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四月，满地飞花断送春，温荞对镜盘着惊鸿髻，又随手在额旁钗了流苏金丝簪，耳坠同色金瓒玉珥，画柳眉、点绛唇，淡扫胭脂。


    小丫鬟忍冬立在一旁两手摊了衣服供温荞挑选。


    自家主子平日里不甚爱打扮，今日听说要出远门，难得生了悦己的心思，今朝定要将温荞张罗得见之忘俗、不敢亵渎。


    “温姑娘，您瞧，这都是老夫人平日里送来的锦袍和衣裙，奴婢觉得这件杏子红的留仙裙特别衬您。”


    忍冬举起右手折在臂弯里的水红色衣衫，一脸兴奋地说道。


    温荞凑近于镜子，贴了最后一瓣花钿，随后向后瞥了一眼忍冬推荐的略微艳丽的裙衫，不免蹙眉拒绝。


    “今日我去参加宫宴，颜色艳了，怕不是夺了主人的风头。”


    杏眼在众多华服中逡巡，最后挑了一件翠玉罗裙，外罩轻如薄雾的绢纱，配以盘金绣锦缎披帛。


    温荞正买埋头整理衣裳，忽听见外面的动静，微微抬头，露出一张清秀绝伦的脸，眸球乌灵，秀眉连娟，朱唇榴齿，如新月般醉人。


    丫鬟忍冬不禁看呆了，全然未留意屋外的动静。


    温荞倒是停了手上的动作，竖耳听了一段。


    是长孙老夫人的声音…


    “小阿菟，你做甚要带荞儿入宫去参加纯宁翁主的生日宴？”


    原是长孙斐立在门外等着温荞梳妆待毕，不知道长孙老夫人何时才下了武场，便急急地赶来问话。


    “唔…孙儿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门外的男声凉凉回应，显然没有过多的情绪。


    “此事不妥！老身觉着太不妥了！”


    长孙老夫人话音恼火中带着焦急。


    “你明知到纯宁翁主对你…现下你再带着温荞去见她，莫不是真要闹个好歹来…？”


    “祖母！此事非要在荞儿门前商议着么？”


    一旁的男声明显带着不悦，仍旧压着情绪闷声打断。


    长孙老夫人气得噎了半晌，良久才提了嗓音。


    “好，好！你大了，老身的话你也不听了。长孙斐，如今儿，我把话放在这！你若仍一意孤行，莫要将来后悔！”


    门外没了动静。


    温荞在屋内左右踱步，举措不安，此时要拉门出去赴宴，还是向老夫人赔不是？


    祖孙两人的争吵，温荞并未听清全概，但想着长孙老夫人应是担心自己。


    然而，纯宁翁主究竟是何人，温荞更好奇了。


    忍冬却并未对门外过多关注，仍一门心思地替温荞收拾，不多时便拉开门打算离开。


    就在此时，长孙斐一脚跨了进来。


    温荞亦是吓了一跳，转身瞧个动静，不期与他那双深情桃花眼对上。


    此女衣袂飘飘，似仙子下凡，长孙斐看愣了一瞬，眸光渐渐炽热。他凝视着她每一个动作，满眼柔情。


    是被牵动的情绪，有那么一刻，他后悔了！


    然温荞被来人的目光追得不自在，她低头审视自己的穿着，又带着困惑问他。


    “斐公子，我是否有哪里打扮得奇怪吗？你作何这般盯着我。”


    长孙斐这才回过神，桃花眼撩了撩半隙，偏头淡淡地否认道。


    “没有，你这样…很好。”


    房内的氛围不知在哪一刻冷了下来，温荞思来想去还是想想问问他，方才的事。


    “你与长孙老夫人先前是在门前争论了些什么吗？”


    “温荞，你要仔细想…如若真不愿意，可以不用去！”


    长孙斐突然抬头，没有回应温荞，反而没来由地正色问她。


    温荞被突然其来的问话，绕得有些懵，她眨了眨杏眼，微偏头看他，试图再寻些答案。


    男人瞳眸里盛满了焦急的期待，但仔细瞧去，却又深沉不见底。


    “那你希望我去吗？”


    她徐徐反问道。


    对面没了动静。


    温荞有些失落，眼神呆望着不远处，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兄长，你在里面吗？下人们都说你来找小荞儿…”


    不等厢房内回话，一袭月白锦袍悄然穿过堂间快步朝里屋走来。


    温荞眼神中回落一挺拔修长身影，再定神望去，不到十步的距离，魏伏伽赫然立在长孙斐的身后。


    那少年也是错愕了半晌，这才有些羞赧地挠头。


    “兄长，真不是我故意打扰，只是再晚些，就赶不上宫宴里的第一杯寒潭香了。”


    .


