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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真少爷,但不可名状》 第81章
在緊張严肃的氛围中, 这么一名坐在前排的、安静的学生便格外显眼。
黑发少年的面容实在是太有记忆点了,许多人一眼便认出了江秉烛。
大约是因为他的气质过于独特,透过屏幕看着他时, 观眾们连原本的緊張与忐忑都淡去了, 莫名地感受到一种……无聊。
他们似乎應该期待些什么,但又并没有足夠的耐心,所以格外感到无聊。
可在这个节骨眼上, 他们怎么会覺得无聊呢!
这太荒唐了。
观眾们发自内心地想着, 原本的紧张变成了焦躁和不解。他们没有办法真正平静下来, 也没有办法从江秉烛身上移开目光。
几乎是同一时间,所有人都开始讨论同一件事、同一个人,仿佛这能让他们转移一下注意力,稍微放松一点似的。
[这不是上次那个演技超级好的帅哥嗎!原来私底下是这么情绪稳定的嗎,反差好大。]
[这种时候了还能这么淡定,果然除了颜值,他的实力绝对也深不可测吧!]
[我记得京城那边有过新闻,小江只是普通異能者吧, 他有很多厉害的朋友倒是真的……]
他们的讨论还没结束,就有人走了过来,驾轻就熟的在江秉烛边上坐下。
来者是位一脸正气凛然的红发骑士, 正是几天不见的費尔南多。
江秉烛轻轻同他打了声招呼, 从座位旁边拿出一罐周顾问特别烤制小鱼干,朝費尔南多晃了晃:“吃吗?”
不得不说,費尔南多在美食品鉴上很有一套, 并且尤其会夸。
但这一次, 红发骑士凝重地摆了摆手:“谢谢你的好意, 小江, 可现在不是时候。”
费尔南多之所以会到这里,是因为神殿发布下来的任务。他们都知道在这个人类位面,可能会有更強大的诡異降临——至少也是从神层次的。
也许正是祂的存在,加深了人类位面与诡異位面的联系,才导致近期各种事件频繁的发生。
活得夠长的异能者们都很清楚,世界上不会有纯粹的巧合。
这个人类的位面诡气如此稀薄,引来的存在却偏偏一个比一个恐怖……
这背后一定有着特别的原因。
但那具体是什么,费尔南多想不出来。不止如此,他还及时地止住了自己的思绪,以免触及到任何不该触及到的密辛。
他深吸一口气,全神贯注地投入在自己的任务上。
——他是名骑士,要做的,当然是保护普通人的安全。
神殿从蛛丝馬迹中预知了未知存在出现的風险,可祂究竟会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现身,都是个未知数。
费尔南多的神经紧绷着,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清楚自己能做得十分有限,所以他必须全力以赴,不能有一丝懈怠。
江秉烛轻轻叹了口气。
好吧。
暂时失去了共同品鉴美食的搭子,他有点可惜,默默拎出一條小鱼干,扔进嘴里嚼了嚼。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距离六点越来越近,礼堂中的氛围越来越肃穆,近乎要凝成实体。属于观众们的心声在这座礼堂中回荡着,江秉烛不需任何额外的关注,便将它们读了个彻底。
恐惧和迷茫,实在是生物身上最常出现的几种情绪。就连他曾经的对手,那些一度高高在上的神明们在将死之际,也无一能免去这样的状态。
江秉烛不知道祂们是不是因为享受久了信徒的供奉,于是在性格上,变得越来越接近人类起来。
但这情绪千篇一律、如出一辙,很容易让人覺得无聊。
他喜欢更新一点的乐子。
江秉烛想着,抬起眼看向礼堂正中。深红色的幕布垂落在整座舞台之前,遮住了一切尚未到来的事物。
就像费尔南多他们所想的那样,不论在哪一个位面,都不会有单纯的巧合接二连三的发生。
而这一切可以追溯的时间,比他们预想的还要久远。
早在深渊中突然出现缝隙、吞走他的一池金鱼之前、早在祂与阑選择在这个位面布置自己的复活后手之前、早在先知从弑神的计划中幸存,在这个位面蛰伏之前……
藏在幕后的那个家伙就已然存在。
江秉烛与祂隔着数十年的光阴,曾经打过照面。
手機屏幕亮了亮,数十條来自陌生发件人的消息疯了一样冲进江秉烛的短信与邮箱。
每一条消息都比之前那一条更长、比前一条的言辞更恳切,根本没有人能想到,这些信息竟然会出自京城的不可一世的江家人之手。
[秉烛,我们應该谈谈!之前没能认清你的天赋,是我们的疏忽,但我们会倾尽全力弥补你的。江家的一切资源都会为你所用,现在京城局势动荡,空了很多位子出来,只要我们及时出击,原来的那些家族有多風光,我们江家就会比他们风光百倍!]
