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之人虽然大都不是凡人，具有修行常识的却只有鹤女一个。


    因此，也只有她在听到“五蕴炽盛”四字后，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取自佛家“人生八苦”一说。


    所谓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五蕴炽盛。


    五蕴炽盛是前七苦的根源，包括色、受、想、行、识，直指人心最深处的欲望。


    在众人被阵法之力强行分开前的一瞬间，鹤女高声提醒道：“切记，不要被自己的欲望扭曲，不可沉溺于内心的执念！”


    说完，也不知众人听没听到，一阵天旋地转，她便和其他人一样，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


    花红在一间深山古庙中醒来。


    山庙早已经废弃了，四壁满是霉斑，墙角结满蛛网，佛像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灰，让人看不清本来面目。


    腹中传来了久违的饥饿感，手脚冷得弯曲不得，花红活动了一会儿，才恢复了正常的行动能力。


    她在庙中转了一圈，迟疑地感受着这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捋起衣袖，看向光洁的臂膀。


    文身都消失了，这意味着，这些年结契的妖怪都没有跟过来。


    穿堂风呜咽刮过，仿佛游魂幽怨的啼哭，花红冷得打了个哆嗦，放下了衣袖，正打算走出破庙，找找有没有什么可吃的，夜幕下飞来了一只形似山雀的黄色小鸟。


    小鸟落在她手腕上，低头张嘴，在她另一只手的掌心吐出一粒米粒大小的金色事物。


    花红吃了一惊，捏起金色事物，犹豫片刻，轻咬了一口。


    软的。


    是金子。


    小鸟振翅飞到她肩头，安静地梳理起了自己柔密的羽毛。


    花红一阵恍惚。


    她知道这是哪儿了。


    这里是她小时候住过的迎山庙。


    迎山为前朝皇陵所在，她住在这里，是因为她祖上是世代相传的冢户，负责守护皇室陵墓。


    改朝换代后，前朝的冢户不能再领本朝的米禄，冢户人口因此迅速减少，到她这一代，整座迎山只剩下她一家三口。


    记忆里，爷娘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对着青灯古佛诉说祖先的遗训，一遍又一遍地发誓，只要他们家还有一口人，就一定要守好主人的故土。


    这些话，他们也同样对花红耳提面命了无数遍。


    很快，这对穷困潦倒的夫妻就双双饿死在了深山中，花红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孤儿。


    尽管她一直觉得，饿肚子的日子，和没有爷娘也差不多。


    花红在山上随意找了个地，挖了个坑，把两人尸体埋进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后来，她陆续和一些同样无家可归的妖怪缔结了契约，契约第一条就是，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让它们过吃不饱饭的日子。


    她从来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还会回到这座庙中，还会遇到这只差点就结契了的漱金鸟。


    漱金鸟。


    花红手指拂过它柔软的尾羽，想起了它的名字。


    此鸟饮龟脑，吐金珠，畏寒霜，想要讨它欢心，先要用水晶为门，建一座避寒台。


    花红穷怕了，一看到它的本事就心痒难耐，十分渴求。


    无奈那时手头紧，哪里买得起什么水晶，只好与梦中情鸟遗憾错过。


    这阵法竟然让漱金鸟主动来和她结契，难怪鹤女方才提醒，不要沉溺于内心的执念。


    花红摇了摇头，收回了抚摸鸟羽的手，喃喃自语地说：“我可没想跟你结契，你不过是阵法制造的幻象。”


    说完，四周却也没什么变化，反倒是腹中饥饿感愈演愈烈，简直要让人理智全无，连土都想吃了。


    “还是先找点吃的吧。”花红额头流下了冷汗。


    让人绝望的是，阵法中的迎山和记忆中一样荒凉，连树叶都看不见几片。


    花红跌跌撞撞地往山下走，很快便走到了有人烟的地方，虚软的身体也快到了极限。


    “汤饼！热乎乎的汤饼！”


