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替嫁的庶子(二十三)

作品:《炮灰演绎手册I

    京城外的客栈。


    时微只穿了一件中衣,雪白衣衫套在他身上,明明是很简单的装束,却偏偏被他穿出一点别样的味道。


    三日前,佩兰寻了个机会,带着时微从将军府的密道中逃了出去。二人乘着一辆青盖马车,连大路都不敢走,寻着乡间野道出了京。


    时微身子一向不好,他想着不能多拖累佩兰,咬牙撑了三日。佩兰见已经离京城有些距离,怕时微再不休息病倒在路上,便和他商量着在客栈中歇个脚。


    今日早些时候,佩兰摸过他额头,觉着有些发热,拿了斗笠出去买药去了。时微留在房里等她,只是一直等到了晌午,也没能将人等回来。


    瞧着日头上去,冬日的太阳挂在天上,看起来格外的高,一层冰冷的日辉镀在边缘,时微从窗子里伸出手指,除了刺骨的寒风,什么都没感觉到。


    “咳咳……”衣衫单薄的少年咳了两声,玉雪脸庞上多了两团红晕,他眼前微微发黑,支着额头缓过一会儿,才伸出消瘦的手将窗关严实了。


    时微听见自己胸膛里传来一声响过一声的心跳,他一时头晕目眩,忍着两耳中恼人的嗡鸣,扶着桌沿坐下。


    这些天二人俱是风尘仆仆,时微也没怎么梳洗打扮,雪白发丝并未束起,从肩头尽数倾泻,发尾晃荡在清瘦腰侧,和过于空荡的衣裳相互映衬,更显得他弱不禁风。


    喉中有些干渴,时微摸到一旁的壶柄,拎起茶壶往杯中倒水。客栈提供的茶水都是一般的次品,喝起来有些喇嗓子,时微就将里面的茶叶倒掉,换成普通的白水。


    水壶出水不太顺畅,淅淅沥沥好半晌才倒了满杯。时微看着杯中晃荡的水纹,心跳不知为何更加快了,连着胸腔都像是被堵了一层棉花,叫他呼吸都觉困难。


    时微抚了抚胸口,端起茶杯递到唇边,只微微沾湿了唇瓣,便听见外头几声沉闷声响,像甲胄相撞,伴随着沉重脚步,一点一点离他近了。


    握着茶盏的手猛地一抖,时微惶然望向栓好的木门,他像是被惊吓到的幼兽,连脊背都绷紧了,却对即将降临的灾祸束手无策。


    门外传来几声絮语,像是有人在交谈说话,时微却一个字也听不清,他两片柔美的唇微微张开,喘息有些急促。


    “叩,叩,叩。”


    又是沉稳的三声叩门声,时微眼前一片漆黑,他几乎回到那天被萧景昭堵在房中的情景,一切,一切都是那么的相似——萧景昭又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能放过他?


    空前的疲惫感袭来,时微甚至没有再去恐惧的力气。他怔怔坐在凳子上,身体一阵脱力,茶盏从他手中滑落下去,在桌上打了个转,又晃晃悠悠地摔在地上。


    滴答。


    茶水从桌沿滴落下去,打湿时微腿上的衣物,刺骨的冰凉从腿上传来,时微静默地坐在原地,泉水般的眼瞳此刻透出些沉寂的死静。


    门口的人又敲了两声门,时微坐在原地没有动,外面的动静也平息下来,下一秒“嘭”的一声巨响,门连着门栓被齐齐踹断,破败地斜倚在一旁。


    迎面来的是萧景昭阴沉的脸,时微眼神愣愣地、不着边际地发散到他身后,看见一众乌云般的黑甲将士立在门外。


    ……是禁军。


    为了抓他,连禁军都动用了吗?


    时微喉头涌上一股痒意,他竟然有些想笑,可脸上的肌肉沉重无比。


    衣袍翩飞,萧景昭迈的步子步子很大,几步走到时微面前。时微抬头,脖子仰起一个有些脆弱的弧度,小巧的喉结裸露在空气中,近乎引颈就戮。


    萧景昭猛然掐住他的脖子,将少年那截纤细的、一折就断的脖颈握在掌心,将人直直推倒在地。


    时微吃痛,秾丽的细眉蹙了下,他闷哼一声,后背的钝痛渐渐变成针扎般的刺痛。


    被掐住脖子的感觉很不好受,时微启唇,艰难地喘息着,手指按在地上,无力蜷曲了下。


    萧景昭是带着滔天的怒火来的,在发现少年不见的时候,被忤逆的愠怒、失去掌控的不虞,甚至还有一些微妙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一起涌上心头。


    他完全忘了只是玩弄的初心,不眠不休找了时微整整三天,终于在这里找回他出逃的雀鸟。


    掌心微微收紧,摸到微弱的脉搏跳动,萧景昭顿了下,下意识放轻了力道。


    时微雪白的脖子上赫然浮现出一圈红色指印,甚至微微开始泛青,萧景昭看着他受伤的地方,原本的那点施虐快感不知为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挥散不去的烦躁。


    他敛着眉目,一双眼睛暗沉得像暴雨的夜,萧景昭头一回失了从容,咬牙道:“跑得够远,真是小瞧你了。”


