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传信
作品:《多少恨》 玉盏愕然看向她。
王令淑自顾自关上了门,坐在书案前,却是自顾自发呆。
“是。”
两人分居多年,房中多是王令淑自己的东西。谢凛本也没什么贵族奢靡习气,搁在这里的物件,也不过几件外衣和几册子书卷,收拾起来也没有多少。
不多时,玉盏便收拾好了。
她撑了伞,走入雨幕中。
院外守着的诸人,见是玉盏,也没有拦。
许久,才到了蕊娘住处。
蕊娘的住处算是偏僻,院外也守着几个仆婢,屋内静悄悄的。门被锁着,里头的人是出不来的,只是守在门口的婢女见是玉盏,连忙开了锁。
玉盏走进去。
屏风后有什么动了一下,瞧见来的人是玉盏,抬手掀翻了手边的茶壶。
劈了啪啦一阵巨响。
玉盏没有往日在王令淑身边的温柔好说话,居高临下瞧着,语气也是淡淡的:“夫人让我将郎主的物件都收拾出来,送到柳夫人这里。”
“……送到我这里?”
玉盏没说话。
蕊娘脸色阴阴晴晴,忍不住冷嗤。
玉盏便道:“柳夫人若再对我们夫人使手段,别怪奴不客气。”
“你说这些是我使手段?”蕊娘看向她手里的东西,微微而笑,眸色隐秘。
玉盏冷了脸,抬手将东西放下。
“她已经哄得阿凛关了我的禁闭,现在阖府都在看我笑话还不够?”蕊娘冷笑连连,“珠郎玉郎两个小孩子,又怎么她了?她害得阿凛这样对我的珠郎玉郎,别说我不能做什么,但凡我……”
“柳夫人。”
被玉盏打断,蕊娘坐了回去。
她眼中恨恨。
玉盏想了想,说道:“您若还在乎两位郎君的性命,就离夫人远些,少做些小动作。”
“否则,别怪郎主不留情面。”
蕊娘漫漫地瞧着玉盏放下的衣物书册,好一会儿,才说:“王令淑都活成这样了,竟然还吃醋?她这般耽于情爱,难怪会落得如此地步,当真是活该。”
玉盏脸上没什么神情。
“柳夫人还是该多担心自己,毕竟没什么比活着重要。”
“还有一双郎君,还小。”
蕊娘脸色有些难看,仍是不在意的模样。
玉盏轻笑一声,转身离去。
屋内传来摔砸东西的声音,隔着雨声,渐渐模糊了。玉盏扫视四周,眉间忍不住蹙起,也不知道上回柳蕊娘到底说了些什么,闹成那样。
王令淑厌恶这几人,自然也不会出于嫉妒。
更何况……
有什么好嫉妒的?
上回的事情发生后,柳蕊娘便被软禁,断掉了一切开销。昨日的事情发生后,两个小郎君也被狠狠责罚,眼下还不知道剩没剩下半条命……
但这些,她却不能对王令淑说。
……
王令淑的精神越来越不好了。
她一晃神的功夫,竟然一天又过去了,四周天幕不知道为什么就一片漆黑。婢女无声无息地点亮了蜡烛,布好饭食,请她吃饭。
王令淑觉得自己才吃过。
喉间像是哽着什么,才入口便想呕出。
勉强吃了几口,王令淑放下筷子。
“今日雨大,天气也冷得厉害,我去看看岁岁那是否换了厚被子。”
王令淑刚说完这句话,才想起来,自己眼下不能出门,心头又忍不住烦闷起来。她看着满桌的饭食,觉得越发作呕,便站起身走到窗前。
雨水淋漓,孔雀淋得落汤鸡似的。
灯火倒映着水光。
王令淑一双眼也刺得干疼。
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王令淑心头生出无形的惶恐,她又想要出去,哪怕是淋一淋雨也好些。她站在这华贵陈旧的房间内,只觉得自己被关在了笼子里,一辈子都要周身不自由。
如果这样被锁着,还不如死了还好些。
不等玉盏做些什么,她已经推开了房门想出去。
院门口亮着灯笼。
那光亮是暖的,将漆黑的雨幕驱散。
矮小的女童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穿着木屐,像是个不大灵活的胖木偶,咯噔咯噔地踩着水坑往前蹦。手里的灯笼也跟着晃动,明亮的灯光照在水晕里,四周都被点亮。
谢幼训高兴唤:“阿母!”
