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院的早饭，一开始是没人敢吃的。


    但实在耐不住饥饿和疲惫，更何况接下来还有整整五天时间，他们游移不定地斟酌了半天，还是豁出去把这顿只有青菜粥的早餐给吃了。


    在他们吃饭的期间，小孩子们也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埋头苦吃。


    好像这群小孩并不在意他们的到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几人都暗自松了口气，转而变得磨磨蹭蹭，一边吃饭，一边低声交流各自收集的信息。


    虽然昨晚打生打死各种陷害，但天亮了，连鬼都能变成人了，更何况是他们这些本就喜欢表面功夫和尔虞我诈的成年人呢？


    哪怕心里将对方恨得要死，表面上也依旧能够言笑晏晏。


    在他们的对角线最远处座位上，小鱼放下手里的勺子，低头揉揉自己有点吃到鼓鼓的肚子，收起手手后，第一个从座位上离开。


    她一动，小饭厅里的其他小朋友们也跟着一起动了。


    “姐姐，我全都吃完了喔。”小鱼捧着自己吃得干干净净的小碗走到盼盼跟前，高高举起，眼巴巴地等她夸夸。


    盼盼伸手接过碗，7岁的小姑娘只是腼腆地朝眼前这个新来的小妹妹抿嘴笑，没能说出一句夸奖。


    小鱼也不失望，吃饱饭后的她觉得全世界都是可爱又美好的，所以她没得到夸夸，就反过来夸其他端着小碗走过来的小朋友们。


    “落落真棒！”


    “瞳瞳吃得好干净！”


    “桑叶姐姐你够不够吃呀？锅里还有一点点喔~”


    “小音也好乖好乖~”


    “……”


    玩家们愕然地看着小鱼眼睛弯弯真情实感地夸了每一个走过去递碗的小孩，一时间都怀疑小鱼是不是什么夸夸机转世。


    这么……会的吗？


    有人脑海里不禁浮现出某个奇怪的画面：自己端着空碗走过去，也会被这么真情实感的库库一顿夸吗？


    会不会不知道，但他们确实已经吃完了自己碗里的饭。


    玩家们：啊这……


    要不要过去，这是个摆在眼前迫在眉睫的问题。


    所有能走路的小朋友的碗都收齐了。


    不能走过来的小朋友，桑叶也帮忙一块儿带过来了。


    小鱼孤儿院里，包括瞳瞳在内的15个小孩，全都吃完了早餐。


    现在就剩下……


    一群小朋友齐刷刷地偏头看向端着空碗的大人们。


    “他们还没有吃完吗？”落落小小声嘀咕。


    “好慢喔，比阳阳吃饭都慢~”阳阳已经没有昨晚的湿漉漉了。


    清楚听到这些小孩嘀咕的玩家们莫名感知到了一种背后发凉的危险，终于不再迟疑，由齐敬打头，全都起身端着碗走了过来。


    小鱼看着齐敬仗着身高径直绕过自己递给盼盼姐姐的空碗，澄明的眼眸里闪过一抹茫然。


    唔？


    她有点疑惑，但不多。


    乖乖看着这些大人们递过碗，在他们齐齐松了口气准备离开的时候，一直安静的小鱼才疑惑地询问：“你们就这么走了吗？”


    玩家们后撤的脚步猛然一顿。


    等他们身体僵硬地转过来，小鱼才指了指脚边木盆里放着的粥碗，望着齐敬，声音软软：“义工叔叔，你们吃饭的碗难道也要我们小朋友来洗吗？”


    她眼睛大而明亮，眼底清澈地倒映出一群大人们从恐惧到茫然再到窘迫的神情变幻。


    齐敬尴尬地摇头表示没有，和另一个玩家一起端着这些碗盆和勺子往外走。


    大人的动作很快，但好像并不细致。


    盼盼望着被玩家打碎的三个小碗，神情都凝重了好多。


    “我们只有这么多碗，之后就有三个人吃不到午饭了。”


    小姑娘忧愁的声音让本就因为打碎了碗而心惊胆战的玩家欲哭无泪。


    他们也不想的，可一来真不会洗碗，二来……这不是也想试探试探吗。


    没想到试探的结果是自己不能吃饭？


    剩下几个碗都被洗得小心翼翼。


    等整个早饭环节终于结束，让他们如芒在背的属于小孩子阴冷审视的目光也终于消失不见。


    桑叶牵着小鱼软乎乎的小手，微笑着对这些长舒一口气的大人们说：“等下还要上课，我带你们逛一逛吧。”


