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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求亡游戏》 第25章 雾岛寻仙(十) 唤来万鬼哭,敬献罪人……
李长生说完这句话后,就放弃了原本的行进路径,调转方向,头也不回地带他们往某处而去。
“李长生,你要带我们去哪儿?”
“喂!你不是说李登天是三人境界,他的另一个仙法又是什么?”
……
任凭花大前再问什么,他都不再开口,甚至越走越急,谢应凝神静气勉强能跟上他,花大前则几次都要掉队,最后要靠被谢应半推着才能跟上队伍。
李长生带着他们越走越远,来到了浓雾的另一端,在白雾与古旧的交界处,谢应看到一道红光,冲天而起,直入云霄。
那红光太过夺人眼,突兀到像是谁拿着马克笔在古旧的画卷上随意划了一笔。
奇怪,可他从仙祠里出来的时候,并没有在村落中看到这么耀眼的红光,这样的红光,身在仙祠的季疏有没有察觉?本就分不清方向的谢应,此时甚至看不清仙祠的位置,更难分辨自己的所在。
而李长生却面向红光怔住了脚步,他呢喃着祝词:“车决裂,马不行,丹蛇化玉井……”
忽而,李长生迷蒙着双眼回头看,反问二人:“你们知道为什么停灶烟火穷吗?”
谢应看着红光不解沉思,【霸王花】摇了摇头,
李长生苦笑着低下头,情绪低落,自问自答。
“如果食物都不再需要烹饪,还要什么烟火?”
良久的沉默之后,谢应满是疑惑地开口:“不过去看看吗?”
李长生将胳膊上的用衣服边扯出来的束带用牙咬着绷紧了一些,低声发话:“跟着我,别发出声音。”
说完,他带着二人在浓雾的边界行走,靠着稀薄的视野,尽可能地靠近红光的来源,等到再也不能靠得更近的时候,李长生压低身躯走出了浓雾,躲进繁茂的草木中,像鱼一一样自由穿梭。
红光不过百步的距离,李长生却没带他们直接过去,而是转身绕到了聚仙村依靠傍身的石林之下,在陡峭的崖壁上攀高。
往上爬了有刚超过李登天的仙法那么高的距离,李长生终于停下了脚步,他靠在一块略平坦的延伸出来的石头上,拉了一把正在向上爬的【霸王花】。
等谢应也一个箭步上了平台,李长生这才引着他们往红光的来源处看。
登高望远,李长生找的位置恰恰好,既能隐约看清村里的情形,又不至于因为离得太近被天人盯上。
更要紧的是,这是一座一半掩映在浓雾里的石山,他们所栖身的石头平台的后部就穿插在浓雾里,只消一两步的距离,他们就可以轻易撤进隔绝仙法的浓雾中。
“‘耳聪’和‘目明’都被派去仙祠监守了,我不能保证剩下这些人里有没有吃过这两种仙法的天人,所以如果等会儿被发现,你们自求多福。”
李长生的声音冰冷,但谢应还是点头谢了他。
背靠石林和浓雾,比在平地上逃跑胜算要大得多。
“开始了。”李长生说完这三个字,就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似乎对这底下要发生的事情熟悉又厌烦。而谢应和【霸王花】无法抵挡这座村子里无穷谜团的吸引,瞪大双眼,仔细地看向红光的来源。
光芒是从地底射出来的,围绕着那个出口,是一圈青碧色的石头围栏,似乎就是祝词里说的“玉井”。
而玉井的边上,围着数十个衣着华丽的村民,他们个个身形奇绝,大约都是身躯被仙法影响改造的天人,白日里见过的那个李登天就赫然居于其中,人群里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都有,甚至还有一个身躯像纸一样薄的,斜靠在别人身上像是风筝,不仔细看还发现不了他。
令人奇怪的是,谢应并没有在这群人里找到那个头顶上长着脓包的村长。
这些天人们对着玉井又祝告起来,只是隔得太远并不能听清楚他们在念什么,而李长生却像是明白谢应心中所想一般,闭着眼睛念念有词,似乎是在为他们重复那些祝告的话。
“攀云吹龙笛,入洋击鼍鼓,唤来万鬼哭,敬献罪人骨。”
李长生念完,天人们也终于结束了祝告,为首的另一个带着大冠头顶却没有脓包的天人舞着宽大的衣袖振臂一挥,两个人形被人从队伍的后方高高抛了起来。
高处旋转的人形不见有任何的动作,大约早已是死尸,任凭身躯旋转飞坠,一前一后,稳稳地掉进了碧色井口中央的红光里。
“那是李高歌家里的地人奴隶,你们来之前的一天,他们奉命上山采仙桃,不小心从峭壁上掉下去,摔死了。”
“为什么要把尸体扔进井底,这是聚仙村独特的祭奠方式吗?”【霸王花】开口问,问完就后悔了,一个不把地人当人的人间炼狱,怎么可能给两个惨死的奴隶召开神秘祭奠仪式?
李长生闭着眼睛,尚青涩的喉咙滚了滚:“是祭奠,但不是祭奠地人的。看下去。”
两人闻言,又把目光从李长生的脸上投向玉井,只感觉说话间,玉井上的红色光芒似乎更盛了,赤红如血,几乎要把周围的空气都染透。
隔着很远谢应都听见了一阵血肉翻涌的声音,少顷,红光中有东西源源不断地飞出来。
原本距离影响谢应是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的,可它们偏偏沐浴在血色之中,于是谢应就能粗略分辨那些飞出来的一团一团的或是细长的是什么东西。
是人身上里的血肉,是器官,是内脏。是皮肤,是肠子。
他看见人皮和肠子在红光中扭曲翻转,不停地变换着形状。
为首的人伸出了双手又唱了一句什么谢词,于是变换形状的血肉脱离红光向他飞去。
谢应看得瞠目结舌。
在空中,那些飞舞的血肉忽然失去了生命的光泽,飞速褪去原本的色彩,幻化成了另一般模样。
死人的骨血化成了各种死物,人皮化成了似曾相识的古旧衣裳,肠子扭转成反重力漂浮的飘带,而心、肝、脾、胃、肾迅速膨大重组,搅动出令人作呕的声响,一团团地凝成了牛羊等牲口的模样。
生前奇绝的人,死后尸体却化成寻常的物。
肠子做成的仙童飘带……谢应想起自己曾经把这东西交给季疏牵着就控制不住地想吐。
而【霸王花】到底是年纪小,不久前还吃了一肚子的蚂蚱肉,已经冲到身后的雾气里呕吐起来。
“他们……”谢应掐了掐人中,说不出话来,却明白了李长生为什么说只能吃桃子,因为旁的吃的都是献祭地人得来的祭品,吃那些祭品,和吃人又有什么分别?
“把人丢进井里,就能获得你想要的一切东西,食物,衣裳,金钱,甚至武器,只要你能想到的,玉井里都会有,这些东西和寻常的东西没什么区别,甚至食物吃进嘴里口味更丰富,衣裳穿着也更华丽生辉,只不过都是人的血肉幻化的。”李长生合眸,面无表情地讲述,似乎已经对这样残忍的事情见怪不怪。
谢应不自觉抓紧了拳头,回头问他:“这也是村长说的?”
“不是,”李长生微微睁开眼睛,面向谢应,“天人们说这是丹蛇神的指示。”
天人们自称,丹蛇神会入梦带给他们指引。丹蛇神在梦里告诉他们,只要把人当成祭品丢进玉井里,就能获得他们想要的一切。只是天人们是不舍得用自己的命来试验的,于是那些得到指引的天人,就把主意都打在了地人的身上。
活着的时候替人卖命,死了要被物尽其用。
本来只要不参与天人吃来吃去的争斗就能获得苟延残喘机会的地人们,再次面临灭顶的危机,奴隶的命对天人们来说不值一提,他们习惯了不劳而获,有时候甚至为了一个小小的佩囊,就能把刚出生的还来不及分辨是否有仙法的婴孩丢进井里化成绮丽花样的小口袋,大摇大摆地挂在腰间行走。
这就是地人害怕的原因。
“敌众我寡又如何,你见过蚂蚁打败老虎吗?像蝼蚁一样被人捏在手里的奴隶是跑不掉的。”李长生又闭上了眼睛。
观看同类的尸体被残忍伤害对李长生来说,是一种极端暴力的精神虐待,可以想见,他是克服了多大的心理阻碍才能做到面不改色地带人上山。
两人沉默不言,只有【霸王花】呕吐的声音时不时地响起。
两个地人的尸体最终换来了两套仙衣和足够摆满几张桌子的三牲祭品。
人皮化成的仙衣能让仙童们在雾里装神弄鬼,三牲祭品不出意外明日就会摆在谢应他们的面前。
谢应本以为古怪的祭祀仪式已经结束了,低声唤【霸王花】回到身边,就连李长生都收好了镰刀作势要起身,可山下玉井边上,为首的人又掉转头说了些什么,紧跟着拍了拍手,然后他们就看见人群里一个人的身躯快速增长。
三人境李登天的“登天”果然厉害,不过片刻,他的身躯真正抽长到数十丈那么高,差一点就要和他们四目相对,谢应屏住呼吸,担心是石壁上的他们暴露了行踪,但李登天仿佛另有所图,只是折叠着身躯,弯腰把手伸向了与玉井所在的庭院一墙之隔的一处矮矮的院落。
谢应拍了拍李长生,示意他睁眼,指了指李登天的胳膊所在问:“那是哪里?”