王令淑如梦初醒。
她快步上前,将淌了半身水的女童抱起来,柔声问:“这么大雨,谁放你来的?”
谢幼训咯咯笑:“今日夫子教作诗,岁岁拿了头名哦!”
蓑衣和斗笠上的水浇了王令淑一身,有些冷,她却将谢幼训抱得更紧了些。大人的步子大,王令淑没几步,便将谢幼训拎进了屋檐下。
雨水泼瓢,跟着谢幼训的仆妇捞起裙子,将水拧干。
王令淑弯下腰。
将谢幼训身上的蓑衣、斗笠拖了,靠在墙上沥水,又摸了摸她领下的肌肤暖不暖。她自己草草抖了抖水,牵着谢幼训进来,唤玉盏生火来。
王令淑剥了谢幼训的外衣,给她套一件冬日夹袄。
又把火盆塞到她跟前。
这样一通忙活下来,王令淑忍不住有些气喘吁吁,发冷的周身竟也渗出一层细汗。她坐在谢幼训身边,什么也不做地瞧着她片刻,没忍不住把人抱入了怀中搂着。
刚跑了这么远的路,又穿得暖和。
谢幼训跟个小火炉似的暖和。
王令淑贴着她,只觉得心口暖洋洋的,十分安宁。谢幼训却不老实,挣扎着要出来,从怀中扯出一张叠得整齐的纸张,献宝似的递给王令淑。
“阿母,看!”
“这是什么?莫不是课业拿了垫底,夫子命你拿来给我看?”
谢幼训被逗得气急,说道:“你看嘛!”
王令淑接过来。
果然上头写着一首古体诗,用词虽然简单,意趣却极为不错。若是再长大一些,学起用典对仗平仄来,多半是要惊得众人拍案叫绝的。
她不由微微轻笑。
笑着,眼眶有些湿润:“阿母不就在家里么?怎么还要写诗思念?”
谢幼训有点不好意思,胡乱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呀!”
王令淑测过脸去。
“我今日得了好诗,夫子特意没给我布置课业呢。”谢幼训抱着王令淑的脖子,蹭她的脸,“阿母,岁岁今日也想和阿母一处睡觉。”
王令淑想,自己从前可没这么黏人。
她笑着道:“好。”
“我要和阿母睡。”谢幼训高兴得直蹦跶,眼珠骨碌乱转,坏主意出来了,“让玉盏姐姐去传话,让阿父不要来好不好?我要和阿母一起。”
王令淑便对玉盏说:“去传一声。”
玉盏也轻笑了一下。
没有玉盏侯在一侧,屋内安静了一些。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王令淑来了兴致,自己抽了一侧诗集摊开,研墨润笔,给谢幼训将如何写诗。
多年前,她于这一途颇有心得。
讲了会儿,反倒兴致越来越好,听得谢幼训满眼崇拜。
讲得差不多了。
王令淑也给谢幼训布置了篇课业。
谢幼训埋头苦写。
帘子忽然被人掀起,走进来的,却是个面生的女婢。婢子借着倒茶的空挡,袖底传来一张薄薄的书信,不着痕迹送入了王令淑手中。
做完这些,悄无声息下去了。
王令淑心口急促跳动。
她借着桌下昏暗的光线,一目十行,将内容看完。果然是傅忱的字,内容很精简,交代他已然到了王家,帮着王珩稳住了王家诸事。
末尾,交待了她一件事。
要她在谢凛书房中,寻到一份账册,可借此治罪谢凛。
王令淑收起信纸。
谢凛站在如今的位置上,有数不尽的人,想要将他拉下来。傅忱能这么快送信进来,这些人只怕也出了不少力气,只是……
她要这么做吗?