[我们受人蛊惑,没来得及好好对你。但父母亲知道,血浓于水,我们总还是一家人的!我们都清楚的,你就像预言里说的那样,是我们江家、是整个京城最优秀的孩子!只要你愿意,我们现在就公布……]
克莱登学院的围墙之外,江家三人狼狈地站在那里,一边编辑着消息,一边不停地往学院里探头。
学院附近安插的异能者每次巡逻到附近时,他们还要往靠近树丛的地方退上几步,免得被人发现。
要是放在两个月前,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他们随意安置一个不受重視的小儿子的地方,竟然会将他们这样的权贵拒之门外。
不到一周前,江亦宁的一口黑锅扣在他们头上,江家三人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被中枢局以“谋害皇权、危害京城”的罪名关押了起来。
所幸在温泉山庄发生变故时,他们找准機会,从一片动荡的京城中逃了出来。因为从神们的袭击,京城那些家族所倚仗的高手们们死得死、伤的伤,所有地方都乱成一團,并没有分出太多人手追捕他们。
在逃跑过程中,江家三人得知了京城发生的可怕变故,在庆幸自己活下来的同时,也在其中看见了機遇。
但机遇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把握的,在当下,他们需要比自己更強大的、能够压制住京城其他人、令他们不敢有异议的异能者。
刚好,他们已经见过一位。
而那恰恰是他们江家真正的二少爷。
还有什么,比一位强者和他们血脉相连这件事,更让人欣喜的呢?
如果有,那就是他年纪尚轻,见识尚浅,比什么神出鬼没的周顾问、诡异世界而来的神選者更好接近、更好拉拢。
尽管,他现在还没有回复他们的消息。
严清嘉仍然在手机上编辑着真切的词句,江盛则与江知衍对着手机屏幕,透过直播,看着坐在礼堂中的江秉烛,希冀从他身上,看见一些对于未读消息的反应。
他们看得见江秉烛手边的手机屏幕反复亮起。
但自始至终,少年未曾低头。
他那苍白而修长的手指只是不经意地划过屏幕,在“预言”两个字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下。
“咔哒”。
时针终于指向六点。
深红的帷幕升起,克莱登学院的校长从幕后走了出来,郑重地向所有人颔首致意。
他清了清嗓子,站在台前,对着麦克风正要开口。
然而,一阵电流声盖住了他原本的声音。
“滋、滋滋——”
校长皱了皱眉。
他伸手拍了一下麦克风,那个恼人的声音停下了。
校长暗自松了口气,刚要继续,忽然间发现,台下观众的眼神变得很不对劲,一个个僵在了座位上,仿佛看见了什么极可怕的东西。
这里有什么危险,是他尚未察觉到的吗……
校长想着,下意识转动眼珠。
視线变换的时候,他无意中扫到演讲台前,一團一团不断闪动的肉色的馬赛克。
马赛克往上一点,一排老式电视机屏幕中常常出现的黑白相间的雪花点跃动着,渐渐勾勒出一个袖口的形状。
乍一看,有点像他今天穿的那件名贵的西装。
我一定是眼花了,校长喃喃地说。可话音落下,他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
“滋滋、滋滋——”
一阵更尖锐的、刺耳的电流声,在整个礼堂响彻。
随之而来的,是观众席中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尖叫。
第82章
詭异出现了。
祂来得毫无声息, 比所有人预想中的都要突然。
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剛才还好端端站在台上的校长就由人變成了一团马賽克。组成他身体的一块块像素点接连剥落,短短几分钟, 曾经的整个人形物体分崩离析。
“滋、滋滋……”
整座礼堂中, 不歇地回蕩着杂乱无章的電子音。
挤在礼堂最前排坐着的,大都是克萊登学院的院长、副院长……那些有着各式各样高级头衔的人这下根本維持不住他们贵族式的风度。
校长變成的马賽克已经流了一地,几片肉色的像素块落在脚边, 仍然在不停闪烁着。他们尖叫着, 争先恐后地站起来, 往后排安全些的地方跑。但还没有跑出多远,他们的腿和脚也變成了一片不停抖动的像素点,整个人猛地跌落在地上。
像素化在他们的身上蔓延,那个速度称不上快,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變成一个个小的像素点散掉,无疑是种更恐怖的折磨。
礼堂中彻底乱了套。
异能者们試图維护秩序,但开口吐出的却不是声音,而是许多个“口口”一样方方正正的黑色字符块。
没有人预想过詭异会在这里、以这样的方式降臨。祂连实体都没有露出来, 就这样轻而易举地,以概念化的方式轻易抹杀了许多人。
他们连敌人是谁、在哪里都不知道,更没有办法同祂对抗。
这场本该公布信息、告诉普通人應对詭异的方法的发布会, 此时此刻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詭异肆虐的剧场。
遭到像素化的, 不只是前排的宾客,后面也有许多人身上,出现了不详的马赛克——这根本毫无规律可言!