    路边出现了一个卖汤饼的摊贩，浓郁的香味涌入了花红的鼻腔，她迫不及待地扑过去，酸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喉咙，声音含含糊糊地说：“给我一碗汤饼！”


    “承惠三文一碗。”


    花红递出漱金鸟吐出的金珠：“找得开吗？”


    只是用这金子，没和漱金鸟结契，应该就不算沉溺吧。


    摊贩接过金珠，也不嫌弃上头有牙印，欢天喜地点了点头，抓起一把钱给她，还有一碗热汤饼：“去那儿吃吧。”


    花红把钱塞怀里，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


    焦灼不安的胃被热乎乎的食物抚平了，花红狼吞虎咽，桌上垒起了足足七只大海碗，吃到最后，摊贩都怕她吃死了，说什么都不肯卖给她了。


    抱着滚圆的肚子，吃饱喝足的花红慢悠悠地走在大街上，这才有心思琢磨怎么破解这个阵法。


    她扭头看了眼一直蹲在肩头的漱金鸟，自言自语道：“不会是要把这鸟宰了吧？”


    漱金鸟似是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自顾自地张开嘴。


    花红眼疾手快地摊开手，接住了又一枚金珠。


    一阵狂风刮过，她连忙合拢手掌，身体被风吹得几乎站不住。


    冷，好冷……


    她抬头望了望天，吃惊地发现，天上竟然开始飞雪了。


    而她现在穿的还是单衣。


    “袄子八两，加棉一十两，您要哪一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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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边的铺子里，传来了老板热情的询问声。


    花红顺着声音看去，看到有人在买冬衣。


    迟疑片刻，她也走了过去。


    饿了要吃饭，冷了要添衣，晚上也不能露宿街头啊。


    在漱金鸟吐出第三枚金珠后，花红也顺势赁了一间屋子。


    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躺在柔软的衾被里，听着屋外呜咽的寒风声，感受着炭火带来的融融暖意，花红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反正也没说要在多长时间内破解这阵法，先睡一觉，明天再说吧。


    翌日。


    从温暖的被窝里醒来，花红带着漱金鸟，再次出门寻找破解阵法的方法。


    没走多远，她便听到了朗朗读书声。


    花红自己不识字，深受其苦，下意识走过去，探头探脑张望起来。


    只见一群年轻俊俏的郎君，正握着书卷，在屋中苦读。


    她看了一会儿，其中一名青衣郎君似有所觉，回过头来，和她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此人容貌堪称绝世，看得花红一愣，竟也想起什么蓬荜生辉之类的词。


    花红愣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转身准备离开。


    身后屋中，传出了一名老者的声音：“今日就到这儿吧。”


    说话间，天上乌云翻滚，突然便下起大雨来。


    花红正抬手要挡雨，头顶出现了一柄油纸伞，眼前看到了一只指节清晰的手。


    光看这修长的手，就知道手的主人很好用啊……


    花红脑中刚一出现这个念头，就又摇了摇头，想要把这个念头甩出脑海。


    然而下一刻，她听到头顶响起了一道泉水般动听的声音：“这位娘子，下雨了，你若没有带伞，不如用在下的吧。”


    花红顺着声音抬头，再次看到了那张堪称绝色的脸。


    嗯，鹤女说的是不沉溺，只要不沉溺就行吧……


    ……


    翌日。


    花红从比前一日还温暖的被窝里醒来，接过漱金鸟吐出的金珠，瞥了眼腰上修长有力的手，暗暗对自己说：“花红啊花红，今日可不能再如昨日一般了，快快去找破阵之法才是要紧。”


    ……


    翌日。


    花红看着床上躺着的美貌郎君，回忆着那间屋子里还有多少这样的郎君，陷入了沉思。


    半晌，她握紧拳头，告诫自己：“花红啊花红，今天一定要开始干正事了。”


    她不知道，就在她发誓之时，正在解决自己麻烦的鹤女，忽然心口一痛，接着，捂住心口感受了片刻。


    “花红陷得太深了……”鹤女喃喃自语地说。


    深到，开始触发她们之间的生死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