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体面
作品:《我捡的戏子怎么就君临天下了?》 “哎公子,老鸨此时事忙,您稍等……”
“不用,拂尘在何处?”
红香楼那些妓子们以扇遮面:“公子来得可不巧,他正要去伺候新客人呢。”
新客人,这个新字直击她耳膜,卿如意急慌慌,七拐八弯,但见拂尘正如一朵白昙,即将推门而入。
“你等等。”卿如意眉心一跳,语气分为不自然。
拂尘诧异对上她眼:“公子怎么来了?”
“你别去干这种活儿了,你跟我来。”
卿如意下定了决心,她不是那种完事就提裤子跑的人,所以绝不可能让拂尘继续屈于人下。
她会想办法弥补。
这是一处上好的包间,里头插满了栀子,馥郁芬芳一片。
可莫名多了一张绫罗遍布的软榻。
拂尘脸色也跟着微变,他疑惑地看向卿如意,不知她此行为何?
“给你。”卿如意掏出钱袋,二话不说丢进他怀里。
拂尘慌了神:“娘子这是为何?奴受不起。”
“拿着就是了,毕竟我也不想欠别人的。”虽然这么做确实显得她很世故凉薄,拿钱交易般。
拂尘哆嗦着,神情几息乱变,忽然就开始解衣,吓得卿如意站直了身子,凳子都被屁股顶开。
“你这是做什么?”
“难道娘子不是这个意思?”他琥珀色的眼睛泛着窘迫的光。
卿如意连连后退,心中犯难,她昨天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以至于如今训得拂尘如此听话。
“你先把衣裳穿上。”她不知如何解释,只得委婉道,“以后别再去以色侍人,我也会跟老鸨说清楚。”
少年这才将那滚了银边的外衣穿好,整个人亭亭玉立,同辞缘不一样,他虽然带了点女气,但更多了几分清冷感。
“娘子如何能为奴得罪方才那位官人呢,大不了再委屈奴一次。”
卿如意最听不得这话:“为何都要如此作想?你们红香楼的伶人,难道都是委曲求全之人?”
她语气微冲,拂尘慌张又要跪,这接二连三一幕幕都让她不自觉又想起辞缘,她越发地心软愧疚。
卿如意忙上前一步,扣住他手臂,往上一抬:“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何必总是委屈自己?”
拂尘动容地抬头,深深看着她。
“师父。”
这一声如同冷风过境,又打着旋儿,温温柔柔将她缠住,阴魂不散般,像圈住猎物的毒蛇。
卿如意心跳骤停,那一双乌泱泱凤眼,一错不错凝望她。
辞缘也不进来,就那样站在门口,眸子微动,视线落在她握着拂尘的手上。
“我不是叫你别跟过来吗?”
她语气生硬,一股被人捉/奸在床的怪诞感油然而生,直叫她头皮发麻。
“师父一大早才醒酒,就跑到这青楼里来,弟子关心,不行吗?”
他嗓音冷冽。
辞缘将视线一划,沉沉看向拂尘,卿如意神情微变,将拂尘往身后一带。不能让辞缘知道,她昨日是跟拂尘荒唐了一夜。
这一幕刺痛了辞缘,她一大早来这,居然是为了拂尘?原来她推开他,就是为了拂尘?
那他是什么,是她用完就丢的玩物?
“师父,昨日才教诲弟子的,您都忘了吗?”他开始踏入房中。
卿如意没有后退,而是牢牢护在拂尘身前,如临大敌:“什么?”
辞缘挂着温柔的笑,视线将她从头到脚轻扫,嘲讽般言辞犀利。
“放浪形骸,不务正业,师父,那你现在又在做些什么呢?”
心像被狠狠敲打了一顿,他字字针砭她的廉耻心,每一句都戳到她的痛处。
卿如意强自镇定,遮掩着反将他一军:“我不过是来商量昆曲事宜,你怎如此不懂事,咄咄相向?”
“我咄咄逼人?”
他越靠越近,浑身散发柔和的冷意:“师父不愿委屈别人,却愿意委屈弟子,丢下弟子一人在你房中,我咄咄逼人?”
他明明在笑,但整个人就像一抔冰雪,渗过指腹,一滴一滴敲入骨髓,融入血液。
“师父,你从睁眼开始,说的话,有几句是出自真心?”
卿如意哑口无言,难堪地红了脸,羞与恼交织在一起,她要怎么说,难道要毁掉她在辞缘心中的师傅形象,认下自己轻浮非礼别人的事实吗?她又不是故意的。
她也很难做人,为什么要一直逼她说出真相?
“师父,不愿回答我吗?”无边的嫉妒几近让辞缘失去理智。
殊不知,他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都像抵上她脖颈的刀戈,逼迫她走上悬崖。
卿如意浑身发抖,她到底在顾虑什么?就因为她喜欢他,她就得拼命维持一分体面吗?
自尊心,爱情,有什么用?可他们本就不应该,他们本就没可能!全都是因为师徒关系!