“是仙童居住的地方,不该啊……”李长生的呼吸明显急促,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聚仙村会在十来岁的地人孩童里挑选一些孩子作为仙童到浓雾中去探路迎仙,作为报酬,他们假模假式地给仙童们安排了紧挨着玉井的最好的地人居所,李长生去过那里,只不过面上看着干净,里面还是和普通的地人居所——地笼一样幽暗。
“那你怎么是从别处钻出来的?”谢应找到他的时候,小房子燃着灯火,看起来经常有人居住。
“有个仙童前两天在雾里被虫子咬死了,我是被临时喊来顶他的,还没搬过去。”
【霸王花】又追问:“那你怎么也没和其他地人住在一起?”
李长生精神紧张,嘴皮子飞快,不耐烦地解答他的问题:“我也不知道我爹娘是谁,所以没人能说清楚我到底是谁家的奴隶,为了防止发生不必要的抢夺和争斗,村长让我住在村子的最边缘,好了可以闭嘴了。”
他合了许久的眼睛此处瞪得硕大,盯着李登天弯折的身躯看,紧张到几乎忘了呼吸。
李长生一边凝视,一边口中还在嘀咕:“既为仙童,不作人牲,不该啊,他们要干什么……”
从他的这些话里,谢应猜测大约仙童是个特殊的存在,村里的人答应了他们只要肯冒险到九死一生的雾里去探路迎仙,就不会把他们当作被投入玉井里的祭品。
但很显然,下方那些祭祀的天人们似乎不打算遵守约定。
李登天弯腰寻找了一会儿,终于锚定某处,胳膊也开始疯长起来,像气球人一样的两条胳膊两下拍开了紧闭的门窗,伸进屋子里,抓住什么拽了出来。
借助他微微回正的身躯,几人终于看清,被他抓在手里拎到高处的是两个正在拼命挣扎的地人孩童,他们的身上还穿着血肉化成的仙童衣裳,却在无力地喊叫,怎么都挣不脱被李登天抓走的命运。
李登天骂了一声:“该死,是那两个白天和我一起的仙童!他们打算卸磨杀驴!”
两个瘦弱的仙童被抓到了天人堆里,由李长生攥着脖子无助地蹬腿,另外两个人凑上前去,正在从他们的身上扒下仙衣。
刚刚扔下去的还是尸体,看样子,这一次是要把活人往井底丢了。
谢应揉了揉因高度紧张而略僵直的手腕,松松腿脚准备站起来。
“你要干嘛?”李长生立马抓住了他的胳膊,满眼警惕。
谢应歪歪头,满目的对天人们野蛮行径的厌恶化作一团幽暗的黑。
“去救人!”
第26章 雾岛寻仙(十一) 不用去了,本仙亲自……
“看着活人在我眼前被摔死,我做不到。”
趁着天人们还在扯去仙童身上的飘带和衣裳,谢应观望着石山下的情形,心里也没什么准儿。
但他按下了要跟着起身的【霸王花】的肩头,作死这种事情还是自己一个人去比较好。
李长生和那两个命被李登天捏在手里的地人孩童没什么区别,按照他的话,对上那些老虎,也只能像蚂蚁一样被踩死。但李长生听完谢应的这句话,却解下了腰上的镰刀,跟着站了起来:“我也去。”
“你去什么,你又没什么仙法,怎么和他们斗?”谢应厉色拒绝,要他也留下,可李长生却反问他:“那你呢,你有仙法吗?”
对啊,他也不能靠那套捡到什么就拿什么当武器的全职打法去战斗了。
没有武器没有技能,那就只能靠脑子了。
谢应飞快思索着,又抓着【霸王花】的肩膀把自己一手按下的花臂少年扽了起来。
“大前,你练过铅球吗?”
花大前摇摇头,摸摸脑袋问:“中考考过实心球算吗?”
“算,”谢应拍拍他胳膊,指着红光的所在鼓励道,“等会儿你拣点石头,使点劲看准了往他们人在的地方丢,记住,我一走你就开始丢。”
“好!”花大前暂时从技能失效的颓废里走出,像模像样地秀了秀胳膊上的肌肉,“放心,我砸陈帆他爹的玻璃的时候很有准头。”
花臂信誓旦旦地钻到石台的后方去捡趁手的石头,谢应又把目光投在了李长生的面上:“等会儿兵分两路,你去搞点动静,把村子里的地人还有你的那些仙童伙伴都喊来,记住,动静越大越好,最好把村长也喊来。”
“为什么,”李长生问出口,又觉得自己这种时候不该问太多,只能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谢应身上,“那你呢?”
谢应取下他腰上的镰刀,掂在手里,像死神那样挥了挥,道:“我去让他们鬼哭狼嚎。”
李长生刚要走,又停下了脚步,把腰上挂着的那些一块一块的虫子肉解下来丢在了地上,遥遥冲后方弯腰捡石头的花大前开口:“喂,如果石头不够,你就把这些东西丢下去。”
说完,他飞速地翻下石头下了山。
山下玉井边。
仙童在李登天的手底下拼命挣扎,他们整日穿在身上的仙衣被野蛮剥下,两个少年中的那个女孩子指着李登天的鼻子在骂:“既为仙童,不作人牲,我们和长生哥已经帮你们迎回了仙人,为什么还要抓我们,出尔反尔的畜牲,你们算什么天人,快把我和我娘放了!”
李登天蛮横地把她往半空中一丢,又像耍猴一样在她落地前拎着脚脖子接住她,引来女仙童的惊呼和更为大声的咒骂,这才得趣大笑,不屑地“哼”了一鼻子气:“你是谁,你娘又是谁?”
地人对天人而言,不过就是一群奴隶,奴隶们姓什么叫什么他们永远不会关心。
女仙童又骂了两声,骂的李登天心燥气燥,喊了一声:“这都是谁家的,这么没规矩?不懂讨人喜欢的血统,还不除干净了,留着干嘛?”
于是天人堆里钻出来一个肉墩墩的像是大冬瓜一样的华服之人,他像买卖牲口一样撸起女仙童的袖子看了看,在她的小臂内侧找到一个石头纹样的刺青。
大约境界不如人,肉墩墩说话之前给李登天拱了拱手:“她娘是我家的奴隶,她是家生地人,自愿去当仙童的。另一个也是我家的。她说的长生……应该是那个论不清从属的地人孤儿,村长说谁都不能把他圈回家。”
李登天听完,又骂骂咧咧地抖了抖手里抓着的仙童的脚脖子,把那个男仙童吓得“哇哇”直哭,天人们有的笑有的看戏,人群里那个为首的咳嗽了两声结束了闹剧,对着肉墩墩开口:“李坚实,那这两个人牲就算在你头上,下次再拍卖仙法果实便替你抵了数目。”
李坚实一听,眉开眼笑,又向那人鞠了个更大的躬:“多谢族老,多谢族老。”
他口中的族老稳定了局势,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行了,快开始吧,丹蛇神要等急了。”
“是!”李登天抓起两个人的脚脖子摇摇晃晃就要把人倒吊着丢进井里,却不曾想刚要动作,脑袋忽的一痛,有什么东西砸到了他的后脑勺上。
“谁?”李登天似乎对痛觉十分敏感,他痛得牙齿打颤,扭脸就要寻罪魁祸首来算账。
可他回头,看到的只有一群面面相觑的端着架子的天人。
他只有三人境界,虽说在这些人是说高不高,但族老器重,谁敢在这种时候打他,不就是打族老的脸面吗?
