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 第 77 章
作品:《臣妻》 第77章·第77章
宋湄想说,没够。
然而她再次扬手时,察觉到四下里一片死寂。
抬眼望去,院里的下人死死低着头。
宋士诚神情慌张,立在原地手足无措,看起来像是在四处找洞钻进去。
近在咫尺的郭绥一脸惊愕。
而眼前的太子定定望着她,半点没有要躲避的意思。
这是她扇太子的第二个巴掌,第一次是在四处无人的牢房,这一次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这么多人都在的情况下,她扇的不仅是太子本人的巴掌,更是一国储君的威仪。
太子仍然望着她,他竟毫不在意。
宋湄手掌蜷缩起来,咬了咬牙。
她原本挥起的手于此刻落下,在太子身前重重推了一把。
宋湄转身就走,也记不起一开始出来是为了找笔墨纸砚了。
身后有脚步声追着她,宋湄只当没听见,迈进灵堂将门关上。
太子接住还未关严的两扇门,紧随宋湄身后迈进来,反手将门掩住:“湄湄,你听我说。”
宋湄察觉到自己的手被触碰到,嫌恶地甩开。
她一句话未说,然而这细微的动作激怒了身后的人。
太子的身躯自后贴上来,两只手臂环住宋湄的肩膀,像是交叉打的死结。
宋湄挥手挣扎,却被箍得越来越紧。
太子的声音钻入耳朵,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听我说。”
宋湄曲臂向后肘击:“走开!”
太子不放,声音平静而阴沉:“我外祖家只是普通的富商,他们不能在朝中给我助力。赵淮的兵权在他爹手上,不能为我所用。我别无办法!你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东宫?这个月才过去八天,试毒的宫人已死了两个!自你在父皇面前袒露有孕之后,所有的箭头都对准了你!若是哪天松懈一刻,你和腹中的孩子就会吃下有毒的食物,七窍流血而死!”
宋湄安静下来。
感受到她的变化,太子心有宽慰,声音更加温软:“不用多久,一切便可尘埃落定。我们的孩儿会出生在安定的皇室,性命不必受制于人,喜怒皆可随心。我不是我父皇,你与我母后、先皇后更不一样。我们的孩子一出生,就会有一对坦诚的父母,连同整个皇宫里的宫人,整个朝廷的朝臣,全天下的百姓,都会不遗余力来爱他。”
手掌忽然被握住,太子一怔,发觉手掌被握住。
宋湄的声音自身前传来:“我相信你可以做到这些。”
太子唇角弯起来,刚要笑起来。
又听宋湄说:“太子,你放我走吧。你在皇宫追逐你的权力,我离开晏京寻找我的生活。只要离开晏京,不跟你扯上关系,就不会有人对我下毒,也不会有人威胁我的生命。你该按照你的人生计划,娶一位身份匹配的世家贵女,她也愿意帮你坐稳皇位。你们两个会在合作中惺惺相惜,在细水长流的婚后日常中发展成真正的爱情。”
宋湄察觉到肩上箍住自己的手臂松了,趁机挣开。
她转身看着!
太子,太子嘴角还残存着一抹笑意。
宋湄从没有这么认真地劝过人:“你看,我没有什么好的。宋士诚的官位还要靠你给,我娘原本也只是一个婢女。宋家不能给你助力,反倒会成为你的拖累。我脾气不好,想法古怪,有些话说出来,恐怕你会把我当成疯子。晏京中与我相貌差不多的女郎大有人在,你应该去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太子妃。你才二十岁,等你登基之后,往后几十年还会遇到许许多多情投意合的贵妃、贵人等妃嫔。我们两个人在一起这么痛苦,那就应该分开。”
太子嘴角的笑意消失。
他面无表情地听着宋湄说完,而后死死地盯着她:“宋湄,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你怎么还能说出这些话来?为了让我死心,你就这么贬低自己?”
宋湄说:“我说的是事实。”
太子眼神固执:“那我也将事实告诉你,我从未痛苦过,一丝一毫也没有。”
提议被拒绝,宋湄脸色也变了。
太子笑了笑,眼中没有一点笑意:“你还是在生我的气,可我并未做什么,那就是在气我身边的人。让我猜一猜……与岳母有关?”
宋湄咬牙,并不应声。
“看来猜对了。”
太子蓦地转身开门,将要迈出去的前一刻,他回头说:“忘了告诉湄湄,这半年以来,我几次拜访过孙夫人,她很满意我这个女婿。”
说完,太子出去,将门关上。
宋湄气极,抓起手边的蒲团,用力砸在门上,咚地一声。
太子的脚步声已经远去。
-
太子冷脸自出了宋家。
宋士诚一路追着送太子上了马车。
太子端坐于马车中,并未立刻令人驱车,他先对宋士诚吩咐:“带着你的人进去。”
闻言,宋士诚连忙站起来,往常用来拍马屁的废话一句未说,拉着宋嫣如一起回府去。
宋府下人一溜烟进门,将府门关得严严实实。
郭绥立在车外,见此阵仗,僵硬地笑了笑:“殿下是准备问罪?”
太子说:“何出此言?”
她就知道,太子终究会看顾国公府的面子。
郭绥面上笑容缓和,招手让婢女把食盒送到手中,抬手递给太子:“从河里钓上来的那条鱼还未吃,殿下带回东宫去——啊!”
一旁摔过来一人,打翻了郭绥手中的食盒。
郭绥恼怒地看向这人,却在看清这人状况时猛地一颤——
这是傍晚传话的内监。
内监一身血肉模糊,踉跄几步,勉强才能站着。
他身上不知道什么地方还在往下淌着血珠,只有脸是干干净净的。
太子面不改色:“令宫,这是谁?”