    时微仰着头看他,琉璃色的眼瞳比起初见的那一眼灰暗了些,他唇瓣因为刚刚的窒息有些充血,此刻微微喘息,却依旧漂亮柔软,像是在诱人亲吻。


    一缕碎发粘在颊边,少年在刚刚的动作中被扯散了衣襟,瘦削的锁骨半露出来,随着他喘息的动作起伏,脆弱而色情。


    萧景昭看着他这样可怜的模样,心头烦闷。


    时微瘦了很多,比之前被他强迫的那阵时日还瘦。想起少年病弱的身子,萧景昭想去摸他额头探下.体温,抬手的动作却像落入湖中的石子,惊扰了呆怔的时微。


    他像是受惊的雀鸟,猛地躲开萧景昭的手,男人摸了个空,脸色难看。


    时微惊喘一声,抬手挡在自己脸前。


    他这次没哭,或者说,他的眼泪已经流干了。


    萧景昭不知为何,莫名说了句:“朕……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发烧。”


    时微还是挡着脸,好像这样就能保护自己,他剧烈喘息几下,没回答萧景昭的话,而是说:“……陛下。”


    “陛下,求您,求您放过我。”


    哽咽的语调,萧景昭脸色一沉,一手攥住他两只手臂向旁拉开,看见少年眼底一片波光水色,却很坚强地没有掉出泪来。


    最初连见到生人都要胆怯落泪的小夫人,如今面对这样可怖的场景,竟然学会了坚强。


    他下意识忽略让时微变成现在这样的人是谁,只是握着时微的手,想也不想道:“不可能。”


    时微声音都在颤抖,他断断续续地说,“陛下。”


    “我知道,我身份低微。我,我出生时便,不得爹娘喜欢。”


    “大家都,说我是灾星,是妖异。”


    “我也知道,陛下您,一开始并不看得起我。您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只值得逗弄的雀鸟,我在您眼中,与玩物无异。”


    他明明是个会口吃的小结巴,现在却一气说了这么多话,很努力地咬着字,捋平每一个字眼。


    “这些天,您,应该也玩够了。如果您还,不满意,可以告诉我,一个准确的时间吗?我可以和您,上床,取悦您,但,求您最后放过我。”


    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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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不想死了。


    或者说,在见到夫君的最后一面前,他不想死。


    他的人生很短,见到的东西也很有限,倾尽半生,所求的,也不过是一个爱他的人。


    庾祁之给了他想要的爱,投桃报李,时微也会用尽自己的力气去爱他。


    他就是这样一个坚贞的、痴恋丈夫的妻子。


    萧景昭哑然。


    明明时微就在他面前,可不知为何,萧景昭竟然生出了些失去的惶恐。


    好像如果他再不做些什么,这个人就会从他的掌心溜走,像一缕永远抓不住的风,甚至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不,是不同的。”萧景昭愣怔半晌,看着时微的眼睛。他没有回应时微的话,而是艰涩开口道,“朕……不,我。”


    “……我喜欢你。”


    矛盾纠结了那般久,高高在上的帝王最终低下高贵的头颅,承认自己的沦陷。


    “我喜欢你。”他又重复了一遍。


    有些话说出口后,接下来的一切好像都会变得顺畅简单,青年帝王忍不住分开时微的手掌,将自己骨节修长的手指塞进去,与少年纤细的指节相扣。


    萧景昭咽了口唾液,深吸一口气,“之前……是我做的不对。我……我自大,狂妄,不想承认我对你动了心,所以那样欺负你。”


    天潢贵胄的天子第一次向人道歉,他遣词都有些生涩,斟酌着,用一种试探的语气询问道,“我会改的,我保证以后不会那样对你,和我回宫吧。”


    “我会比庾祁之更加爱你。”


    时微漂亮的眼睛无神地看着屋顶。


    萧景昭在说什么?


    他听见了什么?


    所以,他承受的那些侮辱,那些恐惧,那些生不如死的瞬间,现在都被归结于萧景昭的“喜欢”?


    凭什么?


    因为他出身卑贱吗?所以人人都能踩上一脚?


    好恶心。


    时微干涩的眼珠微微转动,最后定格在萧景昭的脸上。


    那张脸在他的眼中逐渐扭曲,狰狞,最后变成一滩无法名状的怪物。胃里涌上一阵强烈的翻腾感,像有人拧紧了他的肠胃,时微面色一变,猛地抽回与萧景昭相握的手,趴在一边呕吐起来。


    纤白的手指死死撑住地面,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的颜色,袖口被往上卷起,露出他瘦薄的腕骨,一点伶仃突起的弧度令人心惊。


    “呕——”


    时微伏在地上干呕,松垮的中衣滑落下来,洁白漂亮的肩头连着往下一点清瘦脊背裸露在空气中,他皮肤白得几乎透明,在一室清冷中像捧融化的雪,额角被冷汗濡湿,几缕垂顺长发落在肩侧,随着呕吐的动作轻轻颤动。


    这是一种惊人的美感。


    萧景昭面色大变,他在一边抚着时微的脊背替他顺气,朝着外面吼道:“来人!太医呢?还不赶紧滚进来?!”


    一只布满冷汗的小手抓住他的指节,萧景昭连忙低头看去,时微那双总是盛满屈辱恐惧的眼睛此刻因为剧烈的呕吐有些发红。


    少年抓着他的手,吐得喘不过气,连着喉咙里发出细弱的呻吟,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什么?”萧景昭看见他嘴唇翕动,好像说了些什么,他没有听清,下意识偏过头靠近了些。


    时微近乎呢喃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少年原本清润柔和的嗓音此刻几近嘶哑,他说——


    “——放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