李登天刚要告状,又一块石头砸来,这次正砸在他的胳膊上,痛得他一把将手里的两个仙童丢了出去,胳膊折回来又是吹又是揉,差点儿就要满地打滚儿。
随后是第三颗、第四颗石头,一颗砸在了井壁上,一颗砸在了族老的屁股上。
李坚实跳出来一边十分狗腿地要给族老拍屁股,一边喊着:“我看清了!石头是从上面掉下的,有人在山上捣乱!”
族老一侧身,拂去摸向自己的手,神情严肃:“去查查是谁如此大胆——”
“——不用去了,本仙亲自来了!”
族老的话还没说完,从天人堆的后面传来一声带着笑意的话语打断了他的安排。众天人被这声音吸引,纷纷回头看,但见白日里被仙童们迎回来的那个穿着赤金色衣衫自称鬼哭狼嚎仙人的家伙从后方信步走出,一步步挪到了族老的跟前,面带不屑地笑言:“你是谁,白天我没看到你啊,怎么不见村长过来?”
他一提村长,混乱的天人堆瞬间安静了下来,那些衣冠禽兽都并足而立,两只手插在飘逸的大袖之中,垂眉肃静,似乎已经被规训到了极致。
“我乃村中族老,祭祀这种小事,不必劳烦村长。”虽然局势稍定,但那族老看他的眼神明显不对,借助李长生的讲述,谢应从这种眼神里终于读出对猎物的觊觎。
他们还真的是想吃自己。
“哦?族老啊,那敢问族老,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祭祀丹蛇神。”族老向天抬手,虔诚地对着玉井行了个大礼。
“哈哈哈哈哈,真是有趣,”谢应仰天大笑了一阵,把众人好奇的目光都吸引向自己,又背着手扫视周围,“有我这样的正统仙人不拜,跑来拜什么丹蛇神,蛇就是蛇,就算刷了漆也只是条小红蛇,还不到蛇年跑出来作什么妖,难不成你们的这位蛇神还要吃人?”
李登天暂且顾不上去抓那两个仙童,折着身躯恶狠狠地向谢应扑来:“不许对丹蛇神无礼!”
谢应亮了亮镰刀,丝毫不躲,迎着李登天瘦长的身躯就要砍上去:“这一刀割下去,你得疼死吧。”
李登天惊慌一躲,族老又咳嗽两声,维持着表面上的和气,佯装恭敬地对着谢应行了个礼:“贱民粗蛮,请仙人恕罪,敢问仙人不在仙祠休息,深夜到此是为何故?”
“不干什么,在仙祠闭目养神的时候红光吵到我吸收日月之精华了,闻到此地有妖气,特来探看一二。”谢应学着西游记里的太上老君说话,很有些仙风道骨的感觉,还夸张地给自己扇了两鼻子的风。
族老皮笑肉不笑:“仙人应当是弄错了,这里没什么妖气。”
“哦?你是几人的境界,何时轮到你来质问我了?”谢应吹胡子瞪眼,迎上前去做出一副震怒的样子,就差没有指着鼻子骂人了。
族老脸上闪过惊讶,揣着明白当糊涂:“什么几人境界,我不懂仙人在说些什么。”
谢应笑而不语,并不拆穿他,只是看着李登天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会儿:“李登天,你身上除了‘巨力’和‘登天’,剩下一种仙法是什么?我猜应该和你怕疼有关系,难不成你的身体感知比别人要敏锐?”
前两种仙法都是李长生说过的,谢应也拿不准这村里给仙法取名的规则,他索性只把有关仙法的效果猜测说了出来,谁知只是这猜测,竟然真的把李登天唬住了:“你怎么知道我吃了‘肉胎’?”
原来这种强化身体感知敏感度的仙法叫做“肉胎”。
谢应并没有立刻理会他,只是笑了一笑,又把目光投回族老的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盯着族老的眼睛敲打李登天:“你这种三人境界的蝼蚁,还是靠边呆着吧,不如我也猜猜族老的境界和仙法?族老这身上看着要比村长干净许多啊。”
说实话,谢应对这个带头的头上没长脓包的族老的底细一点也不清楚,他现在就十分后悔刚刚没拉住李长生多问几句,但他却表现得胸有成竹,甚至还大有把族老的底细公之于众的架势。
因为谢应在赌,赌族老会害怕。怕谢应把他吃掉的那些仙法公之于众,毕竟李长生说过,天人们也人人自危,怀璧其罪,生怕被别人知晓自己身上都有些什么仙法而遭更高境界的人盯上,更何况谢应诈他的话里提到了百人境的村长,这族老活到现在,更怕自己成为比他还厉害的强者的食物,若是谢应真知道他的底细一个一个念出来,那他对于村长而言,不就是一个半明盒的仙法库了吗?
谢应老板带来公司写作业的十岁女儿说过,明盒价格要比盲盒贵。但是有更高概率吃到自己没有的心脏,实在是一个划得来的生意啊。
族老长得并不算老,最起码比村长要年轻许多,肿大如萝卜的手指上套着个碧绿的扳指,看得谢应心痒痒,很想抢过来当魔戒用。
两人对视了许久,族老的目光终于在谢应的注视下败下阵来,他后撤一步拱手行了礼:“就不劳仙人费心了,贱民不过只是村中族老,自然是大不如村长的。”
谢应赌对了。
眼见族老选择暂时低头,谢应心里有些不真实感,但即使觉得族老之败阵实在蹊跷,个中必有古怪,此时此刻还是救人要紧,暂时无暇再去想太多,他还是得一边拖延时间,一边等着李长生把事情闹大,再把村长叫来,来一招祸水东引。
“既然族老不愿,我就不必劳这个神了。这井里要吃人的家伙,就是你们的丹蛇神?”谢应话锋一转,盯着族老,目不斜视地指了指红光的所在,并不避讳自己刚刚看到了他们祭祀的全过程这件事。
眼下闹大了,那个女仙童明显看起来更有主意,拉起男仙童两人一溜烟跑到了谢应身后寻求庇护。
族老把头一低:“人牲只为祭祀,正如面前的这些三牲是留给仙家您享用的。井底也正是丹蛇尊神。”
“哦?我在上界并没有一位本身乃是丹蛇的同僚啊,倒是每年都看见过几个被打死的蛇妖,花的绿的都有,卯日星官就很喜欢吃啊,依我看,这井里冒出来的红光就是妖气!”谢应顺了顺自己不存在胡子,佯装老练,愈发感觉自己装神弄鬼太有天赋了,真该去娱乐圈也闯一闯。
族老听完,满脸堆笑,面露奸诈:“兴许是上界仙人众多,仙人与丹蛇神没有打过照面,不如仙人亲自下去,和丹蛇神见上一面,谁真谁假,不就清楚了?”
第27章 雾岛寻仙(十二) 那应该算是一条蛇,……
他本意是引着这些年纪更大的天人们把李长生不知道的丹蛇的来历说上一说,可没想到族老更加老奸巨猾,竟然眼珠子一转,把主意又打回到他的身上。
这是信不过谢应,要他下去碰一碰,成了就信谢应,不成就当人牲。
天人还真是深谙物尽其用的法则。
谢应淡淡一笑:“正有此意。”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自己的衣服一紧,回头看,发现他那件会长大人所赠的已经不成样子的衬衫,被两个仙童一左一右地抓在了手里。
女仙童仰着的脸上写满倔强,她轻轻摇着头,男仙童也抬头看谢应,眼眶里含着泪。
“仙人,别丢下我们。”两个少年将谢应的衣角抓得皱巴巴,又小心翼翼地把衣服扯开展平。
谢应蹲下身来,仰视着两个少年奇绝又惊恐的木刻脸颊,把两人的手抓在掌心里拍了拍。
“下面很危险,你们若是跟我一起下去,和刚才被人丢下去摔死也没什么区别,我不能带上你们。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女仙童声音怯怯,眼神却坚定:“肆之女。”
原来有名有姓的李长生是个例外,寻常的地人是不配拥有姓名的,她的阿娘被当作奴隶唤为阿肆,她就只能被叫做肆之女。
名字里有属于母亲的部分没什么不好,生就无父无母的谢应向她笑了笑,鼓励道:“肆之女,你看起来比较勇敢,仙人哥哥安排了人很快就会来救你,现在需要你来保护你的同伴,和他一起等着救你们的人过来,能做到吗?”