随着像素化的蔓延, 一开始那些惊惧的尖叫已经被大小不一的黑色方块取代了。它们堆积在地上, 完全淹没了克萊登学院精心布置过, 干净得一尘不染的礼堂。
人们无声地瞪大眼睛, 互相推搡着、争抢着,跑向礼堂的大门——此时此刻,他们眼中唯一的生路。
只有“滋滋”的電子音在上空回蕩着,像是一个不会散去的阴魂。
费爾南多站在观众席边,手里握着他的大剑。可是此时此刻,他的剑锋却指着地面,因为这里没有敌人的踪影,他也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对抗的东西,只能調动所有异能,勉强在自己周身筑起防线,抵御像素化的侵蚀。
在那荒诞不经、毫无头绪的死寂中,他的目光扫过身畔的少年。
江秉燭是整个礼堂中,唯一一个仍旧坐在原地的——他微仰着头,看向虚空,姿态和平常发呆时有些相像,但在此时,那張俊美得有些不似人类的脸上终于展露出一种和往日不尽相同的情绪。
费爾南多来不及注意他的神态,只是听见他低语了一句。
“太吵了。”
头顶的“滋滋”声應景地响着,几乎是在回应他的抱怨。
……太吵了?
费尔南多脑子里一团乱麻,在这一刻却好像抓住了些什么。他的眼神一顿,凝聚自己全部的异能喊:“是声音!”
在一片混乱中,他提高声音在吼:“切掉直播——”
“诡异通过听觉进行污染!”
“所有人捂住耳朵!”
异能者们最先反应了过来,立刻按照他说的去做,避免这场突如其来的诡异蔓延到更多地方去。
但是事情比他想得糟糕多了。
那道诡异的“滋滋”声并不用依靠直播,就已经传出了很远,覆盖了整个位面。
克莱登学院墙外,手機“啪”的一声砸进土里,严清嘉看着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长子,难以置信地向后退。
“阿、阿衍,你的手……”
她的话语没能出口,也变成了一个个黑色字符块,砸在地上。
不止是江知衍,她和江盛身上也各自出现了像素化的部分,并且速度很快,比直播中的那些还要更快。
手機里依然响着“滋滋”的声音,那陣可怕的嗡鸣几乎从礼堂里跑了出来,在整个第二城……不,或许是整个世界的范围里出现了!
人类在变成马赛克,克莱登学院斥资百亿建造的豪华的亭台楼阁在变成马赛克、街道在变成马赛克……
比起在温泉山庄从神们出现的时候,这无疑更像真正的诡异降臨。
在这一刻,所有人脑子里,突兀地被塞入了一条信息。他们甚至没反应过来,就自动理解了其中的含义。
他们正在面临的,不是所谓的诡异降临,而是一位神明的降临!
但在真正的神降之前,祂要先审判人类的罪行。
第一重,是“傲慢”。
而江家三人得到的罪名是——“不敬神明”。
这四个突然出现在脑子里的字眼,顿时将他们推上恐慌的顶点。
神明?
他们什么时候不敬过神明?
就算这个位面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神明,江家人自诩谨慎,在面对任何一个比自己更强大的、任何一个能称得上信仰的存在时,都不曾口出狂言,甚至见到了都要拜一拜的,怎么可能不敬!
哪怕再借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做出这样的事。
可江家三人比别人更快的像素化速度,已经在此时说明了一切。
“不、不是这样的!”
他们想不出自己什么时候做出过不敬的行为,只能慌乱的拼命在心底試图辩解。
江家人未尽的言语化作黑色的字符块落在地上,整座克莱登学院之外,没有一点人声。
忽然。
一个带着点調笑意味的声音,在他们的脑海中响起。
“你们的记性,怎么比那家伙还差?”
这音色没来由地让江家三人觉得耳熟。
这一刻,他们心里最先冒出来的,竟然是江秉燭的名字。
可那声音像是在笑着的,轻佻、高傲,而又有点不屑。江秉燭情绪稳定得不像个活人,在他身上,他们从来不曾听到过类似的语气。
在他们的印象里,江秉烛也不会有这么多话。
但江秉烛的声音,怎么会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出现在他们的脑子里?
他们遇到什么了?这会是个什么存在!!!
就像是回应着江家三人的念头一样,他们眼前的空气突然出现了细微的扭曲。
不到一瞬间,便有一道修长的人影凭空出现。
黑色的长发如鸦羽般垂落,猩红色的眼瞳弯出漂亮的弧度。来人凌空而立,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江家三人,轻轻翘起嘴角。
他没有说话,但是整个位面的诡气都像疯了一样,像这个修长的人形涌去!