“辞缘,你无权过问为师的事情。”她狠下心,冷冷看向辞缘,警告威逼,“请你出去。”
出去,不要看见她和拂尘在一起,不要发现她和拂尘的秘密。
她死死盯着辞缘,迫使他停下脚步,拂尘忽然轻扯她衣袖,卿如意回头看去,少年眨着琥珀眼,怯怯的:“娘子,可是因为奴?娘子无须费此周章,惹得大家都不愉快。”
卿如意矢口否认:“这不怪你……”
拂尘避开她的保护,反将她挡在身后,同辞缘躬身,不卑不亢:“是奴的问题,不怪娘子,娘子也只是好心,想帮奴脱身这烟柳之地,还请公子切莫介怀。”
辞缘冷笑,目光都不屑于落在拂尘身上:“这么多酒囊饭袋,伺候的人多了去了,为何偏偏救你?”
“辞缘!”卿如意拔高音量,折断他身上的利刺,“你今日是怎么回事?”
辞缘微愣,心凉了一片,没想到她会为了外人说话。
拂尘面色肉眼可见地白了下去,卿如意浑身冒着火气,拳头紧紧攒起,大有同辞缘撕破脸的架势。
“我今日是怎么回事?”辞缘自嘲般笑了,一双眼久久停在她身上,再度问了一遍,“我今日,是怎么回事?”
一字一句,仿佛能扯出她的心脏,卿如意恐惧地向后一退,拂尘更是将她挡得严严实实。
辞缘心中一疼,察觉到她的疏远,才猛然发现自己过激了,他浑身发冷。
“师父,跟我回去。”
不过是一瞬间,他便恢复往日的可怜与温驯,他知道如何拿捏她的。
她会心软的。
可他并不知道,她在意自己作为师傅的形象,在意人伦道义,忌惮他的偏执本性,所以不会允许自己喜欢他,现在甚至残忍得想剥夺他喜欢她的权利。
他最开始的话,将她的自尊心全都打碎,反而给了她一个更好的,推开他的理由。
卿如意声音越来越冷:“你走。”
辞缘不为所动,用他一贯委屈的嗓音道:“师父,你昨日才饮酒,理应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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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回去。”
“走,我们去找老鸨。”卿如意不予理会,转身看向拂尘,将辞缘冷落在外。
辞缘头一次感受到了恐慌,从昨日见到拂尘起,恐慌的种子咬开大地,现在变成一颗参天大树,撑破他的天。
拂尘顺从地跟在她身后,那低垂的眉眼,跟在她身后的模样,同三个月前的自己,有何区别?
他在被人取代。
辞缘瞳孔颤抖,他成了第二个轻鸿,被她丢弃。
卿如意让拂尘先走,她心中拧巴一片,最后还是于心不忍地落定了脚步。
回身看向辞缘,见他眼眶微微泛红,卿如意不免犹豫,她真的做对了吗?
辞缘静静看着她,不再主动开口。
他现在只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喜欢他,却不认他,甚至为了别人丢下他。
卿如意想安慰几句,奈何嘴又不听使唤:“你不该跟过来,也不该对拂尘说那般重的话,回去好好省过。”
她咬唇,到底是不忍丢下喜欢的人,又怕他偏执劲上来:“等我忙完,我就会回来的。你好好听话,回去自省。”
那双凤眼依然如两口深潭,仿佛要将她拖拽进去。辞缘想明白了,玉石俱焚,他偏要做这个恶人,剖开真相,剖开她不敢面对的事实,让她和他一起痛苦难堪——
“师父,弟子有话想问你。”
卿如意略微困惑:“关于什么?”
“你明明梦见的人是……”
“哎,你怎么磨磨唧唧的?快去啊,快去伺候客人,把客人撂那么久,像什么话!”
卿如意匆匆扭头,拂尘正被几个妓子推搡,她未作犹豫,抛下辞缘,迈开步子解围:“他跟了我,哪还需要伺候旁的!”
辞缘刚要出口的话在舌尖打转,他不想听,可那句话一直在耳边回荡。
“他跟了我”,“他跟了我”……
所有尖刻的话,竟不知如何拼凑了,甚至远不及这一句的杀伤力。
卿如意好半天才支开那些妓子,知道不能再耽搁了,对辞缘叮嘱道:“记住我告诫你的,为师走了,别再跟过来。”
和她保持距离,适可而止吧。
*
卿如意寻到老鸨那儿,好巧不巧,老鸨正在研究点翠。
见到她来,先是一喜,再听她一番说道,不免惊诧地看了眼拂尘。
这小子,好本事,跟辞缘当年一样,晓得傍座大山。
爽快应下,把这拂尘的身契都给还了。
“翠鸟毛太少,也不应该为了制作一样头饰,便残杀无辜,不如改点翠为点绸。”卿如意步入正题,“这样又能省经费,又能保证头饰做出来好看。”
老鸨一听,也道是个好主意,当下便是一阵商榷,不知不觉又过去几个时辰。
而到最后,天色已然晚了下去。
刚好谈到戏服一事,老鸨一把推搡过拂尘,送到她面前:“娘子,这不刚好有几套戏服吗,娘子不若来给他做几个妆造,奴也好跟着您学些门路。”
“瞧瞧多好看的眉眼,过几天就有一场曲会,娘子我们这次可要夺得头筹啊。”
卿如意自觉忘记了什么事,但眼前老鸨盛情难却,各色各样妆奁都给呈了上来,就连戏服都闪烁华贵的金光,眼睛一晃,哪里还记得什么答应辞缘的事情。
等到她忙完一切,浑身倦怠地回了相府,看那明月当空,才陡然想起一事。
她把辞缘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