    映月庐通往皇城的道路，由于是春末夏初，此时日头过盛，小径静谧无声，唯有车声辗过石板发出的“咯吱”声，帷幔晃动，时不时被吹开一条缝隙，或大或小，沿途俱是郁郁葱葱，温荞的心情舒缓了不少。


    加之长孙斐不知因何闹了别扭，一人坐在车外驭马，只留魏伏伽被“某人”强留在马车里当说客。


    “小荞儿，你莫担忧，那纯宁翁主说到底也与我兄长无甚关系，这生日宴多是京城中世家子弟，有些未婚，有些携家眷出席也当是惺忪平常事。”


    魏伏伽与温荞对坐，时不时瞟了一眼坐在车外的长孙斐，但见他兄长端坐于外，只一心驭马。


    又转头看了看温荞，少女绞着手帕，垂眸不语。


    魏家少年满是挫败感，窝在马车一角，躬身垂首，再作思索道。


    “温姑娘，我与兄长他自小相处，虽说他原先也喜好渔色…”


    马车外的男人突然僵直了背，大力咳嗽了一声打断了魏伏伽话语。


    少年立刻心领意会，马上转了话头，挑眉压低声再道。


    “但是我还未曾见过兄长将哪位女子领进宫去宣誓正主，小荞儿你可是第一位！”


    温荞闻言，默了几瞬，复又抬眼望向那出马车外僵直的背影，眼里的光如夕阳撒入湖面，细碎且温柔。


    檀口微张，半晌才轻声道。


    “嗯，我晓得了。魏伏伽，谢谢你，其实你不用这么安慰我。我知道你们都是替我着想的。”


    .


    不多时，马车便行至了东洛城，道路两旁瞬间热闹了起来，高高飘荡的商铺招牌旗号，粼粼而来的车马，川流不息的行人无不反衬出京都的泱泱盛世。


    温荞对东洛城的熟悉度仅限于东直大街，至于今天通往皇城的仰圣街，其繁华程度较之前更是霄壤之殊。


    “一会儿进了皇宫可不能这般时事且未达，平叫人笑话了去。”


    魏伏伽抱臂歪靠在马车一边，见到温荞不时掀帘好奇地向外张望，轻描淡写地交代一句，满眼却是笑得戏谑。


    少女闻言，怯生生地收了帘子，双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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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叠忽地正经端坐了起来，想着自己进了宫，确实要表现出得体的样子，勿让人小瞧了去。


    马车哒哒得缓缓停在了皇宫的止车门前，不能再往前行径了。


    魏伏伽早就在马车里如坐针毡，马车还未完全停稳，他便快步走了出来，一个利落跃身跳了下来。


    今日他穿得颇为盛装，一袭月白的锦袍配同色和田玉腰带，束了劲瘦的腰身，较从前他喜玄色衣袍，更衬得他意气风发，满身少年气。


    “兄长…我就先进去了，若再晚些，父亲定要唠叨我了…”


    魏伏伽委屈地与长孙斐低声耳耳，又是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待长孙斐点头允诺了些什么，他才转身快步朝御花园走去。


    温荞则悄悄地挪到马车门口，小心地撑着车门棱柱，准备跳到地面上。这时一双大手从后拦腰抱住了她，还未待她反应，那熟悉的檀香钻鼻…


    “当心些，马车高且不稳，你下不来，不会叫人么？”


    长孙斐嘴上埋怨她，手上的力道却不禁又收紧几分，仿若怀中的少女便是他费尽心力得到的珍宝。


    今日的长孙斐亦是一身月白锦袍，不同于魏伏伽的简约大方款，长孙斐穿得更为华丽，那大片的莲花纹跃在衣袂上透着日光闪烁，腰间束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乌黑的发被银冠拘着，薄唇紧抿着，他临立风中，风姿如玉，恍如天人。


    然而“天人”却没有打算立刻放下她，就这样温荞被长孙斐抱着走了好长一截夹道，直到临近御花园。


    “斐公子，快放我下来吧，此处人多，您这样抱着我，会惹人非议的。”


    温荞一路抗议终于奏效了，长孙斐低头看她，瞧见怀中的人早已羞红的模样，微怔，旋即眸中绪满了星星点点的碎芒，唇角的笑意渐渐扩散开来。


    “好，待会你径直去女宾区。届时，你若想要我作陪，某恐怕恕难从命了。”


    长孙斐笑着放开她，又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


    双方约着未时仍在此汇合再离开。


    温荞望着长孙斐先一步离开，却没想到，此一别竟是要断送他们缘分的开端。


    .


    温荞随着宫女的引路朝一旁的风亭水榭走去。纯宁翁主的生日宴设在皇宫内的玄台湖中，男女宾客分两处水榭各自杯觥交杂。


    复行数十步，便是苼歌鼎沸，笑语喧哗。一酬一酢间，消得津头一醉。


    温荞想着开宴的时辰尚早，并不打算先进里与那些膏腴子弟闲话生语，四处瞧着御花园俱是五步一景，于此间作闲亦是美事。


    …


    “瞧见没？长孙家的二公子竟带着伎子赴宴，行径真是愈发乖张了。”


    “谁说不是呢，若是长孙家大公子尚在，断不会令他长孙斐做此离经叛道之事。”


    “呵呵，这样的糜散之辈，还有纯宁翁主惦记着…今儿，或许好玩得很。，”


    好巧不巧地，温荞赏到一处花丛，竟听见两家贵女躲在一处假山后议论她。


    这一番身后非议，温荞早在来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是以她决定不去理会。


    转身离开之际，一个不察，温荞与另一名贵女撞个满怀。


    “哪个不长眼的小宫女，胆敢撞上我们家纯宁翁主？”


    一旁的宫女傲慢地乜着温荞，呵斥声儿响彻水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