    她牵着小鱼走在前面，像一个已经能够遮风挡雨的大人。


    小鱼偶尔仰头去看她，听她给那些大人们介绍旁边是什么地方。


    小鱼的手被桑叶姐姐牵得很紧，小鱼没有挣扎，也没有打断，一直安安静静地跟着。


    孤儿院不大也不小，很快就走完了。


    在桑叶说要回去上课的一瞬间，熟悉的系统提示音再度在玩家们耳畔响起。


    [请领养人抽取实时身份，并进行沉浸式扮演。]


    玩家们眼前全都出现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签筒，里面装着几个纸团。


    小鱼面前也有。


    但除了她以外，没人也没鬼能看见。


    小鱼抬手点了一下。


    签筒摇晃，很快从里面掉出来一个纸团，展开皱巴巴的纸页后，上面写着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孤儿。


    小鱼：“……”


    她已经认得一点点字了。


    孤儿两个字更是刻在灵魂里的熟悉。


    小姑娘不高兴地抿嘴，一点笑脸都没有了。


    章鱼姐姐的声音也不那么让她开心，因为这个纸条有点坏。


    小鱼闷闷地低着头不说话，她身后的玩家们也神情各异。


    桑叶对这一切毫无所觉，仍旧领着他们去美术室。


    今天早上是美术课。


    在走进教室的一瞬间，已经聚集在这里的小朋友们全都看向刚才抽中“美术老师”身份的玩家。


    张晖脸色阴沉沉地走到了“台上”。


    “老师好~”


    “老师好~~”


    “老师……”


    小孩子们拖得长长的音调仿佛变了形，张晖调整了一下表情，勉强镇定道：“你们好。”


    “老师。”盼盼举手，贴心地提醒站在讲台上无所适从的大人，“你可以先给我们分发画笔和纸吗？”


    张晖得到提示，感激地看了眼盼盼，然后找出画笔和纸发给下面的小孩。


    其他玩家有的坐在小孩们身后的空位上，有的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间教室往外走准备去探查一下这家孤儿院，找找有没有什么能够迅速通关的线索。


    哪怕主线已经给了他们通关的条件，但玩家不仅仅是要达成这些条件，还要寻找这个副本里可能存在不能触碰的规则，以及找出这家孤儿院之所以会成为副本的真正原因。


    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更从容也更安全的通关。


    对这些“常识”，小鱼半点都不懂。


    她乖乖坐在小朋友堆里，拿着美术老师发下来的铅笔和白纸，很熟稔地攥着笔埋头在纸上涂涂画画。


    她乖，不代表所有小朋友都乖。


    所以小鱼的火柴人刚画了个脑袋的时候，旁边就探过来一个小脑袋，歪着好奇地盯着她画纸上的脑袋，好奇问：“你在画什么呀？”


    是一个男孩。


    一个，凑近之后就能嗅到满身土腥味的男孩。


    但他干干净净，也健健康康。


    他叫宋平安，今年7岁。


    他和白叶，是小鱼孤儿院里，唯二的两个男孩。


    小鱼看看他，又看看自己刚刚画出来的火柴人脑袋，回答道：“我在画小太阳。”


    一边回答，一边继续捏着笔往火柴人脑袋下面给它加上身体和手脚。


    宋平安觉得自己被这个新来的小鱼妹妹敷衍了。


    他又不敢反驳，只能默默的难过坐回自己的位置。


    听到他们对话的瞳瞳扭过头来看小鱼画的画，小脸皱巴巴的满是费解，“小鱼，你明明画得是人呀！”


    人和太阳，怎么能一样呢？


    小鱼：“……这就是小太阳。”


    旁边的宋平安眼睛微亮，心里好受很多，不那么难过了。


    小鱼好像不是在敷衍我。


    于是他又默默把自己的脑袋凑过来了。


    小鱼一点没有被人盯着看的紧张，她还在继续自己的“大作”。


    小火柴人有手有脚了，她就开始往小火柴人的脑袋上画头发。


    一根又一根头发，密密麻麻，弯弯绕绕，长长地垂落到火柴人的手和脚边。


    瞳瞳倒着看没看明白。


    宋平安却一下子看清楚了。


    “这是阳阳！”他的声音因为惊讶，变得稍微有点大。


    被点名的阳阳疑惑地凑过来，然后就看到小鱼笔下的自己。


    小鱼点点头，指着画纸上的阳阳对宋平安强调：“是小太阳。”


