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 11 章

作品:《被渣后权臣向我求亲了

    疾风将窗外梧桐树吹得噼噼啪啪,却吹不褪层叠卷积的浓云,黑沉如墨汁的夜幕,衬得窗前那一团烛光愈发煦柔,沈之湄斜倚在矮榻上,指间捧着一本书,但眼神却悬于虚空,久久不曾翻动书页。


    她心绪仍系于耳坠之上。


    程阁老乃天子信重之臣,日理万机,一只红宝耳坠较之朝政公务委实渺藐不值一顾,即便程阁老捡到耳坠,也可能随手一置,待她寻上门能否讨回便莫测难定了。


    倘若如此……


    倏地,接连两道闷雷从远际天边呼啸滚来,“轰隆隆”巨响炸裂,将沈之湄惊回神。


    眼见正剪烛花的碧枝陡然打了个哆嗦,小银剪差点从手里脱落,沈之湄合上书,起身近步,柔声安抚:“莫怕。”


    碧枝长舒一口气:“奴婢可不怕打雷。不过是这雷来的突然,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姑娘可要就寝?”


    沈之湄敛了敛心绪,应一声。


    眼下事态未明,耳坠不一定便落在程阁老处,兴许明儿仔细搜检一番便寻回了。


    且先不必鳃鳃过虑。


    “瞧这光景儿,夜里怕是要下大雨,又是风又是雨的,窗子阖严实了姑娘才好安眠。”碧枝一面说着,一面搁下小银剪,动作麻利地把屋里半开的窗子关紧。


    “方才老夫人瞧着大好了,您养好精神,待明儿雨歇云散,陪老夫人游园剪花,插瓶置景多好啊。”


    一朵笑在沈之湄唇角绽放:“你说的很是。”凝沉的眉目眼梢一下子舒展开来,溢彩流光重汇于她黝黑眼眸。


    碧枝见状稍放心。


    不知是不是忧心老夫人的缘故,姑娘今儿总不开颜,眉眼间轻锁一抹郁郁愁云,疲惫忧虑难掩。


    近些日子宿宿梦魇,今儿又是忙碌待客,又是为老夫人身子骨悬心,碧枝没法替姑娘分忧,一味心疼着急,只能尽本分用心侍候。


    幸而姑娘心宽,不必枕着愁丝入梦。


    她却不知,躺在幔帐内的沈之湄迟迟没有睡意,睁着眼,放空思绪,听凭空炸响的一道道雷声,湍急的,潺湲的,还有缓如绿江春水的轻雷……不知不觉间,沈之湄坐起身,探手挑开帐子。


    闪电似狂舞的银蛇,来去匆匆,潮湿窒闷的房内时而亮如白昼,时而黑浓似墨,只窗棂处始终有一丛朦胧昏光随狂风肆虐游动,沈之湄怔怔看了一会儿,恍然意识到那是檐下玻璃灯笼挣扎不熄的羸弱灯火。


    这玻璃灯笼乃大舅母赵氏贺她迁入沁芜院的乔迁礼。


    赵氏彼时殷殷关切的话语犹在耳畔:“湄丫头,离了外祖母独住一院也别怕,我吩咐人在这院子里多挂几盏灯笼,从天黑烧到天亮,哪怕夜半醒了也一准明明朗朗的。”


    当时,她面上虽一径克制,可氤氲于心口的那股熨烫至今依然残有余温—而今它正一寸寸冷却。


    沈之湄以往觉得即使她父母亲缘浅薄,可她绝非孤家寡人,她还有外祖母,还有舅舅、舅妈、表妹、表哥……


    然今儿这遭后,除却外祖母,其余人全似蒙了一层薄纱,浮于他们面皮上的笑容朦胧暧昧,沈之湄实难分辨真伪。


    尤其大舅母赵氏,寿安堂外间探问她时,扒在脸上多年的慈爱面具近乎皲裂,那一寸寸翻检审视的目光里,不经意迸逸出涔涔冷芒,好似淬了毒的针,在如此闷热的夜里,扎得她心底密密匝匝地直冒寒气。