“写好啦。”谢幼训抬起低埋的脑袋,有些忐忑,将手里的纸张递给王令淑,“阿母,你看。”
王令淑接过来。
她不由夸道:“写得极好。”
谢幼训一下子翘起尾巴,洋洋得意。
两人又玩了会儿,谢幼训便止不住犯困,趴在王令淑怀中打哈欠。只是舍不得睡觉,时不时强打起精神,与王令淑说些琐碎的事情。
王令淑道:“睡吧。”
说着,她自己将谢庭训放到了床上,自己也随之躺下。
女童心满意足,滚入王令淑怀中,攥着王令淑的衣襟陷入睡梦。王令淑将她搂在怀中,却有些舍不得睡,静静看着谢幼训的睡颜。
看着看着,心里渐渐想另一件事。
傅忱让她去谢凛书房中取的账簿,看起来牵扯不小。
她恨谢凛不假。
但要是这样做了,最终牵扯到的人,绝对不可能只有谢凛。谢凛如今领着尚书令一职,稍有变动,整个朝野都会随之动荡,要洗牌的岂止是谢家。
更令她踟蹰的是,她不知道如今具体的局势。
王令淑不知道此事后续是好是坏。
她瞧着谢幼训静谧的睡颜,心中竟然生出一丝退缩,她有些害怕毁了女儿的人生。
王令淑闭上眼。
可心中有更迫切的念头,在反复告诉她。傅忱能为了她,数度险些丧命,不会害她和岁岁。他为了她筹谋准备多年,她应当相信他,不该犹豫。
她必须信任傅忱。
如果她将傅忱推开,就再也不会有人为她着想。
……
不知不觉,王令淑睡了过去。
雨夜,王令淑睡得好很多,更何况谢幼训身上暖和,令她十分安稳。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梦中的王令淑,感觉到越来越冷,整个人好似无法呼吸。骤然的噩梦越来越危险,王令淑挣扎许久,豁然之间睁开了眼睛。
房间里没有点灯。
床前漆黑的身影,将微弱的天光也遮了个干净。
冰冷的手握在她的脖颈上,似乎只是轻轻摩挲,实则一下一下仿佛要将她掐死。王令淑呼吸紊乱,双眼模糊,只觉得那漆黑冷峻的身影粘稠森寒。
笼罩着她,几乎要将她吞没,危险得王令淑脊背发寒。
她挣扎起来。
湿冷的空气陡然呛入胸腔,王令淑意识清明,闻见谢凛身上的气味。对方仿佛轻笑了声,冰冷修长的指尖往下,拖住了她的后脖颈,迫使她身体靠近他。
外头闪电划过。
王令淑短暂地看到一张森冷阴郁的面容。
黑沉沉的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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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白的面容。
还滴着水的乌黑长发低垂,像是毒蛇一般,蜿蜒着涌向她。王令淑猝不及防,便与他肌肤相贴,对上了男人阴郁含笑的眼眸。
谢凛低声道:“阿俏。”
王令淑心头巨跳,佯装镇定:“怎么了?”
他不说话。
湿漉冰冷的吻落在她耳垂边,带着细密的啃噬,一下比一下剧烈。王令淑顾及着身侧的谢幼训,不敢出声,忍耐着伸手推他。
谢凛攥住她的手腕,扣在玉枕上。
他似乎连平日那副斯文温润的假面也不要了,一味往下探索,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撕碎了吞吃下去一般。挣扎间,王令淑半边身体暴露在空气中,冷得哆嗦。
身侧的谢幼训动了一下,伸手要搂王令淑的腰。
被谢凛掐着的腰僵住,王令淑睁开眼,脱口而出:“谢凛,你是禽兽吗?”
对方动作微顿。
谢凛抬起苍白湿漉的脸,脸色有些潮红,面无表情将她的衣衫拢上,松了她的手。他转过身去,将床边的灯点了,走过来掀开她的被褥。
谢幼训睡得脸颊绯红,呼吸匀称。
咂了咂嘴,八爪鱼般抱住王令淑,还在她怀中蹭了蹭。
谢凛伸手到她腋下,把她拎了出来。
谢幼训睡得正熟,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是谢凛,倒也乖乖环住他:“阿父。”
谢凛没应。
他抱着谢幼训,径直往外走。
离开了王令淑,谢幼训一下子清醒过来,大声道:“我要和阿母一起睡!”
