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躺在床上。”男人的声音里是令人沉醉的温柔，又带着不可违抗的力量。


    姜花不知自己是何人，不知自己在何处，不知自己在做何事，只知道她现在要听这道声音的命令，


    她瞳孔涣散，昏昏沉沉走向手术床。


    “好孩子，带上头盔，像之前那样。”


    她拿起枕边的头盔，熟练地带上。


    一根导管猝然扎进她的后脑，疼痛让她恍惚中清明了一下。然而钢琴声更加醉人，轻柔地带走这一丝清明，让她继续安心沉沦于幻梦。


    冰凉液体慢慢灌进她的脑袋里。


    墙壁上电子钟的数字不断跳动……0%……28%……49%……73%……81%……96%。


    姜花感到有什么东西从大脑中被抽离，像抽屉被整个拉出，把里面所有的东西都倒出来。


    直到“100%”。


    摄人心魄的钢琴曲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余音在房间里久久回荡。姜花的眼神彻底涣散，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


    男人缓缓合上琴盖，从琴身暗格里抽出一把锃亮长刀，踱步至房间角落里。


    易明珠瘫靠在墙角里，浑身都是被灼烧的伤痕，只有脸部皮肤还是完好的，其他部位血肉模糊，深可见骨。


    她抬起头，看向男人，眼神里满是难言的委屈和疯狂的倾慕。


    “痛吗？”男人蹲下来，伸手抚上她的脸，温柔摩挲。


    她点点头，泪水涟涟滚落。


    男人一点点擦拭她的泪水，不让它们落在伤口上。他把长刀放到她手里：“杀了她。”


    “可是我太痛了啊，乌港。”易明珠声音很轻，她不剩多少力气了。


    乌港柔声说道：“让她比你更痛，不好吗？”


    易明珠脸色苍白如纸，久久没有动作。


    “舍不得？”他眉眼含笑，“她刚刚杀你的时候，可没有一点犹豫呀。”


    “怎么会……”易明珠勉强扯出一丝笑，“我只是动不了而已。”


    乌港轻笑一声，轻轻抱起易明珠，一步步走到床边，揽抱着她坐在旁边的手术床上。


    姜花还在陷入手术后的昏迷。


    长刀刀尖放在姜花脖子上，锋利刀尖下是跳动的脉搏，乌港把刀柄握在明珠手里，俯身在她耳边呢喃道：“动手吧，作为你献给神的第一份礼物。”


    易明珠渐渐用力，刀尖刺破姜花皮肤，鲜血缓缓渗出。


    “杀得这么慢啊……”乌港挑起明珠的一缕长发，嗅闻着上面被烧焦的气息，“在等谁吗，明珠？”


    “你说笑了。”易明珠脸上骤起狠意，双手用力，“姜花，再见。”


    刀尖划破姜花脖间动脉，鲜血喷洒而出，飞溅在易明珠和乌港的脸上，鲜血溅进明珠的眼球里，让她泛出了一点生理性的泪水。


    姜花的意识已经遗忘作为姜花的一切，现在她认定自己是守门人03，所以她的意识会跟着这具身体一起死去，无法返回原世界。


    可能这一次，就是永别。


    乌港指尖擦下一滴溅在脸颊上的血，深深嗅闻，一字一句说着：“还不够，我要你斩下她的头颅。”


    易明珠闭上眼，举起刀，刀尖泛着渗人冷光。


    刀尖落下的那一刻——


    哐当一声，房间门被踹开。


    紧接着一枚子弹飞速射出，正中距离脖子只剩毫厘距离的刀尖。


    子弹强大的冲击力让长刀失去控制，滚落在地。


    苏叶及时赶到，他毫不犹豫地举起枪，继续连发数颗子弹，发发精准射向他们二人的头颅。


    一团颜色黯淡的黑影凝结在他们前方，挡住子弹的射击，子弹叮当掉落在地。


    乌港笑意愈深：“苏警长，这就是你打招呼的方式？”


    “苏警长～你来得太晚了。”易明珠倚靠在乌港怀里，虚弱地笑道，“她没有了姜花的记忆，很快就会作为守门人03死去。”


    什么……姜花遗忘了所有记忆？！


    难以言喻的震惊和怒意沸腾在胸腔，苏叶立刻凝出几道剧烈光刃飞刺向二人。


    易明珠再次强撑着发动她的能力，黯淡黑影滚动，裹挟着他们二人往窗外急速逃去。


    苏叶没空去管他们，急忙冲向床边，姜花的颈动脉伤口触目惊心，鲜血已经浸透了半个上身。


    他扯下领带死死扎住伤口下方，又从旁边柜子里翻出大捆纱布绑住伤口，同时按下腰侧通讯器的紧急呼叫键：“D8735号蜂巢1307室，需要立即医疗支援！重复，立即支援！”


    没有回应。通讯频道里只有沙沙的杂音。


    苏叶咒骂着抱起姜花，她的体温低得吓人。冲出房间时，走廊的应急灯全部亮起，刺眼的红光中，他看见自己留在走廊的血脚印一直延伸到电梯口。


    “坚持住，”苏叶低声说，感觉怀里的人在不住地颤抖，“我带你去机械子宫急救。”