    七岁那年风寒,外祖母也卧病不起,是大舅母一力照看她,昏睡中她流泪呓语“母亲”,是大舅母搂抱安抚她,之后的调理温养,也是大舅母一一过问调派。


    当日那般暄软的怀抱,那般暖柔的心肠,而今却冷硬如斯……


    一道赤白的闪电从天边霍然驰来,映亮沈之湄此刻模样:纤细的手臂紧紧抱住蜷缩的双腿,脸颊被膝头臂弯严严实实裹埋,不露一丝一毫神情,只那薄若蝉翼的肩,正微微战栗。


    奔雷啸震,暴风裹挟雨珠,玻璃灯笼内残喘的那缕灯火没一会儿便“噗”地一声灭了。


    须臾,沈之湄拔出脸,阖上幔帐躺平,繁芜的心绪在满耳的风雨如晦里慢慢井然起来。


    赵氏虽要强好算计,但伯府由大舅舅南安伯陈预掌舵,倘此事全系赵氏一意擅行,大舅舅与表哥不知、不觉或不赞成,那这桩亲事便还做得;倘此事由赵氏和父子俩,或父子中的任一个合谋,那亲事再难成行,就算不舍外祖母,她亦决不委曲求全。


    不愿做亲可由两家协商解除,既想悔婚,又不想为悔婚担责,便谋算甥女清誉,将之推向火坑,赵氏着实狠毒可恨,若不回敬忍气吞声……沈之湄万不能甘心!


    不知何时,雷声滚滚远去,风声渐歇,雨势略缓,淅淅沥沥的雨帘潺潺流水一般,冲走脑中迷障,一个计策徐徐浮出。


    心神一松,沈之湄终于阖上眼。


    云柳担心沈之湄仍旧梦魇,端着烛台轻手轻脚踱向床榻,悄然撩开幔帐,见姑娘睡颜安谧,刚舒一口气,余光便扫到姑娘鬓边蜿蜒着两道晶莹泪痕,不过眉心倒是平展的。


    云柳踌躇半晌儿,合拢幔帐,放轻脚步退了出去。


    翌日。


    云柳一早来到外间听候,侍候沈之湄更衣蹬袜时,眼睛仔细在姑娘面上游走了一圈,但见姑娘两颊透出微微的粉,生生叫人想起万顷翠盖支起的那一朵菡萏色,杏仁眼眶虽晕着红,也不过瞧着多了几分弱柳扶风的楚楚之态。


    她眼角眉梢一如外头那抹雨后初绽的曦光般,鲜活蓬勃。


    云柳彻底放下心。


    “姑娘今儿气色瞧着真好,想是夜里没再做噩梦。”


    沈之湄坐到梳妆镜前,顾盼一番,浅笑颔首:“足睡了四个多时辰,很是舒畅松快。”


    沈之湄原以为会睁眼到天亮,可不知何时睡着了,除去将入眠时做了一阵混沌的梦,之后一径无梦酣眠。


    困缠她多日的梦魇没了,久违的神清气爽。


    云柳凑趣道:“那奴婢可得给姑娘梳一个漂亮发髻,双螺髻,飞天髻或是百合髻?”


    沈之湄温声婉拒:“简单一些,梳个偏寰髻就成。”


    经过昨日种种,以及日后彻底脱离伯府的可能,方今沈之湄只想跟外祖母多呆一会儿,再多一会儿……


    恰这时,碧枝脚步匆匆入内,一脸难色,垂眼踌躇道:“姑、姑娘,廊下那盏大夫人送您的玻璃灯笼不知怎地裂了……”


    这盏灯自送来那日起,除去取下来清洗,一直挂在廊檐下,姑娘从未吩咐更换,喜爱的紧,眼下灯面破裂,无法续用,姑娘定然伤怀。


    碧枝悄悄抬眼觑沈之湄面色,却见沈之湄似乎怔忡了一瞬,她一口气不待提起,自家姑娘面上已显出一贯的和婉温文,越发衬得方才的失神像错觉。


    “不打紧,既然坏了那就去库房再换一盏新的来。玻璃裂了,挂廊檐多危险,赶紧让人取下来,取灯的时候仔细些,莫伤着了。”沈之湄含笑叮嘱,碧枝讷讷领命,转脸她又吩咐微错愕的云柳,“叫你弟弟午后来一趟,我有事交代他。”


    云柳、碧枝俱是自小陪伴沈之湄,但碧枝是外头买来的,云柳却是沈之湄奶娘的女儿,奶娘曾是沈之湄母亲的陪嫁丫鬟,后头嫁人生女,二胎碰巧与主子孕期相近,产下儿子六桂后,又以奶娘身份重回旧主左右,并被主子临终恳托小主子,奶娘叩头再三起誓。