肆之女本能恐惧地摇摇头,却在思考片刻之后又猛烈地点点头,而后试探地问:“是长生哥吗?”
“是,”谢应随便指了个方向,“就是他让我来救你们的,你在这里等着,长生哥马上就会带人来。”
“好,我能做到,”肆之女捋了捋单薄的里衣被天人们扯皱的地方,抓起了一边的男仙童的袖子,“伍之子,我来保护你!”
谢应看她给男仙童擦去眼泪,这才站起身来,又把两人拢在自己的两边,眼神耀武扬威:“这两个仙童我看着很合我的眼缘,就收为我的随侍吧。”
他的眼神忽而狠厉起来:“其他众仙就在仙祠之中感念,若有人敢在我下井之时伤害肆之女、伍之子,他们便会将此地天人尽数屠戮,让聚仙村变成鬼哭狼嚎之地,我说的话,你们最好当回事。”
正说着,半空又飞来一块东西,天人们都以为还是刚刚谢应讲话时不断袭来的石头,躲得一个比一个快,等到那东西落地了,这才在红光的照映下看清,那是一块血糊糊的肉。
看来花大前已经把捡来的石头扔干净了,开始投李长生留下的蚂蚱肉了。
虫子肉上那些绿油油的汁液都被红光照得十分瘆人,往前滚了一滚,不明动物身上的血肉组织,再配上谢应刚刚的话更像是一种威胁。
族老审时度势思虑片刻,立马弯下了腰身:“我等必定厚待仙人之随侍。”
谢应这才拍拍两个仙童的脑袋,将别在腰上的镰刀又拿在手上像个杀神一样挥了挥,潇洒道:“我去也。”
然后转身跳井。
跳入井中的谢应便没有那么潇洒了,他刚刚观察井中情况的时候发现,井底至少距离地面有一段距离,若真是贸然跳下去那就死透了。
事情没办完,这次不能轻易死。
谢应一跳入井中,便立刻向前挥动镰刀,下坠片刻后,终于咬着牙将镰刀卡进了井壁上的石砖缝隙里。
然后成功将自己挂在离井口十来米的位置。
他往下看了看,被像血染一般的红光照得头晕目眩,一眼还是没看到尽头。
看外面那些作威作福地天人们丢人牲的熟练劲头,怕是这底下得有不少的死人尸骨,谢应怕自己若是一个抓不紧掉下去,要被万骨穿心。
他荡动身体,把脚踩在下方的另一个砖缝上借力,刚想休息片刻,一抬头看见井口有两个奇绝的脑袋正鬼鬼祟祟地往下看,心一横抬脚把自己从井壁上踹离,镰刀顺势松动,他又往下滑了一段距离。
等看不见观望的脑袋了,谢应又故技重施把自己卡在了井壁上,稳定身心之时,意外发现面前的石砖上有些血肉摩擦的痕迹,似乎和他估计的一样,这玉井越往下越窄了。他便大起胆子两腿岔开,一脚踩住一侧井壁,将自己卡在了当中。
这一回站得是比扒砖缝要稳了,谢应摸了摸墙上残存的血痕,尚未干透,可能就是不久前那两个地人尸体下落的时候留下。
井越来越窄,还要能容得下人的尸体掉落井底,照着这个缩小的势头,谢应猜测,他应该距离井底不远了。
站得久了腿有些酸软,谢应心里万千感慨,若是从前,他拿上双兵就化身刺杀者从井口一跃而下,靠着职业的迅捷再跳十个井也不在话下,哪儿还得着像现在一样麻烦。
只是现在,他手里的镰刀虽然勉强算得上是单兵,而不论是单兵作战的剑客,还是远程攻击的咒术师,抑或是能在吃人的世界发挥最大效用的鬼神,再或者弓箭手、拳手等等这些职业的技能,谢应哪一个都用不出来了。
全职玩家变成了全没玩家。
谢应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又浮现出浓雾里危难时刻的那一道金光,游戏技能是真的完全失效了,那会不会是花大前挥出来的拳头?
可就算是拳头,也只能是小混混的拳头,而不是可撼山河的拳手的拳头,若是拳手的拳头,谢应早该跟着虫子一起飞出九霄云外了。
不对……
谢应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脚踝被挤压酸软到了尽头,他收起扎进砖缝里的镰刀,往更低的地方扎去,同时双脚收力下坠,一滑一卡,下行了一段距离。
谢应如法炮制慢慢向下行进,累得满头大汗的时候终于低头看见了井底。
井底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布满白骨,只是有许多血痕和拖行的沟壑。
谢应找准时机,又往下溜了一段,而后在距离井底四五米距离的时候纵身一跃,顺势翻滚着地。
井底的空间并不逼仄,谢应站稳起身,才发现井底世界其实是一道洞窟,洞窟里弥散着红光,红光从井道狭小的空间射出去,看起来就像是井底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也是这些红光,让谢应不用再想法子生火看清前路,他眯着眼睛从已经被窟璧散射吸收得稍显温柔不那么刺眼的红光里观望周围的情形。
他的正前方有一个一人高矮的洞口,洞口是个硕大的圆,看形状像是个巨大的蚯蚓洞,总不能真是蛇爬出来的吧。
谢应把镰刀上的土和血擦干净别回腰上,刀柄卡在腰间,镰刀刃贴在后背,扶着洞窟的土壁小心翼翼地踏入了洞口。
洞窟之内,左一转右一转的,虽没有岔路,但还是扭曲难行,但好歹不用把自己整个吊在半空里,对这种脚踏实地的感觉,谢应很知足。
又往里走了百八十米,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一种微弱的声音。
不像是蛇类的“嘶嘶”,也不像是动物进食。
好像是什么一节一节的东西在地上爬,咔哒,咔哒。
谢应提起精神,照此推断,被天人们供奉的丹蛇神应该就在跟前了。
没等谢应有所反应,那“咔咔、哒哒”的声音忽然停了,似乎是那东西发现了谢应的靠近,定在了原地不再爬行。
即使有被人守株待兔的风险,谢应箭在弦上,还是背手摸上后腰的镰刀,弯腰向前。
终于,视野越来越开阔,谢应到了另一个天地。
那是弥散红光的来源处。
洞口处是一片格外开阔的空地,谢应靠在洞壁上,终于看清楚那个匍匐在空地上的巨物。
那应该算是一条蛇,但又不算是一条蛇。
它的头颅侧向谢应倒在地上,头顶上长着异常的突起,不见眼皮,只有两只眼珠直愣愣地瞪在外面。它的血口大张,两排尖齿交错,嘴边拖着两条被红光照得看不出颜色的须子,鼻子高高肿着,仅鼻孔就有香瓜那么大。
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的不单单是它的头颅,还有它的身体。从头颅之后蔓延出一长条弯曲的骨架,仅仅椎骨便如成人腰身般粗细,椎骨的两侧合抱着数以千计的肋骨,一根根如鱼刺般立着,看得人头皮发麻。
而在这副骨架的中央,有一条血色的同样蜿蜒的组织贯穿其中,即使身处红光之中,谢应还是能看清组织上一条条一层层的脉络,像是肉筋,跳动不息。
比起这个庞然大物,这条血筋更像是红色的长蛇。
天人们眼中无所不能的丹蛇神,便是这副模样吗?
可谢应看它不像是蛇,他更愿意把这东西称为一副被啃食后的龙的骨架。
“龙”察觉到谢应的靠近,血筋带动残骨,有气无力地盘起来,又发出来一些“咔咔”的声响,谢应走近了才看见,那颗头颅之后,有血肉在缓慢地长着,已经有很大一部分攀在肉筋上,正努力地充盈着这副骨架,而骨架被盘起来的末端,也像是雨后蘑菇那样不停地冒出白色的球状物质,变幻组合,眨眼之间又增了一掌的距离。
它的头枕在一堆破烂的布上,细看才分辨出,那大约就是被他吃掉的地人留下的衣裳。
谢应离它很近,近到伸手就能触摸到他那条垂下的血色胡须,而“龙”却并没有展露出任何的攻击意图,它看起来很虚弱。
谢应下来之前,天人们的祭祀已经开了一半,它刚吃完两个地人的尸体,正在消化尸体中的养分来增长血肉,这么论起来,正是它最脆弱的时候。
此时此刻向它砍上几刀,不知道能不能让“龙”毙命。
吼吼……咔咔……
巨大的声音打断了谢应的思路,“龙”仿佛读懂了谢应的意图,拼尽力气把躺倒的头颅撑了起来,像犬一样把脑袋搁在了谢应的跟前,暗示自己没有攻击的倾向。只是谢应一抬眼,正和那两只没有眼皮的眼珠子对视,两个黑黑白白红红的圆珠子,要多瘆人有多瘆人。
但很奇怪,“龙”的眼睛中像是有一种奇特的魔力,让谢应不由自主地想要走过去靠近它。
鬼使神差,一向头脑清醒、为了通关能冷静地看着无数个自己拼杀的谢应成功被蛊惑,他向着那颗垂在自己面前的骷髅“龙”头伸出手,掌心按在了“龙”头的突起之上。
一瞬间,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有声音在风中回荡。
“我乃仙人到此,必定助你们斩妖除魔,杀得它鬼哭狼嚎。”
第28章 雾岛寻仙(十三) 万剑合尊!