    姜花的睫毛动了动，沾血的嘴唇微微张开，却只吐出一口带血沫的呼吸。


    情况危急，顾不了太多。苏叶让姜花靠在自己身上，一只手用力按压她流血的脖子，另一只手抓着方向盘，疯狂踩着油门。


    无边暗夜里，空荡马路上，一辆武装车狂奔而过，带起满地烟尘。


    车里的苏叶边开车，边不断地和姜花说话。他很怕姜花真的就这样彻底昏迷，彻底死去。他很怕他们这一世才刚刚遇到，就要死别。


    “姜花，还能听得到我说话吗？”


    “别睡，求你了，千万别睡。”


    “姜花，醒醒，睁开眼看看我好吗……”


    可是不断渗出的鲜血濡湿了胸前纯黑的制服，把制服染得更黑。怀里的人气息渐渐微弱，身体冰冷。


    苏叶越发慌乱，几次差点撞上护栏，他分不清是他在抖还是怀里的人在抖。


    “姜花，别走……”


    “你知道吗？在星舰上，邪神降临的时候，祂唤醒了一些我的记忆碎片……或许，我们已经认识了很多很多年，很多很多世……”


    “在我的每一个记忆碎片里，都有你。”


    “在无止境的生死轮回里，我们无数次相遇又相离，无数次相爱或相恨。”


    “我们做过相知相伴的朋友、血浓于水的亲人、深爱彼此的恋人，也做过互相敌视的仇人……”


    “每一次相遇时，哪怕忘记了所有，我也会知道那是你。”


    “轮回太苦了……这一次，不要再离开我了，好吗？”


    怀里的人仍然没有回应。


    黑夜茫茫无边，太深也太沉，压得苏叶喘不过气来。


    漫长道路尽头，机械子宫终于渐渐显露。


    守城巨人躺在无边黑暗里，静静等着它深夜的访客。


    武装车一个急刹停下，车门猛地打开，苏叶抱着姜花冲下车，奔向电梯。


    苏叶慌乱地按着上行键，印得按键面板上到处都是血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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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电梯终于到了，苏叶甚至都不用出示证件，顶着这张指挥官的脸就可以一路畅通，至于怎么向其他指挥官解释，他现在没空去想。


    医疗区一楼大厅里，上百台治疗舱在惨白灯光下像一排排透明棺材，舱内的病人闭着眼睛，面容安详诡异得像尸体。他也没空去管。


    他只知道要怀里的人一定要活着。


    医疗机器人推着转运床出来，类人的外观上却有着一双大而凸的机械眼，机械眼上下滚动扫视，用冰冷的机械音说道：“判断，颈动脉断裂，失血过多，需要立即抢救。”


    苏叶把姜花放在转运床上，对赶到的医生声音嘶哑地说：“无论如何，我要你们救活她。”


    医生把姜花推进手术室，放在医疗床上快速操作着医疗床的控制面板：“指挥官，请在外面等候。”


    因为一路狂奔，苏叶还在喘着粗气：“我要在场。”


    这里处处透着诡异，他不能把姜花一个人放在这里。


    医生与同事交换了一个眼神：“机械子宫手术需要绝对无菌环境，您……”


    苏叶重复道：“我需要在场。”


    医生眼睛眯了眯，最终点了头：“穿上防护服，站到观察区。触碰任何设备都可能会导致手术终止。”


    抢救开始——


    “先注射安可片，稳定患者生命体征。”主刀医生吩咐道。


    安可片是基地最常用的一种药物。


    基地每个人都要半月服用一片，可以补充常年不见天日的营养流失，除此之外还可以暂时稳定生命体征，抢救手术中也经常用到。


    苏叶一直在用他的光合作用扫视全程，他明明看到，盛放在医疗箱里数不清的安可片，白色外观下包裹着密密麻麻的虫卵，鲜红跳动，像一颗颗活着的心脏。


    如果每一片安可片里都有寄生的虫卵，那在基地每天的大量使用下，现在恐怕数不清的人肚子里面都长着蠕动的虫子了。


    他现在来不及管那些东西，只想管好面前的这个人。他冷声道：“不可以使用安可片。”


    “指挥官，虽然您的权限很高，”主刀医生不耐烦了，“但是希望您明白，对医生指手画脚是很不明智的选择……”


    苏叶额头神经跳了跳，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厉声道：“我说了，不可以用这个东西。”


    主刀医生只好听从，在医疗机器人的协助下，手术很快完成。


    “多亏有您及时按压止血，再加上抢救到位，患者已无生命风险，不过还在昏迷状态，不久后就会苏醒。”


    姜花脸色惨白，脖子包着一层厚厚的纱布，被转移到病房里留待观察。


    苏叶一直守在身边寸步不离，甚至眼睛都不敢眨，他怕他一眨眼，姜花就会又陷入危险，或者被这里诡异的东西吞掉。


    像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一般，他不知道自己在床边守了多久。


    终于，病床上的姜花指尖微动，眼睫轻颤，随后缓缓地睁开了眼。


    她茫然地打量四周，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地方，身体也像丢了半条命一样虚弱憔悴。


    “这是哪里？”她虚弱不堪，气若游丝，“我怎么在这里？”


    “你终于醒了……”苏叶喜极而泣，他握紧了姜花的手，不断摩挲她冰凉的掌心，又把她的掌心贴在脸上，试图增加一点她的温度。


    病床上的人皱起眉头，疑惑地问道：


    “指挥官大人，您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