    奶娘忠贞,一直无微不至照护沈之湄,却在三年前一场急病病去了。因和奶娘感情十分亲厚,沈之湄婉拒了赵氏再指一个老成嬷嬷的好意,提拔云柳总领沁芜院一应人事。


    至于六桂,则被沈之湄送到替她打理母亲嫁妆的大掌柜手下学买卖人情,六桂原就机灵活泛,经大掌柜几年调教,越发机变慎密。


    可当一面。


    云柳一愣,连忙应是。


    姑娘好似有些微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不出意料地,沈之湄今晨头一个跨进寿喜堂请安,趁着只祖孙俩人,她赖在外祖母怀里好生撒了一通娇,待人渐渐来齐,才从外祖母臂弯里磨开。


    而陈玉珠果然又缀在尾梢露面,陈老夫人正问赵氏可备好赵氏母亲的寿礼。


    “……头几天铺子里新来了一批海外物件,虽不若咱们的精巧,胜在新奇,便从中挑拣了几样。我粗拟了一份礼单,回头拿给老夫人瞧瞧。”


    陈老夫人摆摆手,笑道:“你掌家多年,办事自是再妥当不过。”


    话罢,她低头呷了口茶,眼底一缕沉思浮沉。


    就是一贯理事妥当,才使昨儿丫鬟投湖之事显得不寻常。赵氏虽非顶伶俐慧敏之人,但接管中馈多年,府里人事十之八九瞒不过她眼,便是昨儿那般朋客盈门的大场合,哪怕不至游刃有余,处处妥帖,也不该闹出人命。


    赵氏自有一番托词。


    听着无甚破绽,但她心里头始终压着一丝猜疑。可如今她精力不济无力穷纠,且不聋不哑不做家翁——瞧一眼身畔明媚鲜妍的姑娘,她搁下茶盏转望赵氏,只消不累及她的湄丫头,她也懒得管。


    赵氏捏着帕子掩了掩嘴角笑意,嗓音不知觉高了两分:“我母亲原想着不过一个寻常寿辰罢了,本不欲大办,兴师动众的,没得叫人受累。只是适逢我二弟任满回京,便想着他与众位亲朋故交多年未见,趁此机会将人都给请来,一并叙叙话,吃吃酒。母亲特特叮嘱我必要奉您一道去,您可一定赏光。”


    陈老夫人轻咳一声,道:“昨儿大夫说要喝一旬的苦汤药,三日后便是你母亲寿辰,大喜的日子,我病病歪歪倒不好上门。代我向你母亲道个恼,跟她说,等我好了邀她一同去西山寺烧香。”


    赵氏劝了两句,便略惋惜地默认了。


    下首,陈玉珠一眼一眼剜沈之湄。


    今儿两人皆梳了偏寰髻,但沈之湄因好眠肌肤白里染红,莹然剔透,恍如月宫仙子,而陈玉珠想起她因昨日晚膳无端端被母亲劈头盖脸训斥一通,由此辗转夜半生出的黑眼圈,心气已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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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顺,更遑论沈之湄自始至终连一道眼风都没往她扫过,叫她的眼刀全陷进棉花团里。


    陈玉珠按捺不住,哼笑一声,余光乜着沈之湄,意有所指接口道:“祖母寿诞已过,眼看外祖母寿诞又至,却仍旧不见兄长人影,想是这京里,这府里,没甚么叫他挂心留恋的。”


    见沈之湄低眸浅笑恍若未闻,还慢条斯理地将袖口轻微褶皱细细抚平,陈玉珠撇了撇嘴,挑眉问:“表姐,你说是吧?”


    “浑说什么呢!”


    沈之湄才偏了偏头,赵氏已率先沉下脸冷斥,不着痕迹地游目端量陈老夫人和沈之湄神色。


    其中,落在沈之湄脸上的目光短却极重,像是要凿穿面皮,直览内心。


    沈之湄低敛着眉眼,但仿若孱弱蝶翼的纤密长睫于频频颤动间,漫溢出恰如其分的屈色。


    陈老夫人则面容微沉,不带疑色,显见只是不满于陈玉珠口无遮拦。


    赵氏伏动的心落回腔子。


    陈老夫人昨日晕厥,钱氏索性恢复晨昏定省,今晨卯时二刻便来问安侍候,眼看气氛渐渐僵沉,遂笑语调侃:“珠丫头甭怕外祖母见不着大外孙嗔怪,到时候大嫂只消让湄丫头朝她老人家跟前一站,亲家老夫人保准开怀。”