李朝恩压着内监跪下,自己也在地上跪下:“这是奴的徒弟,今日心思浮躁,传话不利,误了殿下的要事。奴教导无方,押着这不肖徒来请罪。”
太子面色无情:“误了多久?”
李朝恩说:“两个时辰。”
太子又问:“你因何而跪?!
”
李朝恩说:“奴私放承徽出宫。”
太子思索片刻:“你让人打了他多久?”
李朝恩满头大汗:“回禀殿下,从承徽出宫之后,直到方才。”
太子说:“那就是还不足两个时辰。本宫给你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你亲自来掌刑,满两个时辰为止。”
“……是。”
宋府门前的一块地方被团团围住,有宫人隐秘而无声地搬来刑凳,握起刑棍。
竟是打算就地行刑。
不多时,闷闷的惨叫声响起。
郭绥听着身后那内监被捂住嘴,惨叫声被捂在喉咙,是像棍杖砸在皮肉上一样沉闷的声音。
身边忽然挤来一只手臂,是自小陪伴的贴身婢女靠住了她。
婢女双眼惊恐,腿已经软了:“娘子,救救婢。”
郭绥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太子。瞬息之间,她对待太子的心境已然天翻地覆。
“太子殿下究竟是什么意思?”
太子说:“此人手脚麻利,只是心向郭娘子。本宫处置完他,就将这等忠仆送给你,作为那条鱼的回报。”
那条清蒸过的鱼摔碎在地上,早就被人踩得稀碎。
郭绥听到太子的声音在马车中响起:“多谢郭娘子今日招待,本宫送你回府。”
郭绥记不清是怎么到国公府的。
回府之后,她连太子也未理会,直接回到家中闺阁。
没过多久,管家喜滋滋地来报,说是东宫送了礼物过来。
看到那个箱子的瞬间,郭绥本能有不好的预感,可是未来得及阻止,管家已命人打开了那个箱子。
箱子里正是先前的那个内监,身上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双目紧闭,脸色清秀白净。
郭绥眼前闪过方才的景象。
被打得血肉模糊痛苦呻、吟着的内监,像她傍晚钓的那条鱼一样,濒死时本能地在地上扭动着,往外吐着血沫。
她猛地弯腰低头,将晚膳吐了出来。
婢女哭着去搀扶她,郭绥握着婢女的手,面色苍白且倔强:“我们错看她了!那个女人不是普通的侍妾,她在太子心中的地位不一般。只要她在太子身边一天,哪有我做主的地方?”
婢女知道娘子是一定要做皇后的,自刘芙成为太子妃,娘子就把刘芙视为劲敌。好不容易等刘芙和太子退了婚,这才有机会。
婢女问:“那怎么办?”
郭绥抽出丝帕,擦了擦唇边污迹:“那就想办法,把她从太子身边永远抹去。”
-
孙秀奴的丧事办得隐秘。
正是浴佛节,若是大张旗鼓地操办,会让有心人捏住把柄。
这是姚金娘的说辞。
宋湄坐在回宫的马车上:“李朝恩呢?”
姚金娘神情一滞:“李令宫卧床修养,得过段时日才能来照顾娘子。”
宋湄看向杏娘,后者对她摇了摇头。
回宫之时,听到外面的吵闹声。
杏娘掀起车帘,看到外面一群宫女捧着!
红绸欢欢喜喜地经过。
“她们在干什么?”
姚金娘看了看:“公主的大婚快到了。”
华容的婚事在八月,现在是四月。朝庆二十七年,也只有八月。
宋湄收回视线。
她在此刻忽然明白了冯梦书的意思。皇帝会在八月驾崩,华容在八月成婚,韩孟修要在八月谋反。
太子说的“不用多久”,也是在八月。
还有四个月,还有四个月。
在心急如焚的等待中,宋湄率先等来了腹痛。
六月的时候,天气热得过分。
宋湄的肚子变得很大,行动困难,已经不能外出走动了。
察觉到有一股温热从腿侧流下来的那一刻,宋湄僵硬地站了一会儿。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嬷嬷整天在她耳边念叨的羊水。
羊水破裂,就是要生产了。
宋湄唤:“杏娘……”
只叫了一声,杏娘看见她痛苦的脸色,就知道她的意思,放声朝外面喊:“来人——”
一切早就预演过许多遍,但真正到来的那一刻,还是不免手忙脚乱。
宋湄被人抬上床的那一刻,眼看着帐顶的花纹,脑袋发晕。
她想到以前看过的电视剧,里面的孕妇进了医院,有一堆医生护士陪着,依旧会发生各种各样的状况。
这里是古代,再怎么样医疗技术也比不过二十一世纪。
她会难产吗,她会死吗?
上方出现许多张脸,先是嬷嬷的,后来是医女的,无一例外焦急而惶恐:“娘子,用力!”
宋湄忽然想到了她最讨厌的鱼。
鱼被一刀拍晕,然后从头到尾,开膛破肚,剖出满手的血腥气。
还有声音在叫她用力,宋湄茫然地依言扑腾了两下。
忽有惊呼声由远及近。
太子的脸出现在宋湄眼前,他的手紧紧握住了她的:“宋湄,你若死了,我就让冯梦书入宫伺候,日日让他跪在我脚下受罚。”
这个贱人!
宋湄咬牙弓身而起。
像是卸掉了一个包袱那样轻松,紧随其后的是一阵啼哭声。
宋湄一身力气被抽去,浑身发软地倒在了床上,气喘吁吁。
意识回笼的瞬间,她察觉到自己一身津津的汗液,额头的发丝沾在脸上。
或许是她的错觉,她似乎闻到自衣襟处还散发出什么味道来。
太子正在此时把脸贴上来,同样是汗津津的,只不过是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