘,却被人牙行的汉子拦住,不得已停在门里:“阿娘,老夫人同意放我了吗?”
妇人摇头:“得等二郎回来,老夫人也做不了决定。”
阿绿急得哭了:“怎会如此啊?明明是跟老夫人商量好的事,老夫人也支持我的,为什么阿郎会生气?”
还气成那个样子,看起来恨不得掐死她。
一想到昨晚冯梦书的样子,阿绿就怕得浑身发抖。如果老夫人束手无策,那么求阿郎恐怕也难了。
妇人恨铁不成钢,直点她的脑袋:“女儿啊女儿,老夫人和阿郎再怎么吵也是母子,吵的是家事。你怎会掺和主家的家事啊?”
阿绿此刻无比后悔。
她忽然想起来,当日在宋湄的院子里找到那个锦盒前,老夫人说过要将她嫁出去的。
早知如此,就该答应老夫人的。
凭着与大郎一道长大的情谊,冯家怎么也不会亏待她,说不定能收到一笔丰厚的嫁妆。
阿绿握住妇人的手:“阿娘,你再替我去一趟冯家,好好问一问老夫人,她当初的话还做不做数。女儿不肖想阿郎了,女儿愿意听老夫人安排嫁出去。”
-
冯梦书来到翰林院,受到了好几个同僚的庆贺,还有邀他下值一道去饮酒开宴的。
冯梦书一一婉拒:“下次再说,怎么不见程学士?”
一人抬头看了看:“咦?方才还在这的,怎的突然消失了。!
”
程化那个圆滚滚的样子并不容易被忽视,下值之时,冯梦书很快在翰林院门口蹲到他。
“程学士。”
冯梦书叫了一声,程化顿了顿,走得更快了。
“程学士。”冯梦书在后面叫他:“程兄!”
程化没跑两步就被追上,或者说,他根本没跑起来,被堵住是意料之中的事。
左躲右躲,实在躲不及。
程化勉强一笑:“冯编修,巧遇啊。”
冯梦书道:“程兄方才贴着墙根走,恨不得翻墙走,原来这叫做巧遇。”
程化干笑两声,对上冯梦书肃然的面容,装不下去了:“你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冯梦书仿若未听到:“太子三月就开始选妃,为何圣旨迟迟未定?婚期定在何日?”
程化面目僵硬。
冯梦书继续问:“我听闻太子被杖责二十,罚跪太庙三日,程兄可知道因为何事?冒犯了皇帝,还是五皇子设计?”
程化震惊地看着冯梦书。
反应过来,他迅速环视四下,确定无人后才松口气。
半晌,他抖着手指说:“冯子遇啊冯子遇,你胆大包天就算了,非要连累为兄也脑袋搬家?”
冯梦书说:“程兄不是与我说过,与君世世为兄弟——”
程化:“大难临头各自飞!”
冯梦书面无表情看着他。
程化无奈道:“子遇,你是个聪明人,向来知道审时度势。方才那些问,怕是你自己都打听清楚了。就算没人敢同你说,猜也能猜个差不离。实不相瞒,为兄已经被……你就别来祸害我了。”
趁冯梦书愣神之际,程化连忙给自己车夫招手,让他悄悄地过来。
一边劝道:“听闻你得孙廷玉赏识,他那个人可不轻易保举谁。前途无量,子遇可不要犯傻。”
终究是他对不起他,辜负了好友的托付,当初也没能告诉他。可那人是太子,如何能斗得过呢?
程化生怕冯梦书再纠缠,小跑几步被家仆连拉带拽弄上马车。
看见冯梦书神色怔怔,终究是不忍心:“子遇,为兄记得当初你成婚时,还百般不情愿,甚至生出了……可见也并非她不可,那就……”
下面的话实在丧良心,可如今这世道,不丧良心,怎么能守良心呢。
程化叹气,摆手让车夫赶紧走,最后道:“实在不行,外放出京去吧。”
只是这样,等同于就此绝了仕途。寒窗苦读十几年,也等于白费苦功了。
读书做官,读书就是为了做官。
考到头发花白也未能中榜之读书人如过江之鲫,进士这名头何其来之不易。努力了十几年,如何能轻易放弃呢?
冯梦书策马回家,一路慢悠悠。
穿过热闹的集市,他看到一个渔娘子提着瓦罐给渔夫送饭。
一个稚子将双手伸到鱼篓中戏耍,手指被鱼叫住,哇哇大哭。这大概是渔夫和渔娘子的儿子,听闻哭泣,渔娘子不安慰,反倒笑起来。
稚子抹了眼泪,反倒!
不哭了。看起来虎头虎脑,可怜可爱。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此时,两名巡街兵丁大摇大摆走来,所到之处,小贩连忙掀摊子逃窜。
这一家三口带了稚子,行动慢了些,就被拿住了。
兵丁手握短棍:“老小子,你杀鱼的血水都漫至街上了,又腥又臭,让路人捏着鼻子走路吗?”
渔夫颤颤巍巍:“兵爷想要如何?”
另一个兵丁笑了:“好说,交罚银两钱。”
渔娘子抱着稚子啜泣:“我们哪有有那么多钱?”