谢凛仍是当没听见。
王令淑坐在床头,看着潮湿的被褥,太阳穴有些发疼。她自己起身,将这床被褥换了,才朝着门外看过去,果然谢凛正进来。
夜雨嘈杂,他又没撑伞。
谢凛周身森寒,皮肤冷白,雨水在他衣摆下汇成河流。
显得很是古怪。
“过来。”
王令淑:“你发什么疯?”
“过来。”谢凛说得很慢。
王令淑自顾自坐在床边,淡淡瞧着他:“我跟玉盏说过,往后你来,需要先通传。”
谢凛接下外衣,慢条斯理挂在架子上。
“玉盏是谁的人,你还不知道?”他内里的衣裳是湿的,也没换,径直走过来,“阿俏,你以为我会让她们听你的?”
王令淑没说话。
她确实对谢凛存了一些试探与幻想。
……真是可笑。
“知道了。”
“就只是知道?”谢凛摩挲着她的下颌,指腹划过肌肤,落在她的唇瓣上,“还是说,你早就想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做些什么?”
王令淑陡然警觉起来,抬眼看他。
男人仍是那副斯文儒雅的神情,仿佛要倾身来吻她,可手早已攥紧了她的脖颈,迫使她抬头。
王令淑没有躲。
她仰起脸,闭上了眼。
冰冷的呼吸落在她面上,游移不定。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凛松开了她,冷声道:“睡你的。”
“你怎么了?”
谢凛反倒冷笑起来:“怎么,指望幸灾乐祸?”
王令淑别过脸去:“随你。”
她的脸骤然被掰过来,攥得生疼,挣扎全然没有用。王令淑恼怒起来,抬脚朝他下身踢过去,却被他攥住了脚踝,整个人掀翻到了床上。
谢凛欺身而上,见她逼到角落,不得挣扎。
冰冷滴水的乌发落在她脸上,毒蛇般游移往下,他却没有继续动作。两人靠在床尾的角落里,几乎脸贴着脸,呼吸交缠。
“我梦见你与别人……”
那两个字,他咬得很重,简直下流。
王令淑冷笑:“是么?”
“阿俏。”谢凛凑近她耳边,缠绵悱恻的情人私语般,“你若背叛我,我不会放过你。即便是做鬼,我也会缠着你,生生世世。”
王令淑闭了眼。
“有死的一日,倒也好。”
人死如灯灭,谁能缠着谁呢?
谢凛将她圈入怀中,湿冷的身体紧贴着她,衣摆发丝缠绕。王令淑任由着他,阖上眼睡觉,只是越睡越冷,梦中不自觉地往温暖处贴近。
这一觉睡得很糟糕。
第二日雨停了。
王令淑有些昏昏沉沉,玉盏摸了摸她的额头,说是有些低烧。原本是要换干的被褥,让王令淑躺着休息的,但王令淑有些躺不住。
帐中满是谢凛周身的味道。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报复,一大早,他便让人将他的东西全收拾了搬过来。
屋内四处,都放着谢凛的物件。
院子又出不去,她只得在门外的院内走走。
兴许是下雨的缘故,院中漂浮着一层潮湿粘腻的腥味,不大好闻。檐下水沟中的积水,大约是生了藻荇的缘故,折射出淡红的血色。
不多想,还以为是满沟流淌的是鲜血。
王令淑闻得有些不舒服。
她起了身,无意间走到了矮松前,便随意扫了一眼两只孔雀。
雨一停,孔雀也精神了。
王令淑撒了一把松子过去,两只孔雀也懒得理,只顾着埋头啄食地上的肉块。倒也奇怪,王令淑从未听闻过,孔雀竟然是吃肉的。
空气中的腥味,怕不是这些肉块散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