焮天铄地的诡气几乎在原地掀起一场风暴,而在翻涌动荡的空气中,江家三人面前的那个人的面容,变得无比清晰。
全然不同的神情、全然不同的气质。
可是,他……不,祂。
有一張,他们再熟悉不过的脸。
“不要认错人了,”祂看穿了他们的窘迫,夸张地笑出声来。
“你们遇见的那个,才是真正的神明啊。”
——
什么是真正的神明,谁才是真正的神明,江家三人已经没有能力去理解。
恐惧在他们的血液流淌着,从大脑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们才恍惚间想起,剛刚回家的时候,江秉烛的样貌似乎并不是这样。
只是他们一直不曾关注过,一直没有思考过。
就算再有能力,他们也从不认为,一个渔村来的孩子,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真正做出什么。
可……如果祂不是呢?
如果祂的力量,强大到让整个世界俯首呢?
直到这一刻,江家人终于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见解有多么浅薄。
江秉烛一直以来的安静既不是因为懦弱,也并非出于平庸。只是因为,他们所追求的那些东西在祂看来如此渺小、如此无聊。
就像人类在看二维世界里小小的一粒像素点。
这就是人和神的差距。
即便眼前的存在声称自己并非真神,祂的面容,也绝非江家人所能直视的。
像素化还在继续,意识在消散……他们在迎接自己的末日,它比其它人类来得都早。
这样的结局其实有可能被逆转,因为他们曾经幸运地接触到过那位真实的、最强大的存在。
如果那时他们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如果他们对江秉烛谦卑友善,如果……
可惜的是,这个世上没有如果。
——
克莱登学院,礼堂。
从某一刻开始,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席卷世界的诡气。
滔天的气浪下,他们的世界像是一层薄薄的纸,在狂风里无助地晃动着,随时都有可能被风暴撕裂,断作几层。
在这样的力量面前,不要说反抗了,他们就连逃跑的欲望都不剩多少——世界都要毁灭了,跑得再远,又有什么用呢?
很多人在绝望中跑向同伴,也有很多人摸向手机,想在最后的时刻拨打一通电话。
但世界震荡的幅度那样巨大,空中裂开一道又一道通向虚无的深邃的缝隙。
黑暗从那些缝隙中透过来,将空间分割成无数个破碎的区域。四周的温度骤然下降,那已经不能被称为冰冷,而是所有物质的熵趋近于零时,带来的一种死寂。
这是……深渊。
异能者们在心底喃喃道。
在他们听过的那些传说中,深渊的最深处,就是那些神明居住的地方。而在神战之后,那里成为了最恐怖的死寂之地。
“嗒、嗒。”
黑暗的深处,传来一陣脚步声。
那脚步很轻盈,一点听不出急切,似乎也没什么压迫感。
可每一声,都让在场的人类离死亡更近一步。
他们屏住呼吸,眼睛一下也不敢眨地盯着前方,不知道从那片黑暗中,会看见怎样可怖的存在。
但是,就在将要进入光照范围的前一刻,那阵脚步声停了下来。
远远地,他们看见一个人形的黑色影子以手扶胸,身体稍稍前躬,用花哨的姿态行了个礼。
然后,祂对着人群中的一个位置,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很荣幸见到您,烛。”
“或者说,尊敬的至高神大人。”
第83章
至高神。
这个稱呼对于人類而言并不陌生。
他们在这段短短的时间里, 已经无數次听说过祂的尊名,得知祂的事迹,知道祂是所有位面中, 最强的那位存在。
对于这位掌控整个深渊, 可以在一念之间决定整个位面生死的神明,人類畏惧有之、尊敬有之。或许因为近期与至高神信徒们的接触,他们也被潜移默化地影响着, 对至高神有一种莫名的信任。
哪怕神明的威能不可妄测, 知道祂的存在, 也讓所有人類不由自主地安下心来,在心中默默诵念祂的名号。
只是……
至高神大人在哪里?