“我乃仙人到此,必定助你们斩妖除魔,杀得它鬼哭狼嚎。”
一个青衫男子立于桃林之中,手握长剑,身姿挺拔,眉眼间带着超脱的气质。
他的面前,跪倒了一片的村民,村民们衣着质朴,对他的到来口呼感恩戴德之词。
“不必如此,我本就是救难之仙人,云游此地听见你们的召唤,快领我去那妖魔的洞窟吧。”
仙人英姿飒爽,挽了个剑花,还在原地腾空轻盈地跳了几次,催促着众人带他前去斩妖除魔。
匍匐了一片的村民站起身来,七嘴八舌地簇拥着仙人往村中走去。
还是古旧如画卷的小村落,仙人的那一身飘逸的仙衣和桃花、石林遥相呼应,远方田野开阔,一层一层的田地种着新绿的庄稼,来往有人挑柴打水,鸡犬相鸣,孩童追来逐去,分明一片世外桃源。
世外桃源里,家家户户的院落之中都摆了香坛,村中四处还有刻着“敬奉天地”的石碑,人人皆会念诵经文,香火气息缭绕不断。
村民们把仙人带到村头的祠堂之中,将他围在当中,开始哭诉他们的苦难。
“此地名叫聚贤村,先人们于乱世中逃入深山,在这石头包围的地方开垦田地,没有一日敢不早起耕种,夜半纺织,这样的生活,我们过得实在是很苦啊。”
仙人的眉眼松弛,靠在祠堂门口的通柱上站着,望了望远方长势不错的庄稼,赞叹了两句:“有所劳,有所报,此地民风淳朴,足证你们的勤劳,还是快说说那妖魔的所在吧。”
大约仙人的到来是百年难得一遇,村民们竟然像是听不懂话一样,又一个接一个地哭诉起素日的苦来,盼着那青衫的仙人能一并将他们从苦难中救出。
一个哭诉这里和外界不相连,走出去实在太难,问仙人能不能把他们带去更好的地方。
一个又说石头地里垦田实在是太难,磨了满手的泡,问仙人有没有不需要耕种就能收获的庄稼。
甚至还有一个说没有华丽的新衣服穿,一年到头只有春天能穿桃花染就的素布衫,问仙人有没有彩云织就的天衣相赠。
七嘴八舌叽叽喳喳说不到正事上去,幸而仙人早已脱离红尘悲喜,只是面含笑意地望着他们,听了许久后,将手一挥,剑上一点星芒向四周的石山散去,化成漫天更加灿烂的桃花颜色。
“本仙不过是一斩妖除魔的散仙,管不得你们这许多的民情,所诉种种无能为力,只能赐下这四季常开不败的桃林,为尔等染就新衣。”
见众人还是不肯安宁,仙人忽然敛眉把长剑一挥,踏云而上登至祠堂顶,身负长剑,居高临下地传音。
“仙机有限,如果再不肯相告妖魔所在,吾这便要离去了。”
“仙人留步!”
终于,祠堂里乌泱泱的人安静了下来,有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人站起身来,颤颤巍巍走到最前面,向天而跪。
“我们辛苦了几辈子垦出来的田地,本是可以年岁丰收,自给自足的。但三年前,一条黑蛟降临此地,盘于田野之下,它的魔气染黑了我们的土地,田里的庄稼收成折损,不足往年百中之一啊,长此以往下去,大家就都只有饿死这一条路了。”
“不仅如此,那孽蛟甚至还在村里立下规矩,每月要献奉童男女一对供他吸食修行,如若不然,便将我们整个村子都毁了。”
“恳请仙人出手,斩去那妖魔,救我等出灾厄。”
……
老人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幻象骤然消散,谢应看到的最后一幕,便是那青衫仙人负剑独立的景象。
他睁开眼,面前虚弱的“龙”用鼻子蹭了蹭他的掌心,嘴巴无力地开合了一下,没有眼皮遮挡的眼眶之中溢出了血泪。
“刚才那些画面,是你让我看的?”谢应莫名地感觉这“龙”对自己没什么攻击性,甚至还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他回顾《死亡之岛》游戏生涯,自己似乎并没有遇见过什么东方玄幻类的NPC或是故事,他在太阳岛上没事就是下副本,也不可能和一个仙人或是龙有什么剧情上的纠葛。
“龙”的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它努力地抬起头,将自己又置于谢应的掌心之下,似乎是在请求谢应,再次触摸他。
谢应将信将疑地把小拇指按到了他的鼻头上,一瞬间,有声音从四面八方向他的灵魂袭来,撞得人头发昏,手发麻。
“是,我就是那青衫仙人。”这声音苍凉古老,和刚才那段幻象中的潇洒意气完全不同,全无当年少年意气,更像一块腐朽的木头,在消亡之前发出丧钟般的声响。
原来这样做,“龙”就可以和他交流了。
谢应心领神会,闭上眼睛默念自己想说的话:“你一个降妖除魔的仙人,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落到井底这般田地?”
“我本上界逍遥仙,素来行侠三界,因路过此地受聚贤村感召,便下来降妖赐福,本以为不过寻常一机缘,却因此而葬送仙路。”
随着那苍老的声音响起,青衫仙人的身影再次于谢应的脑海中显现。
……
“魔蛟潜伏地底,千里行走,踪迹难寻。”
“那如何可让它现身?”
“回禀仙人,月圆之夜,魔蛟便会降临祠堂,掳走童男童女。”
青衫仙人掐指,恍然抬头:“岂不正是今夜?”
回话的老人眼含热泪点了点头,青衫仙人持剑从祠堂顶上腾空而起,飞落庭院,将跪在地上的老人搀扶起来,语带宽慰:“且放心,我去云端打个盹儿,你们照常去祭他,我在暗中潜伏,待他现身,准保叫他有来无回!”
仙人声音爽朗,说完便捏了个诀,众人再看时,已无青衫踪影。
是夜,一男一女两个小娃娃穿着喜庆的新衣被抬到了祠堂内,祠堂之内也有一个“敬奉天地”的碑文,童男童女被盛在巨大的金盘之中,和那些牛羊祭品一样,懵懂又不安地等待着魔蛟的到来。
更漏敲过几回,月上枝头,狂风卷来乌云,聚仙村的村民在祠堂之外跪倒了一地。
“恭迎魔神!”
只见一个比夜色更为深沉的影子从他们中间掠过,飞进了祠堂,停在了石碑的面前。
两只骨爪从黑影之中探出,一左一右地要去抓两个孩童来吸□□气。
他正要得逞,只见天际云边忽然有金光照出一片青天,有宏大的声音从云端传来:“孽蛟,胆敢在本仙面前放肆!”
说罢,一道青白色的光影从云上飞来,向着那黑影直直袭去。
黑影见有人坏事,抓起两个小孩儿就要离去,一转身就飞上天际。
“休走!”
青衫仙人见势现身跟上,在祠堂之上的高空与他缠斗起来。
那魔蛟果然有些本事,手无兵器,却能和仙人打得有来有回。
地面上的人看得也着急,小娃娃虽然被拎在魔蛟的手里,可魔头的实力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反而是仙人,因害怕伤了孩童性命,处处被掣肘,剑招明显有所收敛,好几次都在直插要害之际,被那魔头以手上的孩童抵挡,用小孩儿性命做要挟,青衫仙人不得不紧急收招。
“哈哈,哪里来的仙人,不过如此!”魔头轻狂,见自己占了上风,竟然还出口挑衅起来。
青衫仙人一言不发,再回身之际,眼中光芒已然不同。
“万剑合尊!”