    赵氏扯出个笑,倘不接话就惹人疑了:“弟妹最知母亲,她自来喜爱湄丫头。”


    这话听着合宜,却如无其事将钱氏话音里对沈之湄和陈咸之间暧昧干系的打趣抹去,轻飘飘落在长辈对后辈的纯然友善上。


    陈老夫人跟钱氏未察其中深意,沈之湄却了然于胸,她稍稍掀起眼帘,从赵氏那张虚浮的笑脸中,筛篦出丝缕恼忿败坏。


    赵氏隐晦地刮了一眼陈玉珠,道:“小孩儿家家,净瞎操心。”


    兴许怕沈之湄或陈老夫人由此生了芥蒂,赵氏忖思少顷,格外诚挚耐心的解释:“咸儿头一个月里就传信讲已备好寿礼,字里行间无不透着期盼和急切。可天有不测风云,被阻在路上赶不回,咸儿还不定怎么憾恨难熬。近些年,他埋首学问功名,即便归家也不敢丝毫松怠,夙夜不懈,点灯熬油,人情世事上不免有所疏漏,望母亲看在他一心光耀门楣的份上,谅宥则个。待咸儿功名有成,必能侍奉您身畔,听您教诲。”


    陈老夫人慈和地笑,赞道:“咸儿自幼立志光复门楣,数年如一日地勤勉砥砺,我向来引以为荣,又怎么苛责于他?”


    一面儿说着,她一面儿轻轻抚着沈之湄肩颈,规律的动作里带了几许怜慰。


    “男儿当以持身立业为重。他们在外头立住了,才能给咱们这些内宅女眷挣来体面。”赵氏颇具意味地笑睨了一眼沈之湄,“湄丫头说呢?”


    心头浮上几丝讥讽,沈之湄羞赧状垂首,小声喃道:“……我听外祖母和大舅母的。”


    赵氏满意一笑,余光却扫见陈玉珠翻了个白眼张口欲言,一记眼刀飞射过去。


    这一眼像揉了冰,淬了刃,寒刺刺的,陈玉珠心口一凉,到底掐了到嘴的话茬。


    沈之湄微微上撩的眼帘将一切尽收眼底。


    陈玉珠吃瘪亦在她意料之中。


    赵氏昨日行径胜在隐蔽和出其不意,假使掀到桌面,全经不起深思细究,如今府里丫鬟投湖自绝已让她这个内宅女主人落了个治家不严的罪名。


    若追究之下,她欲退婚的意图暴露,先不提她算计沈之湄要遭受的非议和责斥,只妨碍陈咸另结姻缘一项,就叫她不敢再有疏漏。


    昨日之事赵氏遮盖不迭,陈玉珠偏来拆台,说什么陈咸对她情谊寥寥,原想戳她心窝,却不知正戳在她母亲的肺管子上。


    况——


    她对陈咸,兄妹之情远远多于男女之情,陈咸投眼的多寡虽会影响她心绪起伏,可万不至食不咽寝难安的地步。毕竟,陈咸自幼在外祖家附学,两人相处时日有限,在她情窦初开的年纪,他更是南下求学,仅过年时归京。


    再加上陈玉珠三不五时的找茬,赵氏日益露骨的挑拣眼神,都在一点点消磨她对情情爱爱的美好想象。


    她对婚约的执着,更多是因为嫁给陈咸,她能跟外祖母朝夕相对,一世不离。


    而今这一愿景可能实现?


    可会沦为镜中花水中月?


    带着疑问,以及红宝耳坠梭巡未果的忧虑,沈之湄渡过漫漫三天。第四天一早她稍作打扮,便和盛装丽服,满面春风的陈玉珠踏上同一辆马车,跟在赵氏的马车后面,辘辘摇摇朝赵家而去。


    嫌隙未消,俩人一路无话。


    沈之湄乐得自在,闲听市井烟火,阖眼养神。


    马车拐入赵府门前石街,踢踢踏踏片晌,马夫忽地仓皇呼喝一声,勒马停车。


    车厢遽然一颠。


    沈之湄将将稳住身形,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沉色,陈玉珠已蹙眉扬声问道,“怎么回事?”


    话音坠地,车夫紧绷的声嗓磕磕绊绊响起:“姑、姑娘,前头有人拦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