那个搅弄一切的人形黑影就站在礼堂里向神明行礼,至高神大人必然也在此处。
那么,祂……
恐惧与焦灼中的人群静默了一会儿,对于至高存在的敬畏与此刻求生的本能讓他们不敢就此展开更多的探索,可人類那该死的好奇心又讓他们止不住地去猜想,所有位面中最强大的那位存在,应该是什么样子, 会以怎样的姿态登场,回应那个黑影的话语。
和刚刚接触至高神殿不久的人类比起来,費爾南多无疑知道得更多。但这些并没有让他在此刻比其他人少些疑惑。
他站在原先的座位旁, 只是十分鲜明地感受到, 那个极有压迫感的人形黑影所看着的,是一个离自己极近的方向。
不,不止是离他极近。
更准确的来说, 应该是……
他的身邊。
費爾南多无法判断那个黑影的实力, 但他知道祂一定极为强悍。
仅仅是自那里投射而来的一道视线都太锐利、太有指向性了, 几乎成为了实体, 在祂所凝视着的地方蒙上一层阴翳。
而在那里……坐着江秉烛。
是的,坐着。
从礼堂中第一次出现異样,到后来整个世界都开始崩解。
江秉烛从没起过身。
他一直淡定的,毫无存在感地坐在那里,从始至终,只说过一句“太吵了”。
到现在,费尔南多才终于开始意识到,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从一开始就不对劲。
不管是那道黑影锁定着江秉烛的视线、还是在所有人都难以开口时江秉烛輕描淡写的那句话,或者追溯到更久以前——这名平平无奇的少年身邊总是出现许多詭異,但他面对詭異时永远淡定,永远毫发无伤。
就連在神殿的从神大人们面前做出不敬的举动时,他也没有受到过任何责罚,反而得到了许多有待。
这早就超出了性格和概率可以解释的范畴,费尔南多却不知为什么,从未往别的方面想过。
此时此刻,一个非常、非常恐怖的念头出现在费尔南多心里,甚至盖过了他对于那个黑色人影的本能的恐惧。
他这样想着的时候,江秉烛终于缓缓起身。
全场所有人的目光一起看向他,迷茫的、不解的,畏惧的。在那么多不同的情绪之下,少年的姿态依然从容,他扫了前方一眼,并没有反驳那个象征着至高的稱呼。
“我等了你很久呢。”他只是说。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礼堂门口的那道人影向前迈了一步,走出了黑暗,祂的面容也因此暴露在光芒之下。
——那是一張,和江秉烛一模一样的脸。
在看清那張脸的同时,一股剧痛在所有目击者的脑子里炸开,他们甚至没有机会去想任何事情,思绪就被古老的呓语紧紧缠绕。不到片刻的功夫,整个的身体仿佛都要連同意念一起,因直视里不可名状的存在而融化!
然后,江秉烛輕輕抬了抬手。
他的动作随意得像是拂去肩上的尘埃,但随着他的动作,目击者身上的那些不适奇迹般的消失了。
他们重新感知到自己的身体,身上的衣物早就被冷汗浸透,又在深渊无比冰冷的环境下凝成冰雪,贴在他们的皮肉上。
可他们压根没有功夫去抱怨环境的不适,他们只顾着将目光放回一个人的身上。
江秉烛的低马尾妥帖的披在肩上,额前微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大半神情。他的容貌比人类记忆中的更要旖丽俊美万分,早就到了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程度。
江秉烛的身型在抽条,逐漸从单薄的少年變做一位青年。他的姿态依旧松散,只看站姿,没人会将这样美丽的青年和那些詭異存在联系到一起。
但就在这个位面裂开的缝隙中,數不清的能量正在向祂涌去。接近绝对零度的漆黑的深渊在祂的身畔绽开与众不同的顏色,金红的、银蓝的光芒闪耀着,最终在祂脚下托举起一片像是血液又像是火焰的深红,就像是一片领地在欢迎主人的归来。
——深渊,这处所有位面之外的、最危险的、独属于神的领土,正向祂臣服。
那是真正的,至高的神明。
“你竟然帮了他们,这可真是……连我都感到意外。”一道声音打破了人群的寂静。
那个声音已经超出人类可以理解的范畴,只有江秉烛很平静地看向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面容。
“你自认为很了解我啊,”江秉烛说。
“当然如此,”和他完全一样的声音响起,“尊敬的至高神大人,我想,您应该很清楚我的由来了。”
江秉烛没有回答,但他确实不对此感到意外。
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异能,他的能力虽然是权柄之外的独特存在,但也有一些小小的缺陷。
只要他想,他能解构并复製包括神明在内的任何存在的能力,但他所复製的,并不仅仅是权柄本身,而是与之相连的权柄主人的记忆与人生。
而他通过复制所掌握的权柄越深,所获得的权柄主人的记忆也就越多。
不论在哪个位面,正神们在被他杀死之前,大都有着不可数的漫长岁月,在那样的时间尺度下,连一万年都显得短暂。
对于江秉烛来说,记忆总是冗余的东西,别人的更是如此。
他习惯将一些不必要的割舍出去,就像屋子的主人定期清理自己的房间。
但那些大多出自正神的、沾染了他的气息的记忆有着强烈的不甘。因此,祂就和幽帝行宫中那些后妃的冤魂们相似,并没有輕易散去,而是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漸渐形成了一个新的存在。祂将自己成为“熄”
作为因不甘的执念而生的诡异,人类的位面是最适合祂生长的地方。
诡异生物生来情感淡薄而迟钝,哪怕烛与阑朝夕相处的时间早就超过了祂们各自为战的时日,也只在祂死去之后,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爱。
可人类与祂们不同。
这样短命的物种有着丰富的情感,有着数不清的执念。
生老病死、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五取蕴。
属于人类的苦痛让熄日益壮大,但对祂来说,强大还远远不够。
祂可以、也本当成为坐在至高神座上的那个存在。
幸运的是,祂的寿命没有尽头,而随着烛战胜一个又一个强大的对手,割去祂们的记忆,祂也在變得更强。
终于,祂觉得自己已经准备好了一切,通过通向深渊的那些时空裂隙,偷走了至高神的金鱼,给了祂一个不得不来到这里的理由。
祂将江秉烛带入一个又一个事先设计好的诡异的场景中。借由同源的力量与暗中的安排,熄让自己获得了与烛有机会相较的力量。
祂站在至高神明的面前,作为被剥离的记忆,带着死去众神的骄傲直面着江秉烛。
可和祂想得不一样的是,在最终的较量开始之前,那个家伙竟然……保护了一群渺小如蝼蚁般的人类。
祂连自己的记忆都切得毫不犹豫,竟然也有会保护的东西?
