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合作

作品:《折腰事秋瑟

    丰神俊朗的男人喝了口浓茶,炯炯有神的双眸布满血色。


    他的视线在秋萧曼和公山贺两人身上徘徊了一瞬,才低下头去看客栈掌柜提供的下榻名册,秋萧曼因此看到掌柜此刻也站在堂下。


    “你们是,游商?”


    彦项文忽然问,放下名册又去看师爷递过来的户牌。


    “是,居无定所的游商。”秋萧曼利落作答。


    “进城有几日了,都去过哪?”彦项文看过证物后,平铺在眼前的桌案上。


    “商人嘛,到处送礼打点关系。”秋萧曼坦诚,“一一说来,那可就多了。”


    彦项文面无表情看着她,疑心更胜。


    “那就一一说吧,反正我也不急。”


    秋萧曼不愿细致交代是因不想把秋世朝扯进来。若是彦项文顺着这条线去扒,指不定会扒出什么来。


    但目下来看,她没得选。


    彦项文想必已经派人去查过他们的行踪了。


    秋萧曼稍理清思路,缓缓将这几日去过的地方都交代了,最后才说到秋世朝。


    “女孩子出门在外,总是要学点本事的,秋老板是我的武师傅,小时候曾找他学过些假把式。”


    “据说,秋老板是雯桦人。”


    彦项文将右手搭在桌案上,指尖在台面上轻轻敲了几下,看上去成竹在胸。


    “有所耳闻。”秋萧曼笑着,“所以此次经过雯桦带了些土特产来,特意送过去探望秋老板。”


    秋萧曼并未说留下银钱的事,却听彦项文提起。


    “据说,你这随从还去柜坊将瑰矿换了银子?”


    秋萧曼表现出坦诚,点点头,但她并未说是留给秋世朝的,毕竟送那么些银子给武师傅着实让人怀疑二人关系有多好。


    “行走在外,总也不能用雯桦交易来的瑰矿打点生计。”


    彦项文却不信,冷笑道:“今晨搜了你们的车,却也没见着换来的银票?”


    “游商嘛,指定是要左右逢源的。”秋萧曼小心拆解他投来的每一处质疑,也寻思着该如何解释银票的去向。


    却听彦项文又问:“另一个人呢?”


    显然他读了掌柜的名册。


    “昨夜让他先行离开了,临城有桩买卖今早要成交。”秋萧曼镇定道,“银票也让他带去了。”


    话毕,旁边的掌柜流露出一脸质疑,看向彦项文。


    彦项文没动作,但余光注意到了掌柜的举动,冷冷确认:“是吗?昨夜就离开了?”


    这时候掌柜突然起疑:“不对啊,今早我好像还见着了。”


    “掌柜看错了。”秋萧曼果断回应,“今早你上来摇铃的时候乌漆嘛黑的,必然看错了!”


    掌柜确实也不敢打包票,毕竟凌晨那会官府突然来人,把他弄得措手不及。


    形势紧迫,公山贺打圆场:“掌柜看得人是我吧?我俩面貌相似,确实容易被认错。”


    掌柜往公山贺这瞅了眼,犹豫起来,“我记得昨日是客官送了那哑巴离开。”


    “哑巴?”彦项文捕捉到关键信息,又低头去看文案上铺的那些纸,显然是没有相应的记载。


    “哦,我们半路救下的一个男子。”公山贺憨厚笑笑,主动交代,“老板说养不起他,就为他寻了处好人家。”


    随着公山贺作答,秋萧曼小心观察着彦项文的神色。只见他微微蹙眉,又在纸上扫了一遍,同时在师爷耳边说了什么。


    这样子倒不像知道离月的存在。


    公山贺显然也看出细节,他谨慎瞅了眼秋萧曼的神色暗示,看她默认自己说话,一副健谈的样子又道:“前几日本来想去戏楼看苍老板的戏,谁想明将府把人带走了,后来听戏班班主说明将喜欢相貌好的男子。”


    “咳咳——”彦项文赶忙理了理嗓子,显然在意这个敏感的话题。即便是事实,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下堂而皇之地提起。


    公山贺神色一顿,也顺着彦项文的意思赶忙改口:“戏子,戏子。”


    他憨厚一笑,继续道:“这不我们老板也是想攀攀高枝,就自作主张把离月送去了明将府。”


    听到这个说法,彦项文那张端正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惊讶,他又同身边的师爷嘀嘀咕咕确认了半晌,师爷便带着两个人匆忙走开了。


    彦项文这才恢复初始的稳重,看向二人的目光里透着想要拆穿谎言的迫不及待,漠然道了句:“既然如此,就派人去明将府问问吧。”