    阳阳：“……”


    小脸红红，眼睛亮亮，激动得想现在就伸手手过去把小鱼姐姐画纸上那个丑兮兮的小火柴人给抠下来永久保存！


    不过她还是很乖地捧着小脸继续围观小鱼姐姐画画。


    身边聚集的小朋友越来越多。


    小鱼的画也越来越成型。


    一排小火柴人手牵着手，被一条大鱼吞在肚子里，还傻兮兮地唱歌。


    “这是阳阳，这是小音，这是……”落落一个接一个地数过去，数到最后的瞳瞳，她懵懵地停下手指，问画画的小鱼：“为什么少了一个呀？”


    少了谁呢？


    少了小鱼。


    小鱼放下画笔，指了指画纸上把所有小朋友都吞在肚子里的大鱼，叉腰骄傲宣布：“因为我是这条大大大鱼！我把你们都吞到肚子里，你们都要听我的话，被我吃掉！”


    小音听完，做了个被吃掉的动作，又张开小手，抱了抱自己，然后仰头眼巴巴亮晶晶地望着小鱼。


    小鱼看懂了她的意思。


    别的小朋友也看懂了。


    于是刚刚还呆愣愣的小朋友们，一下子全都开心起来。


    瞳瞳跟着骄傲地宣布：“小鱼就是最好的小鱼！我们都会听话被你吃掉的，因为你一定会和这条大鱼鱼一样，永远保护我们！”


    小音重重地点头附和。


    落落也笑得见牙不见眼。


    没有小朋友怀疑小鱼是真的想吃掉他们。


    因为这群小朋友都在大鱼鱼的肚子里唱歌呢。


    只有快乐开心的小朋友，才会快乐开心地唱歌呀~


    被保护的时候，感到幸福的时候，小朋友们才会特别喜欢唱歌。


    一旁旁观了全程的大人们：“……”


    “我怎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呢？”有人小声嘀咕。


    “比起不对劲，我怎么更觉得这像是BOSS透露出来的剧情啊？会不会其中藏着什么隐藏剧情？”


    “难道结局是她把这些小孩都给吃了？？？”玩家开始大开脑洞。


    “……不至于吧，我倒觉得她应该真的是要保护这群小孩呢？”程静佳看着小朋友们傻乎乎天真明媚的笑脸，实在做不到恶意揣测。


    哪怕她昨晚刚被小鱼和这群小孩吓得险些魂飞魄散。


    玩家们小声讨论着，前面的张晖却只能不尴不尬地在台上站着。


    不过很快，他就没有这种悠闲的时光了。


    小朋友们在欣赏完小鱼的“大作”之后，就纷纷埋头苦画起来。


    不一会儿，全都举着自己的作品朝着张晖围了过去。


    “老师，你看我的画，我画的是你喔！”


    “老师老师，我也画的你，你看是不是很像？”


    “老师，我画的是天生的云和地上的小草，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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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房子……”


    “老师……”


    “……”


    张晖一时间只觉得脑袋都大了，小孩子们叽叽喳喳热情殷切的声音简直要把他整个淹没，他不得不大声喊他们安静下来。


    他的声音一出，美术室里的确安静下来了。


    小孩子们全都沉默地望着他，小手还高高举着自己的画。


    桑叶提醒愣在原地没动作的张晖，“老师，你要给我们的画打分的，要评出画得最好的前三名。”


    小鱼率先把自己的话塞到了这个大人的手里，仰头朝他笑：“老师，能给我打多多的分吗？”


    张晖接过画，僵硬地点头。


    有了小鱼的开头，其他小朋友们也纷纷把自己的画塞过去，每个人还都要求要多多的高高的分数。


    这时候，后面有一个玩家也拿着纸走了上来，把自己的画递给了张晖。


    张晖：“？”


    “我的身份是孤儿。”赵玉朝他笑笑。


    所以孤儿们要上的课，要做的作业，她也都要做。


    画收完了，这节课也就暂时结束了。


    小朋友们全都离开美术室去外面玩，剩下一群玩家在屋子里不知道自己这会该干些什么。


    有人打了个哈欠，困倦地问：“要是白天都是这种的话，那是不是代表我们在白天就是安全的？”


    如果是安全的，他想补觉了。


    齐敬皱着眉思索道：“按理来说应该是这样没错，但是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主线任务要求我们从小孩子们那里获得至少5朵小红花，可能我们现在最该做的，不是睡觉，而是得到他们的好感度和认可？”