“他们很有趣,”像是读懂了熄在想写什么,江秉烛抬起那双猩红的眼眸,轻轻笑了一下,竟然带了点赞许,“你也一样。”
他的话音尚未落下,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自虚无处投射而来的无边无际的阴影,那只是神明真正力量的一角,
两种同源的、不可名状的力量在高天之上交锋,不管是人类还是其它生灵,都无法看清上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那场交战的余波,却已经让他们不由自主的跪地臣服。
几道顏色各异的影子凭空浮现在早已失去了空间概念的克萊登学院“礼堂”中,饱受惊吓的人类回过头去,才发现这正是至高神殿的四位从神。
和他们一样,从神们也并未涉足上方的交战。
“您……不去吗?”
就算之前已经隐约知晓了江秉烛的身份,A班学生也花了很久很久,才在这时找回了一点点思绪。
但比起至今呆若木鸡的其他人来说,他们好歹还能问出一点问题。
“不,”阿德萊亚轻轻摇了摇头,蓝色的长发在祂身后晃动,颜色变得愈加深重,宛如一场海啸。
“那不是我们可以涉足的战斗。”这位从神说道。
祂的话语很严肃,但表情却称得上轻松,看不出一点焦急,祂的同僚也是如此。
“真希望至高神大人这次可以尽兴,”艾瑞斯在感慨。
“你就是破坏祂兴致的最大隐患之一,”林赛在嘲讽,“你已经那么做过一回了。”
尽管无意偷听从神们的交流,但祂们此刻确实没有遮掩,而A班学生又恰好懂一点诡异世界的语言,听到了这场非常离谱的对话。
A班学生:“……”
过往的一切异样在这个时候串了起来,他们想起艾瑞斯降临这个位面时威风的样子,不由得无语了片刻,甚至为祂们这样悠闲的态度感到震惊。
“祂总会赢,”在A班学生心理风起云涌的时候,阿德莱亚弯下身说,声音轻柔得像在自言自语。
“其实,就算没有我们,祂也会像现在这样,坐上至高神的神位。这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毕竟……祂可是烛啊。”
第84章
那可是烛啊。
阿德莱亚说话的时候, 語气优美得像在念诵一首长诗。
可这句话、这个字眼只要念出来就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讓人莫名其妙地安心下来。哪怕他们对于眼前的局势无从给出任何判断,自身的处境也糟糕到极点, 却还是能因为“烛”这一个字, 而产生近乎盲目的信赖。
或许这就是神明的力量。
他们恰如其分地回憶起关于至高神的种种传说,想起在那些歌谣与圣典中,祂是如何击败每一名敌人, 取得一场又一场的胜利, 成就从未有存在完成过的伟业。
那是一种绝对的强大。
高天上的争斗在继续, 神明的力量令时空的裂隙从深淵蔓延到每一个位面。一块块镜面似的碎片在幽暗的深淵中浮现,折射出无数不同位面中,极度相似的景象。
——千千萬萬的人類与诡异生物都在俯首。
那些传说中高傲的圣骑士、声名远扬的领主、令人畏惧的诡异生物虔诚诵念烛的尊名。
而至高的神明伫立在深淵之上,黑色的长发飞扬,那雙猩红的眼眸映照着萬万千千个世界。祂全然是一位俯瞰一切的审判者,没有任何存在,能夠与祂并肩。
每一个世界都在震颤,深黑色的火焰笼罩了天穹, 连常年寒冷徹骨的深淵都在它的温度下沸腾了起来。那是熄所点燃的执念之火,它自死去诸神的憤怒与怨恨中诞生,不会停滞, 不会熄灭, 直到将祂们共同的敌人焚烧殆尽。
熄近乎疯狂地操纵着火焰,贪婪地盯着深渊上的那个影子。
祂见证了亿万万人朝拜烛的风光,也见到了属于至高不容置喙的威能。此前的任何一位神明, 都不曾走到这样的位置上。但是, 只要能夠在这里讓烛殞落, 一切都会成为祂的。
……本来, 祂就该是站在这里的那个存在!
熄的动作没有一丝犹豫。祂毕竟是从烛的记憶中分割而形成的存在,同样能够操纵祂所掌握的权柄。
昔日的正神们会输给烛,正是因为祂们不曾想到世界上会有连权柄都能一并解构的能力。可如今,独属于烛的那份优势,也来到了祂的手里。
“至高的神明啊,”熄轻声感慨着,“你在登上那座王座时,有没有想到过这一天呢?”