他自身前合手再开,便见那脱手的长剑在他身后洋洋洒洒变出万千化身,剑剑风霜,又在仙人的一声吟诵之后,向那魔头齐齐斩去。
在无数剑招的缠斗之下,魔头明显身躯不再如先前般灵活,青衫仙人以剑招限制了他的行动,将他像个牢笼一样围困当中,自己则腾出手来,单掌拍向魔蛟,此掌法强劲,结成硕大的金印,震得底下观望的村民都纷纷捂起了耳朵。可以想象,若是打到魔头的身上,必定叫他魂飞魄散。
魔蛟见大势已去,竟然使了一招声东击西,把手中的女童向身前一丢。
高空之中,女童失了依靠,飞速地向下坠去。
“救救宝儿!”
有妇人见状,在祠堂之前起身惊呼,青衫仙人敛眉收掌,不得不放弃这一掌,反身向云下飞去。
青衫翻舞,啼哭的孩童坠地之前被他成功接住,拢在怀中。
虚惊之后,仙人驻足,随手扯下云一片,幻为轻软小船,托着那小女孩儿向祠堂悠悠而去。
这功夫,被困在万剑笼中的魔蛟竟然化为原身,一条裹着黑气的长长身影从剑阵之中闪过,卷着男童便要往远处飞去。
青衫仙人又上云端,收回剑阵,提携玉龙,紧随其后追了上去,势必要追到他的老巢,捣毁魔窟。
魔蛟在村庄的上方盘旋而过,最终向着村中的枯井飞去。
那枯井之下,大约就通着他的老巢,青衫仙人屏气凝神,为求速度,竟然也化作了一条青龙。
这青龙,身躯威武,两角如雷势,周身白光不断,呼吸之间,便追上那魔头,与墨色的蛟身缠将在一起,打斗着一同飞入井中。
黑蛟一入地底,便如鱼得水,在迷宫一样的洞窟之间钻来钻去。
青龙找准他回头的时机,死死咬住其颈间逆鳞不松口,不肯轻易罢休。
白光从井口之中不断涌出,祠堂边上跪着的人纷纷都奔跑着涌到了井边。
终于,不知过去了多久,圆月西去,枯井之中光芒逐渐消散。
有人大胆趴到井边上去看,但见井底青龙幻作人形,怀抱着得救的男童,正替他孩子擦去眼角的泪痕。
他的脚边,一条巨大的黑蛟无力地盘着,再也没有了兴风作浪的机会。
青衫仙人累极,向井口观望的人招了招手,顾不上拭去衣衫与长剑上的黑红血迹,抱着小孩儿就要踏云而起,回到地面。
仙人背手腾空,翩翩飞起,要出井面之时,只觉元神一震,竟然被震回了井底。
天际积攒了一整夜的无数黑云凝为雨水,纷纷洒落。
他再抬头望,只见枯井之上,结着厚厚一层金色的障壁,将他整个困在了井中。
仙人将已经吓晕过去的婴孩裹入青衫之下避雨,迷茫地看着井边观望的人群,却感觉自己的心肺越来越痛,痛到他站不稳脚跟。
他看见那些人在默默念着咒语,一声一声化为金光,不断加固着井口的障壁,障壁震出巨响,摧残着他的心肺,声如刀割。
仙人元神晃动,再次化为青龙原形。
从聚仙村许许多多的“敬奉天地”的石碑之上射出金光,交错成一张大网,向着地底铺天盖地而来。
从黑蛟手底下救出来的那个孩子,到死都被他挡在身下。
第29章 雾岛寻仙(十四) 你说对了,靠我的慈……
“我本以为不过寻常一场救世机缘,可这机缘却将我整个人困在了这里。”
“龙”的声音悲怆绝望,他再次蹭了蹭谢应的掌心,一举一动不见当年青衫意气。
那些所谓的“敬奉天地”,原来都只是弑神的阵法的阵眼。
在青衫仙人斩杀魔蛟救下婴孩之时,聚贤村的人忘恩负义,发动弑神大阵,将他斩杀于枯井之下。
为何凡人诡计能杀仙人,因为那是由贪念织就的大网,万恶之首,对一个清心寡欲的仙人来说,无疑是最锋利的武器。
本是腾云驾雾龙,陨落凡尘,万事空空。
金光交错,贪念一寸一寸地割开他的身体,原本那些矫健的、坚硬的躯体,于邪术的镇压之下,不过寻常血肉而已。
“他们分食我的血肉,剃净我的筋骨,杀死了一个神。”
身躯被切碎,青龙终于不再挣扎,他枯槁的双眼望着井口的残云,身下的婴孩也随着原本自由的灵魂一同死了。
他看见那个母亲被推翻在地,看见有人腰上拴着绳子跳入井口,将龙肉一块一块地搬出枯井。
吃了龙肉的人以为自己能成仙,但也只是获得了强化过的躯体。仙人的血脉改变了凡人的血肉,他们把那些超乎常人的能力称之为“仙法”,自称天人。
谢应听得浑身紧绷,竟不知世上还有这样大胆弑仙的人,而且是一整个村子的共同密谋。
“他们以为我死了,便将我剩下的筋骨丢在这枯井里。”
青龙肉身被毁前的最后一口气化为不尽的浓雾,将整个村子也困在了山中。
聚贤村再没有一个人能走出大山,而落于井底的青龙只剩一条龙筋,鲜红虬曲,被百年后已经不知道当年事的“天人”当成了丹蛇。
而那些吃下仙人肉的天人们发现自己虽然身怀仙法,却还是被困在了苍茫大山里,所谓仙法也不过只是仙人神通的千百分之一。
不知是谁第一个吃下了同类的心脏之后,强化过的身躯获得了再度的强化,便有无数的天人效仿,将毒手伸向同伴。
他们的后辈,有的继承了仙人的血脉,称为天人,有的保留了关于人的血脉,被天人们打压,沦为地人奴隶。
当年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后来人不知前尘,只把自己当成天意眷顾的宠儿。
他们还给此地改了名字,叫做聚仙村。
多么可笑,聚仙村里住着的是一群互相吃来吃去的怪物。
“弑仙的诅咒,将会永恒地伴随着聚仙村,永无宁日。”
谢应睁开眼,望着它无神的双瞳,喉咙干涩:“所以你便蛊惑他们向你进献人牲,以此来修炼化形,对吗?”
“龙”没有说话,默认了。
在漫长岁月的自救中,他的头颅已经修复出一半的血肉,身躯也已经长出许多,只要长此以往地吃人,迟早能挣脱大阵的压制。
地上有吃人的人,地下有吃人的神。
惊世骇俗,又心酸苦涩。
“为什么要把这些告诉我,还有,我们见过吗?”谢应替他擦去嘴角残存的血污,问道。
“我听见了你斥责天人的声音,你并非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龙”解释着自己坦诚相告的原因,不过是一个可怜的神终于遇到了一个正常的人,“我的元神损毁太过严重,来此之前的事情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兴许我们见过,那时候,我大约还是仙人。”
谢应想说自己是个唯物主义者,不信这些神神鬼鬼,但此刻身处副本,面对一个被人吃干净的可怜的仙人,兴许承认见过对他的慰藉更大。
“说不定还真是,我叫谢应,你呢,神仙?”
“龙”沉思了片刻,苍老的声音再次传来:“他们都叫我青山,湖上一回首,青山卷白云。”
谢应再次抚上了龙首,笑着同他交谈:“好,我也叫你青山。”
“龙”低下头,口中发出呜咽之声,似乎又回到当年遨游云端的快活岁月。若不是天际一回首,看见此处香火,听见疾苦民声,他应该还只是个不逍遥的神仙。
就在他以为谢应已经深刻共情他的悲惨遭遇的时候,那黄衫的年轻人忽然话锋一转,抚上了他的龙角,声音低沉:“可是青山,吃人是不对的。我之所以下到这里来,是因为有个恶狠狠的天人老头要把两个无辜的小孩子丢下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
“龙”猛一抬头,震开了谢应的手掌,喉咙里发出愠怒的低吼:“那吃仙人便是对的吗?我若不吃人,谁替我塑骸骨,谁帮我长肉身,谁救我出桎梏!靠你的慈悲心吗!”