两名兵丁对视一笑,将渔夫的几个鱼篓都提走:“也好办。这几条鱼做抵,余下的欠着,待你们再捕了鱼慢慢还罢。”
渔夫嘴唇抖了两下,被拿走了鱼,还要告谢:“兵爷宽宥。”
冯梦书紧握缰绳。
片刻之后,巡街兵丁离去,渔夫与渔娘子满面愁绪,清理路面,准备归家。
冯梦书悠悠行去,路过尚且懵懂的稚子时,弯腰将钱袋放到他怀里。
回到冯家,冯母亲自在门口等他。
冯梦书施礼:“母亲。”
随后迈入府门,冯母自身后追过来,拄杖击地的声音沉重而急促。
冯梦书闭了闭眼,停下:“母亲要说什么?”
冯母泪眼朦胧,将儿子看了又看:“阿绿她、她毕竟跟你兄长一起长大,你兄长拿她当亲妹妹看待。且你乳娘也来求过情,只求放阿绿出去嫁人。她罪不至此,二郎不要这么狠心,把身契还给她罢?”
冯梦书声音冷静:“母亲当初利用她之口捅破此事时,有没有想过她是跟着兄长一起长大的?”
他顿了顿,回头看着冯母:“还是母亲以为,二郎真就那么蠢。连母亲你都不会受她撺掇,我是母亲一手教出来的,又怎么会听信她那等漏洞百出的挑拨之言?”
冯母无言,冯梦书转身就走,阿绿的事不可商量。
冯母在身后喊:“二郎,你非要下母亲的脸面是不是,你到底与母亲离心了是不是?”
冯梦书步履匆匆,烦躁地进了书房。
书架上俱是史书,冯梦书熟练而精准地找到其中一本。封皮起了毛边,已被翻阅了无数遍。
书拿到手,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位置错了……有人进过他的书房?
封皮第二页被撕了一角,并不明显。上次阿绿非要给他整理书架,被他骂过一顿,且他离开时将书房锁了起来,不会有旁人进来。
除了宋湄,因为他临走时把书房钥匙放在她的枕下。
冯梦书犹疑片刻,翻开书页。
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是他自行书写。从朝庆元年,到朝庆二十五年,每一年的朝中大事,都被他记录在册。
最新一页,已写到朝庆二十五年九月。
再往下,十二月。
太子观撑至援兵至,率大昭步骑将追击傅兆兴,将之围困至郾城。北漠大将军傅兆瑜增援,被太子观派人烧了粮草,无奈退去。
朝庆二十六年。
二月,寒食节。!
傅兆兴兵败,张裕被砍下头颅,尸体示众三日。
三月,大昭大捷,太子观班师回朝。三月三,太子选妃。
四月初八浴佛节,佛泪示警。
五月阴雨连绵,御史台上奏太子有过,上天再次示警。
往后,还有六月,七月……朝庆二十七年。
冯梦书闭上眼睛,重重吐气。
太子自小便被册为储君,倾举朝之力教导。如今未满二十岁,根基稳固,难以撼动。
“春生?”冯梦书向外喊:“娘子在做什么?”
春生道:“娘子说屋里闷得慌,在库房转悠呢。”
库房就在扶香径里,离客舍不出几步路,不必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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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湄正在整理首饰。
这些都是冯家的首饰,当初从库房里拿出来给她,说了那么长一串名字,她什么也没记住。
只记得这是耳环,那也是耳环,剩下三五个或许是镯子……
只能对着库房账册一一比对了。
天闷热无比,宋湄很快出了一身汗,阿稚反复摇扇子,扇出来的也都是热风。
宋湄丢下账册,被热得叹气。
阿稚想了想:“咱们家存着冰,厨房也备的有。婢去厨房给娘子端一碗冰酥过来吧。”
听起来很凉爽很甜的样子。
见宋湄没有拒绝,阿稚便扔下扇子跑了。
远远地,还能听见她对刀奴说话:“无咎,你要不要也来一碗?”
实在太热了,衣服都粘在皮肤上。宋湄撩开外裳,用力扇风。
库房之内,窗户那里忽然动了动。
扶香径附近树木多,经常引来鸟儿乱啄,宋湄疑心是鸟,慢慢靠近里间。
熟料刚迈进一只脚,里面就伸来一只手臂,将她拉了进去。
唇被紧紧捂住,宋湄眼睛瞪得很大,眼前的人穿着一身冯家下人的衣服,可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像个下人。
尤其是眼神,沉寂疏离。
太子将她抵在身后的布匹架子上:“宋湄,给你送了五封请帖,为什么不来见本宫?”
除了最开始的一封,剩下的都没送到她这里,应该都是被冯梦书处理了。
可她为什么要去?
宋湄瞪着太子,示意他松开,自己有话要说,同时上手扯着他的手臂。
太子顿了片刻,慢慢放开,边道:“冯梦书喜欢你,便不会冷你大半年。你竟敢舍了本宫跟他走,你……”
宋湄拔腿往外跑,张嘴喊道:“来——”
嘴再次被捂住。
太子满面寒霜。
虎口紧紧卡住宋湄的唇齿,任由她上手掰扯,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