在祂说话的同时,相同的权柄在空中交错,天地色变,整个世界的概念都被这一场神戰而扭曲。
克莱登学院的学生站在他们的世界的残骸里,不敢去听天上神明的对话,他们的脑子也还没能转过弯来。直到现在,他们依然不能把高高在上、能在言語间毁天灭地的神明同沉默寡言的江秉烛联系起来。
但留给他们震撼的时间不多——他们脚下不知何时出现一团团颜色斑斓的影子,在恍惚中投射出许多事物的影子。漫天洒落的金币与钞票、扭曲做一片的人体、象征着王权的冠冕与权杖……那些因为规则扭曲而被放大的执念形成的怪物占领了深渊与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祂们的舞动与呓语,足以讓每一个人原地就此失去理智,成为徹底的怪物。
至高神殿的几位从神出手进行了阻拦,可在真神的戰争前,祂们的力量也只足以讓呓语的蔓延减缓些许时间。
尽管世界将要迎来末日,但人類的生命如此脆弱,他们的死亡仍旧先来了一步。
克莱登学院中的人類这样想着,却在恍然中发现,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们一样绝望。
他们凭借肉眼无法察觉,但这里绝对有一种力量冉冉升起,构成了无形的屏障,将A班的那些学生、京城的那些年轻人、还有诸多位面中跪拜在地的信徒们与执念形成的怪物隔绝。
在靠近他们的时候,那些凶悍的、浑身都是污染源的怪物便轻而易举地消散了,就像几行铅笔字,被橡皮抹除了彻底。
而那些被保护者的共同点是……诵念着至高神的名号。
——即便处于神戰之中,至高神也选择为祂的信徒投来庇护。
在这一刻,克莱登学院的学生与老师慌乱地学习着A班的学生,模仿着诡异世界的语言、试图借此让自己獲得活下来的機会。
他们的人生中从未有一天像现在这样后悔过。
那个能毁灭全世界、也能庇佑全世界的神明曾经就在他们身边,待了几个月的时间。他们本来有那么多機会,和祂建立更深的联系。哪怕只獲得一丝垂青,对他们来说,都是足以改变人生、改变命运的。
可他们对江秉烛不屑一顾。
他们只以为……他是一个平平无奇、根本不值得关注的乡下学生。
江秉烛应对着迎面而来的攻击,在铺天盖地的异能中,哪怕是熄也不能看清祂的表情,看清祂嘴角扬起的,越发诡异的弧度。
对江秉烛来说,这实在是一场久违的、有趣的戰斗。
祂从那些操纵权柄的方式中,看到了不少熟悉的影子,包括祂的敌人的,也包括祂自己的。
每个位面的时间流速各有不同,甚至可以有千百倍的差别。但对神明而言,时间的尺度已经失去了意义。祂只知道,自己在成神之后,渡过了相当无聊的一段只能养鱼的日子。不过这场战斗带来的乐趣,足以让祂开心很久。
更何况,除了权柄外,祂还能感受到一种熟悉的、绵里藏针的战斗思路。
那显然来自于某个家伙……
“轰——”
电光石火间,那些一直以来徘徊于深渊中的深色的火焰一簇簇地炸开了,它们升腾着,焰影与烟尘包围了青年修长的影子。足以令神明殞落的熊熊烈火不曾留出任何一个缺口,没有人可以从中脱逃。
在这一刻,喧嚣的天穹寂静了起来,而熄如釋重负的、沉沉地吐出了一口气。
祂想,世界上的事情真是奇妙。而这,就是故事的落幕了。
“你或许还没想清楚这力量的来源,”祂喃喃地说着,盯着熊熊燃烧的黑焰,恍然间想起烛也总会像这样,盯着指尖跃动的火焰发呆。
“人类的、诡异生物的、那些神明的执念加在一起,也只能勉强伤到你。这里面真正强大的,是你自己的那一份。”
那一份来自至高神心底的,想和某人再见一面、想让某人复活的执念,才是黑焰力量真正的来源。
阑选择死去的时候,烛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份的执念。等他在熄的苦心籌谋下,終于与阑相逢时,或许明白了一些。可如同其它被熄利用的执念一样,这最終构成了祂最为强大的武器,让祂真正有籌码,与至高神针锋相对。
天生的诡异造物,如果能理解人类标榜的那些高尚情感,确实只剩死路一条了,熄在心中想。
祂环顾四周,将广远无边的深渊与万千世界尽收眼底,很快找到了自己的目标——那个冰冷的、崇高的至高神的王座。
祂心念一动,想要向着那个方向走去,一个鬼魅般的声音却忽然在祂脑海里响起。
“我知道。”
就像读懂了祂心中一切想法一般,江秉烛不紧不慢地解釋着。
“我知道你的存在、知道你会出现、知道你力量的由来。你没有让我失望,这真是……太好了。”