    公山贺生硬地笑笑,心里却突然七上八下。


    他以为这时候拿出明蔚来,兴许还能压一压彦项文的气焰,若是和明蔚扯上关系,凭借两方闹得凶,说不好彦项文就不再继续追问了,也就自然不会怀疑他们杀了明将府的小吏。


    谁想这人却是打破砂锅问到底,如此一来反倒画蛇添足。


    堂内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


    深更半夜也不知师爷是不是真的去明府探问,秋萧曼神色并不好,沉默着想对策。


    就在这时,一个梳着双平髻的小丫鬟端了碗汤羹从堂外碎步走来,正在揉捏额角的彦项文也因此提起些精神,疲惫的双眸立即涌入了柔和的热情。


    丫鬟什么也没说,只温笑着把盛着汤羹的薄如纸的汝瓷碗放在彦项文面前那张桌案的边角上。


    彦项文忙卷起铺了一桌子的纸张,在面前腾出块地方,把瓷碗捧过来。


    丫鬟在彦项文耳边递了几句话,就看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更加柔和,下意识扬起的嘴角满是幸福,这一刻仿佛沉浸在甜蜜的浪漫中无法自拔。


    努力想对策的秋萧曼忆起白日在客栈听到的官员清谈,又注意到两侧小吏极力抑制的鄙夷,秋萧曼推测这丫鬟该和彦项文的新夫人有关。


    她突然寻到机会展开笑颜,在丫鬟正要退下时,轻松的口气道:“听说县令夫人是雯桦人?”


    话音才落,正下台阶的丫鬟小心翼翼瞧了秋萧曼一眼,许是没想到公堂之上能听到如此尊敬的称谓。


    彦项文却无动于衷,用勺子在汤羹里搅了几下,坦然作答:“生在雯桦,许久没回去了。”


    看出小丫鬟的关注,秋萧曼继续道:“都说雯桦出美人,却是不用脂粉的天生丽质,县令大人真有福气,娶得这么位秀外慧中的妻子。”


    彦项文虽然垂眸喝汤,看不出态度,秋萧曼却觉得这话是说到他心里的。


    初到武星任职,谁又希望被人在背后诟病?否则也不会讲究排场,宴请这么多朝中官员了。


    “雯桦出美人,老板也是雯桦人吧?”


    彦项文吃完羹突然开口。


    无端的猜测倒让秋萧曼心下一紧。


    她不知彦项文是凭什么下的结论,只迎合:“我倒也希望生在雯桦,据说雯桦女子多妩媚,却是我遥不可及的。”


    彦项文笑笑,倒没什么恶意,同时将碗端去一边。


    因秋萧曼说自己不是雯桦人,丫鬟便没再继续逗留,碎步离开了公堂。


    又过了约么一炷香的功夫,就在堂内人都陷入一种昏昏欲睡的怠惰时,师爷带着两个小吏从外面急匆匆地赶了回来。


    困到嚼茶叶的彦项文也因此来了精神,坐直了些。


    师爷在彦项文耳朵边叨叨说了半天,彦项文却始终面不改色,仔仔细细地听。


    直到师爷说完最后一个字退到他身后,彦项文才再次向秋萧曼投来审视的目光,只不过这一次,秋萧曼却从他眼里看到了,算计?


    彦项文朗笑一声,语气不比方才凌厉:“方才师爷去明将府问过了,下午送去的礼物深受明将喜爱。”


    秋萧曼和公山贺都悄然松了口气。


    彦项文因此断言:“显然两位与小吏的死并无关联。”


    但他并未下令放人,忽然给师爷递了个眼神,让他带走堂内无关的人,包括公山贺。


    不知道彦项文要干什么,公山贺不免担忧秋萧曼的处境。但小吏来轰人,他也不能反抗,只得乖乖跟着出去。


    待所有人都退出公堂,堂内只剩下彦项文和秋萧曼两个人。


    彦项文双臂架在面前的桌案上,身子极力往前倾,说话的语气却不再像方才那样肃然,反而多了些处事的圆滑。


    “你用男人贿赂明将可不是明智之举。”


    秋萧曼没立刻作答,只寻思着彦项文这么说的用意。


    莫非是想牟利?靠着强大的物资帮自己在檀原站稳脚跟?


    于是,秋萧曼试探:“商人无利不图,但凡有利绝不会轻易放弃机会。”


    彦项文缓缓扬笑,他甚至欣赏秋萧曼的机敏,稍加思索又道:“我也有桩买卖,你考虑考虑?”


    消息传得飞快。


    即将破晓时,明蔚正给自己所在的角房内换了新蜡烛。通往外室的小门被人推开,木良畴匆匆进来汇报。


    “刚听说彦项文单独留了那个游商。”


    “现在呢?人被放了?”