    “那还是先了解清楚，小红花到底要怎么获得吧。”


    程静佳想到外面那群小孩，心里逐渐有了主意。


    “大家各凭本事。”齐敬也说：“不管用什么办法，好坏结果自己担着。”


    外面。


    小鱼拿着一本画本坐在台阶上，暖洋洋的阳光洒落在她身上，并不刺眼，只是让小朋友有点惬意地微微眯起眼。


    瞳瞳挨着她坐在旁边，也跟着一起晒太阳。


    然后就是落落，小音……


    慢慢的，两排台阶上不知不觉就坐满了小朋友。


    看起来就像是长满了懒洋洋晒太阳的小猫，每一只都不一样，每一只都各有特色。


    被小朋友们夹在中间的小鱼正用沾着颜料的手手托着腮，膝盖上放着并没有翻页的绘本，眸光空空的发着呆，不知道小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


    阳阳伸出小手去碰近在眼前的光，想了想，又转过身用自己小小瘦瘦的身体去替小鱼挡住一部分的阳光。


    白叶的眼前忽然也跟着暗了下来。


    是大人。


    程静佳脸上挂着温柔亲昵地笑，半蹲在白叶的跟前，保持着刚刚好的距离，声音如水地轻轻问：“小朋友，你的手和脸上都沾了好多颜料，姐姐带你去洗一洗好吗？”


    白叶尽力藏在长长裤腿里的脚下意识缩了缩，闻言仰起精致苍白的小脸，眸光幽幽地盯着程静佳脸上恰到好处的温柔，片刻后，试探着朝她伸出小手。


    程静佳心中微喜，立刻伸手要把白叶抱起来。


    “不许抱他！”旁边忽而传来小孩冰冷的声音。


    熟悉的声音。


    程静佳条件反射般地一颤，下意识缩回手恐惧地看向小鱼。


    小鱼原本惬意舒适的表情全都消失不见，稚嫩的小脸板起来，显得可爱也严肃。


    程静佳一对上她的目光，就不受控制地开口解释：“我、我只是想带他去洗手……”


    白叶也抬头看向小鱼，眼底同样一片冷寂，却始终一言不发。


    只有原本抬起来张开的两只小手缓慢地垂落下来，藏在身后，颤抖着死死地捏住。


    见状，小鱼板着脸起身，把绘本递给瞳瞳拿着，自己绕开阳阳和其他想要劝阻或是茫然的小孩，走到程静佳跟前，伸出手，重重地推了她一下。


    “你不许抱他！”小鱼声音冷冰冰地再次警告。


    说完，还凶巴巴地瞪了这个大人一眼，然后才转身，低头对迅速垂头避开视线的白叶说：“你自己去，爬着过去。”


    程静佳和屋子里听到动静出来查看情况的大人们见状，纷纷皱紧了眉头。


    这是什么？


    孤儿院的霸.凌吗？


    白叶缓慢抬头，和小鱼静静地对视片刻，忽而越过她，朝后面怔怔看着这一幕的程静佳露出一个极为委屈怯弱的表情。


    在程静佳终于忍不住上前想说什么的时候，他又低下头，真的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用手撑着地面，一点点屈辱艰难地往外挪动着自己残破瘦小的身体。


    小鱼后退一步给他让出路来。


    台阶上的小朋友们全都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并没有丝毫的感同身受，反而像是在看某种有趣的热闹。


    【全员恶人】。


    看到这些小孩古怪表情的程静佳脑海里浮现出这句话。


    这一次，她再看向小鱼的眼神，就变得和之前那种纯粹的恐惧不太一样了。


    “你们都不许抱他。”小鱼抬眼，逆着光看向那些站在小孩们背后的大人。


    众人：“……”


    他们沉默地看向那个叫白叶的小孩小小的可怜背影，又看看行为过分恶劣的小鱼，表情各异，心思也各异。


    “叔叔，我也想去洗手手，你可以带我去吗？”瞳瞳转身，捏着小鱼递给自己的绘本，仰头朝一个玩家笑得又乖又甜。


    在玩家迟疑的时候，瞳瞳回头看了眼垂下眼不再说话的小鱼，脆生生地提醒这个大人：“叔叔，我可以自己走路，我很乖的，不要你抱抱喔，你牵我过去就好啦~”


    她朝对方伸出小手，眼巴巴地等着。


    玩家犹豫着牵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