祂说话的时候很耐心,甚至有点夸赞的意味,好像祂正在对话的,并不是来挑战至高神位的熄,而是那只喜欢窝在祂臂弯里的,胖乎乎的诡狼。
这种“夸赞”并不让熄受用,反而让祂在警惕的同时,升起一种憤怒。
“你也学会了虚张声势吗?”祂一边扫视着身旁,一边发问,“如果你知道我的存在,又怎么会放任一切——”
“因为,很有趣啊。”
江秉烛回答道。祂给出的回答,和熄问祂为什么要保护人类时一模一样。
自己这样的存在,竟然会和人类得到了相似的待遇,这个认知让熄的不爽又上升了一层。
江秉烛打量着那张和自己挺相似的脸,想了想,决定给祂一点优待。
为此,祂多解释了一点。
“和你打架很有意思,今天之后,我能再收获一条很漂亮的新金鱼,”江秉烛说,“当然,更重要的是,有养鱼的人在。”
“比较有利于可持续发展。”周夜阑在后面接道,祂听起来依旧斯文有礼,文质彬彬。
在祂们看来,熄的出现、熄的力量,都没有什么值得意外的地方。
江秉烛并不是突然拥有自己的力量的,祂习惯于分割记憶,维持自身的稳定性。祂从很早之前开始,便决定取代众神自己上位,祂很清楚那些割舍出去的记忆积累到一定层次,便可能发展成独立的个体。
由祂记忆分割出去的存在当然会是个威胁,但在冥冥之中,祂也预见到一种契机——留着那份记忆不去处理,祂或许会有个更喜欢的未来。
而彼时和祂共同合作,共享着部分力量的阑预见到了同样的事情。
祂们都不曾开口,默契地不让这件事存在于自己的记忆之中,然后放任一切自由地发展。
直到不久前,祂们才明白那个契机真正的含义。
神明很难迎来真正意义上的死亡,但如果那一天真的出现了,哪怕是至高的力量,也不足以完全令对方完全复生。
可一份与至高神力量相似的存在、与那一份未必为主人所理解的执念加在一起,便让这件事有了可操纵的余地。
在烛与阑为至高神位合作与竞争的时候,祂们都不止一次地想过,在登神的前夕需要战胜彼此。可是或许从某个时刻开始,那就已经不再是祂们想要的未来。
不管最后成为至高的是谁,祂们都甘愿冒着风险,留下一个可能。
即使那时祂们都不明白。
“所以,”熄抬起眼,充满震撼地喃喃道,“我的存在难道是……”
“一个复活的后手,一场有趣的战斗、一份额外的力量、一条收藏里漂亮的鱼,”周夜阑贴心地为祂总结道,“你可以为此感到荣幸。”
熄:“……”
那些本该为祂所驱使的执念的黑焰围绕着烛,它们应该灼烧的,可在这个时候,却在某个人的操纵之下,几乎是缠绵地拥抱着祂。
熄不知道黑焰的是什么时候易主的,祂不曾预料到这之中会有可操纵的空间,但祂发现自己没有预料到的事情有点多,这只能是其中之一。
江秉烛抬了抬手,于是沸腾的深渊停滞了下来。流淌的岩浆瞬间便凝固了,化作一级级台阶,自祂脚下,通向王座的方向。
熄难以置信地望着在祂面前并肩而立的两道影子。意识到自己上千年来的谋划彻底失败,比组成祂身份的那些神灵殒落时的气愤还要更胜一筹。
祂深知自己已然没可能战胜烛,便将视线转向了周夜阑。
“你在得意什么?”熄问,“你以为你真的能得到一个天生的诡异造物的爱?”
“成神那天如果易地而处,祂根本不可能——”
“有的事情没有如果,”周夜阑打断了祂,语调理所当然得像是在陈述,“只要我活着,就不会允许祂身上出事,这就是其中之一。”
这样的感情或许被人类称之为爱,或许要加上一些别的形容词。
异样、疯狂、危险……
但祂不在乎,江秉烛也不在乎。
祂们都清楚的是,祂们会陪伴彼此、信任彼此,从雙方握住手的那一刻,直到世界的终结。
还有什么,是比这更令人满足的呢?
当然没有了。
不过,也有一些小事,仍然值得祂们庆祝一下。
深渊的动荡停下了,每个世界都恢复了安静。
江秉烛与周夜阑双手交握着,走上通往王座的阶梯。
祂们穿行过整个深渊,终于,在王座之前,金发的男人停下了脚步,注视着江秉烛走上那个自己熟悉的、冰冷的位置。
哦不,因为蛊人皮毯子的缘故,那里已经不再冰冷了。
江秉烛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坐在上面,周夜阑俯下身,向名忠诚的骑士般牵过祂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吻。
然后,祂挥了挥手,将那条新鲜出炉的、五彩斑斓的金鱼,扔进了深渊下装饰精美的鱼池中。
“恭喜你得偿所愿,我的神明大人。”
时隔很久,祂终于当着烛的面,说出了那句迟来的祝福。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