    明蔚仿佛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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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彦项文留游商是为了什么事,他好像更在意游商的处境。


    “放了,不过有小吏跟着回的客栈。”木良畴稍加犹豫,又道:“彦项文想拉拢那个游商,有人看见游商赠了他几箱瑰矿。”


    明蔚放下烛夹,懒洋洋走去外室。这时困意来袭,他在立着软枕的长榻上坐下来。


    木良畴始终认为明蔚是想刁难彦项文,才时刻关注县衙的一举一动。他甚至整宿未睡,就是想应对县衙派来打探消息的人,包括那个油头滑面的师爷。


    令他奇怪的是,彦项文终于有了行动,明蔚倒反而不在意了?


    木良畴猜不透明蔚的心思,只怕他疏忽细节,谨慎提醒:“彦项文显然动了歪心思。据说那个游商带了五箱瑰矿进的檀原,随随便便送出去的礼就能买下武星城一条街!这样的大手笔,的确是个富商无疑。”


    他想到下午明蔚就是被这富商的仆从送来的,怎么也该同他非常熟络。


    暂不提明蔚战功赫赫,光是他手上握住的泼天财富也无需再依靠朝廷,这时与富商来往想必也是有着自己的打算。


    彦项文这个人狡猾极了,他不知是想借机拉拢富商巩固势力,还是怀疑明蔚私吞财宝,想捉他个措手不及?


    无论如何,对明蔚都是不利的。


    木良畴:“彦项文既然有拉拢之势,明将要不要也做点什么?”


    明蔚没吭声,脑袋向后仰着搭在软枕上。半晌都没动静,木良畴以为他睡着了,无奈至极。到架子上取了个薄毯,抖开搭在明蔚身上。


    才刚铺好,明蔚忽然应了句:“不要。”


    木良畴吓一跳,老老实实又站回原本的位置,继续汇报:“说是还邀请富商参加明日的升迁宴。”


    明蔚立起脑袋,右手包住下巴蹭了蹭,另只手也不知从哪取了枚小银锭,托在掌心。


    “人家大老远来看苍老板的戏,愿望总也不能落了空。”


    木良畴注意到明蔚掌心的银锭是他前几日在戏楼分发出去的,没听说彦项文去过戏楼,约么就是那个富商的,便同他确认:“明将想邀那个游商?”


    明蔚掌一收,舌尖轻舐唇角,显出几分顽劣,“彦大人眼皮子底下抢人不太好吧?”他轻笑,“显得我多想要那些矿似的。”


    不为矿难不成还为人么?木良畴暗忖。


    这显然是跟彦项文较上劲了...


    只不过他也就默默想想,哪敢说。


    “去把苍老板叫来。”明蔚重新合眼,把身上要滑落的薄毯往上提了提,残缺的右手弹跳着打拍子,看着心情不错。


    木良畴退出去。


    没多会功夫,苍舒雅就被从睡梦中喊醒,来不及梳洗,披了件褂子就来了。


    明蔚已用五官线条平直的金甲覆面,当下正整理手上的金甲护具,也没抬头看他一眼。


    “这么晚,明将因何睡不着?”


    苍舒雅身量小,再加上唱旦角唱多了,踩着碎步的扭捏样子着实妩媚。


    他缓缓走近,双手牵在身前,看着规矩极了。


    明蔚哼着曲,将手上的护甲整理地舒适才腾出空来一指身边小凳,让苍舒雅坐下。


    “再给我讲讲,你们这些戏子如何给主子卖乖?”


    三更半夜因这种事被叫起来,苍舒雅无奈地笑了声,“这都是我们下贱人保命的伎俩,明将怎会热衷于听这种事?先前讲的那些还不够吗?”


    “我不觉得下贱。”明蔚正声道,“我小时候的愿望就是做个戏子。”


    这话从明蔚口中说出来,简直让苍舒雅震碎了三观。


    他忙谄媚道:“明将可别开这种玩笑了,明氏世代簪缨,哪能与我们这些靠卖笑活的人相提并论…”


    明蔚没吭声,金甲后的表情难测,但沉默的态度就已说明他不认可这种说法。


    苍舒雅非常注意说话的分寸,他知道明蔚救过他的命,就也能再要了他的命。于是不敢多说半个字,生怕哪里不对就掀了人逆鳞。


    “明儿有贵客来。”明蔚手臂搭在架高的膝头,金甲璀璨,盛气凌人,“唱一出,越惨越好的戏?”


    哪有请贵客听惨戏的道理...


    苍舒雅不懂他的用意,却不敢忤逆,只挑了个既合他心意又不算太惨的。


    “鳏寡孤独的,可好?”


    明蔚却忽然向后一靠,并无恶意的温声:“战死沙场的吧!最好还是那种深入敌后,却无力回天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