谢应后退两步,和“龙”拉开距离,凝视他许久,看一条震怒的“龙”艰难地扭动身体,上一秒与他情同天涯知己的仙人,下一秒又要和他划清界限了。
“你说对了,靠我的慈悲心。”
谢应再次看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青山,谢应要和你做个交易。”
……
仙祠。
陈帆跟着老大嚎完了《小星星》又打了几遍军体拳,【霸王花】忽然神神秘秘地叮嘱他去跟季疏套近乎。
等【面条陈】找了三四个话题和轮椅上的人攀谈都不见大佬接话的时候,他一转身,发现老大不见了。
花大前用燃了一半的香在地上留了四个歪歪扭扭的字给他:“很快回来。”
陈帆急得团团转,【一点雨】看着桃树后的墙上脱落的土块,稍作揣测:“他应该是去找谢应了,从同一个地方翻的墙。”
“我也要去!”【面条陈】急哄哄地也要翻墙,被咒术师伸手拦下。
“别去了,会坏事。”
久不开口的季疏竟然也调转了轮椅的方向,面向陈帆,语气严肃:“谢应要我们等在这里,有风吹草动再去寻他,我要保护你们。”
陈帆急得要哭,人一急说话就不过脑子:“你怎么保护我们,你自己都站不起来!”
他说完,才想起来季疏是怎么在仙祠面前展示轮椅神通的,但是话都已经出口了,收不回来,脸憋得更红。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季疏却对他展露出客气的微笑:“没事,我答应了他要保护你们,就一定不会食言。”
【一点雨】上前,靠近了季疏,问他:“方才谢应离开前是怎么交待你的?”
季疏听完,只是看着他,然后转向陈帆,一字一顿地开口:“唱歌。”
陈帆:……
陈帆不解,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开始高歌,作为刚刚对季疏有言语冒犯的歉意。此时没了花大前和他一唱一和,陈帆甚至还有节奏地敲打起肚子上绑着的锅手舞足蹈。
在他鬼哭狼嚎的歌声里,季疏这才极小声地把谢应交待的事情复述给咒术师。
沈雨听完,只觉得这怎么看都像是谢应为了稳住众人不让他们乱跑的缓兵之计,可偏偏大佬深信不疑,一双眼睛无比认真地看着两人,像是把保护他们当成了非常重要的任务。
“我有个主意,”沈雨看了看手舞足蹈的陈帆,觉得等在这里装疯卖傻不是个事情,“谢应只说让我们观察他们会有什么风吹草动,但现在风不吹草不动,万一他们在别的地方搞幺蛾子呢,不如我们直接到外面去观察,你觉得怎么样?”
季疏的脸上展露疑惑,沈雨又补充说:“这样也算是完成谢应交待的任务了,万一有事情你就开着轮椅带我们跑路就行。”
听到这里,季疏脸上的疑惑不散,但他开始认真地思考沈雨这个提议的可能性,大约过了三四秒,他点了头。
“可以,但是我来观察,你们不要出去。”
“可是,去哪儿呢?”
沈雨妥协,自言自语地琢磨着,季疏却率先开了口:“我有个办法,但是需要你们帮忙。”
“陈帆,过来!”沈雨听完,招手把跳大神的【面条陈】叫到跟前,两个人都凑到了季疏的轮椅边上。
三人密谋一阵,【面条陈】笑吟吟地拍了拍身前的锅:“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说完,陈帆向着仙祠的大门走去.
像是没预料到有人会从大门里走出来,看门的两人吓了一跳,好半天才把拉长的耳朵和瞪得圆溜溜的眼睛恢复平常。
“我去,长这么奇怪,你们不会就是千里眼、顺风耳吧?”
“你你你……”
“我我我……我们家桃花真人让我来问问,谁让你们来这里看着的?”
陈帆话问出口才暗道“坏了”,【一点雨】让他出来和看守的人随便聊聊,最好能打探出来是谁让他们来仙祠外面驻守的,再打探一下是敌是友,结果他燕国地图都没展开,就把匕首掏出来了。
陈帆地尴尬地挠了挠头:“从头来,我重新说,行吗?”
“千里眼”和“顺风耳”对视。而后向一旁扫了一眼,边上跟着的一个精瘦的守卫撒腿就要跑。
说时迟那时快,陈帆一挺腰杆,靠着结实的身体,竟然用肚子上的锅一下子把他顶倒在地。
“我要和你做个交易,我告诉你我的名字,你不要跑。”陈帆叉着腰挡在他前面,气势十足,这是里面那个坐轮椅的人告诉他的,如果没问到答案,就想办法和外面的人做个交易,还必须是失败的交易。
陈帆根本不给人拒绝的机会,直接把自己的交易条件摆出来:“我叫陈帆。”
他话音刚落,倒在地上的人像看神经病一样看了他一眼,而后飞速起身,又撒腿跑开了。
一溜烟的功夫就消失了,这速度比起季疏差得远,但跑一千米满分应该绰绰有余。
交易失败。
陈帆一点也没有追上去的打算,只是摊开手,又挠了挠头:“他是不是去找村长报信了?”
“千里眼”:“我我我……我没看见。”
“顺风耳”:“我我我……我没听见。”
陈帆咧着嘴笑,不是不知道,是没看见、没听见,那就很有意思了。
“好了,我的任务完成了,拜拜!”
季疏交待的任务已经完成了,【面条陈】晃着肚子要钻回仙祠里,刚一转身,有什么东西晃了一下他的眼睛。
他赶忙回身看,就见远方一道红光直冲天际。
奇怪,刚刚没有啊,不会是什么宝堆吧。
陈帆笑吟吟地搂住“千里眼”和“顺风耳”的肩膀,熟练地和人勾肩搭背套近乎。
他空出两根手指指着远方问:“两位大哥,那是什么?”
“千里眼”和“顺风耳”又像看神经病一样看他,并没有回答他的打算。
陈帆素来疯疯癫癫,早就习惯了这种目光,他把搭在人肩膀上的手撤回来,而后眼疾手快,不顾人反对,一边一个地抓住了两人的腕子。
“我要和你们做个交易,我帮你们看病,你们告诉我答案。”
说完,陈帆就闭上眼睛像模像样地品起脉象来。
“脉像大而有力……有点紧张……心火旺盛……”陈帆低着头嘴里嘀嘀咕咕,他是会把脉的,只不过学艺不精,不然也不能给豆子正个骨结果把人胳膊治脱臼了。
怪就怪他爹老陈大夫总逼他学中医,陈帆越学越叛逆,叛逆着叛逆着就离家出走跟着花哥混了。
陈帆睁开眼,神秘地笑:“你们俩是不是晚上都睡不着觉,经常失眠?”
“千里眼”和“顺风耳”对视一眼,异口同声:“你怎么知道?”
“我是神仙,还是专攻疑难杂症的神医,我当然知道。”陈帆从出生起就看他爹给人看病,学个样子吓唬人的本事还是有的。
陈帆咳嗽了两声,眯着眼睛佯装老成:“你们这是耳力太聪、眼力太明的原因,听见和看见的东西太杂了,无时无刻不被外界干扰,忧思过多,当然睡不着,还越熬越严重,现在心火旺盛得都快能炼丹了,再不治就把心脏烧坏了,离死也不远了。”
也不知是陈帆话里的哪个字戳中了他们的痛点,两人对视一眼后,竟然齐刷刷地抓住陈帆的胳膊,压低了声音祈求:“大仙救救我们!”
“可以是可以——”陈帆拉长音调拿起了架子,又指了指红光的所在,“你们先告诉我,那是什么?”
见两人面露为难,陈帆出了声口哨,适时又提醒道:“烧坏心脏,离死不远咯……”
“千里眼”和“顺风耳”凑在一起嘀咕了些什么话,紧接着摆摆手,让跟在自己身边的那些守卫退出十步之外,这才神秘兮兮地凑到陈帆的跟前耳语。
“是……祭祀丹蛇神的仪式。”
“千里眼”说的时候,顺风耳就侧着耳朵听周围的动静,似乎透露这些对他们来说是很禁忌的事情。
“丹蛇神,也是和我这样的仙人吗?”陈帆好容易聪明一回,见得逞了,心中窃喜,忙趁热打铁地要多问一些。
“不是,丹蛇神住在玉井之下,只要给他祭品,就能获得一切想要的东西,不过,我们这种一人境界的天人,是没见识过的……”
“顺耳风”说着说着,忽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似乎是触及到什么更加禁忌的事情,任凭陈帆怎么引导哄骗都不肯说了。
“那好吧,你们已经说了很多了,谢谢啦!”
陈帆得到了答案,忙着回去和人分享,拔腿就要走,被长耳朵和圆眼睛的人伸手拦下:“仙人还没说医治我们的方法……”
“是哦……”陈帆挠了挠头,他也不记得心火旺盛怎么治了,只能四处观望想想办法。
“有了,”陈帆一拍脑袋,快走两步,到仙祠的墙根底下的乱竹堆里薅了一把嫩叶子,“吃这个,用水煎服,但你们要错开吃,耳朵吃的时候,眼睛你要帮他捂着耳朵,眼睛吃的时候,耳朵要帮他捂着眼睛,慢慢就睡着了。”
两人晕乎乎似懂非懂,但陈帆也只能编到这里了,他只记得淡竹叶能败火,后面一半全是编的,再说就露陷了。
糊弄完两个人,陈帆赶忙闪回仙祠,反手就把门关上了。
一进去,陈帆就冲着院子里站着的那个人比了个口型:“季疏走了吗?”
【一点雨】点了点头。
季疏的计划很简单,陈帆想办法去达成交易,他趁乱追出去,至于沈雨和陈帆,只需要呆在这里等他就好。
谢应只说保护好他们二人,没说不让他冒险,交易会会长很有一番自己的道理。
“你刚刚在外面那么久,是有麻烦吗?”
见沈雨问自己,陈帆迫不及待地跑过去和他分享。
他坐在地上,又是比口型又是在地上划拉,把关于祭祀的事情说给了沈雨听。
“……雨哥,怎么办?”
陈帆仰着脑袋问看起来很有文化的雨博士,沈雨听罢一言不发,只是在院中踱步思考。
“你还有办法再拖住他们一阵吗?”许久,【一点雨】停下来,看着坐在地上的【面条陈】,这个胖乎乎的少年表面上没什么主意只听老大的,但是关键时刻也没掉链子,比如刚刚出去查探情报的任务季疏原本是打算让他去的,他还没表态,陈帆就主动请缨了。
陈帆面露难色,咬了咬牙:“也不是不行……”
“谢谢,”沈雨蹲下身和他说自己的计划,“等会儿你接着出去拖住他们,我找机会出去,去看看那个什么祭祀,还有他说的天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
陈帆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再次推开了祠堂的大门。
“耳朵,眼睛,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个推拿的法子可以治你们这个毛病,要不要试试?”
第30章 雾岛寻仙(十五) 大哥你跟踪我,还问……
去报信的守卫卖了十足的力气奋力奔跑,他跑过石板路,跑过老磨坊,一打眼看到骤起的红光,脚下的速度更快。
只是他无论怎么跑,总感觉身后有个影子跟着自己,忽快忽慢,忽远忽近,像是不太熟练的跟踪者,但又一步没有跟丢过。
但这种不太熟练更让跟踪者显得像个阴魂不散的鬼。
守卫被这种如影随形折磨着跑了很久,终于累极了跑不动,停在路边弯着腰大喘气休息,还没松快两口气,耳边忽然传来幽幽的声音:“不跑了吗?”
“啊——”
一个面色平静的男人堵在他的面前,好奇地注视着他:“你要去哪儿? ”
这人走路不用脚,坐在一个奇怪的带着轮子的椅子上。
守卫惊吓过度,终于反应过来这就是跟了自己一路的那个“鬼”,撒丫子又开始跑。
他一跑,这“鬼”又开始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守卫用余光一瞥,发现跟踪他的人甚至连汗都没有出,而且不论自己往哪儿绕路,都甩不开他。
白天好像是听“耳聪”说过,村长带着人从浓雾外面接回来的仙人里面有一个速度很快的男人,似乎就是这样不用脚走路的。
他一停,那人就凑上来,一脸好奇地问他:“去哪儿?”
大哥你跟踪我,还问我去哪儿?守卫只能接着跑。
跑跑停停一阵,守卫彻底没了力气,“扑通”跪倒在地,再也跑不动了。
“很累吧,你告诉我你要去哪儿,我自己去就是了,不用带路。”男人再次出现在守卫的跟前,眼含温柔,说出口的话像关怀。
这人分明是在侮辱他!可是报信的守卫彻底没有挣扎和反驳的力气了,他“呼哧呼哧”休息了很久。恰逢此时,红光所在的地方传来熟悉的祝告声,他吓得以头抢地,连连求饶起来。
“仙人爷爷赎罪,别杀我,我承认我是仗着自己跑得快假冒天人,求求您了别拿我当祭品!”
那人坐在椅子上看着他,头半歪着,满脸的疑惑,似乎很不理解他都说了些什么。
守卫更是没工夫和他解释,只是不停地磕头求饶,见那人一直不开口,忽然想起他刚刚问自己的问题,一股脑地将此行的目的和盘托出:“我说,我说!我是要去村长家里报信,就是村那边挂着龙幡的房子,您要是有事亲自去吧,我实在跑不动了……”
他说完许久,还是没听见回答,守卫大着胆子抬起头,想问这大道通天星君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自己,睁开眼却发现面前空空如也,人和椅子都没了踪迹。
守卫这一路跑得实在太急,又惊吓过度,起身的时候被红光晃了眼,一口血吐出来,竟然倒在路边晕过去了。
虽然聚仙村的房子众多,但对季疏而言,挂着龙幡的房子并不算难找。
白日去往仙祠的时候走的是另一条宽敞的路,夜晚季疏一路走来,发现这里的房子很奇特,特别高的华丽建筑边上,总有一排矮矮的森林里的小木屋还要简陋的房子,矮房子中不见灯火,漆黑阴冷,外侧还都围着像是栅栏一样的东西,看着很是古怪。
季疏无心多想,没多久找到了守卫所说的那个挂着龙幡的房子。
那房子不矮,却也不像其他的高大建筑那般华丽夸张,只是坐落在一个平常普通的院落,院子里挑着一青一黑的两条长幡,应该就是那人口中所说的龙幡。
院里不见灯火,大门紧闭,季疏很轻易就越过了院墙,
主屋还算寻常,主屋的边上有一间小小的偏厅,并没有像那些矮房子一样围着栅栏,那两根龙幡就直直立在偏厅的门口,一左一右像是护卫。
偏厅的门半开着,里面亮着一盏微弱的烛火,还传出些悉悉索索的声响,似乎是有人在屋内走动。
季疏躲进幽暗处,暗中观察着。
村子里的一切都让他有些不安,这种不安来源于陌生和未知。他很少走出太阳岛,也从未像今天这样,明明知道身边有人,却一点信息都感知不到。
季疏不禁想,像谢应那样的异世界来客,是不是每天都在过这样的生活。
等了许久,偏厅里也不见有人出来。季疏刚打算进门探个虚实,就听见一阵剧烈的敲门声。
有人聚在院子外面,疯狂地捶动门上的铜环,还叫嚷着。
“村长!村长救命!”
屋里的人似乎也听见了敲门声,一阵棍子杵地的声音过后,有人从偏厅里走出来,他头顶上有很大的凸起,就是白天在村口迎接他们的那个老人。
村长走路都有些不稳,却还是摇摇晃晃地赶着去开门。
门一开,涌进来一群十来岁的孩子,各个都穿得像雾里的仙童,领头的那个季疏白天还牵过,是个熟面孔。
“怎么了?”
村长手拿寿杖,另一手挑着灯笼站在当中,那些孩子似乎都有些怕他,遥遥围着他站成了一个圈,只有带头的那个胆子大些,凑上去回话:“他们要把肆之女和伍之子扔到井里去!说好的既为仙童,不作人牲,您立下的规矩都有人敢不听了,他们这是赤裸裸地要和迎仙计划作对!”
那大孩子语速飞快,又补充了几句冒犯权威、忤逆村长、违反村规之类的重话,在灯烛的照映下,村长的脸色果然越来越黑。
趁着他们说话,季疏闪进偏厅之内,躲在暗处,一边听着外面的动静,一边观察屋里的情况。
小屋里面摆了好几排的架子,每个架子上整整齐齐地码放着罐子。
季疏数得清楚,一共五个架子,每个架子四层,每层放着五个罐子,加起来一共二十个漆黑的陶罐。
他伸手取下一个罐子,那罐子口有碗口那么大,罐身也不大,看个头只能装下些瓜果。
季疏把罐子抱在腿上,掸开罐子上的泥尘,小心翼翼地打开封口,一打开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腐肉味道。
今夜的月亮近乎圆满,季疏借着月光看得仔细,只见那罐子里装满了液体,液体中央浮动着什么东西,这东西的表面还泛着淡淡的青光,季疏无论怎么分辨,也没在黑乎乎的水里看清楚这究竟是个什么,正准备把它倒出来观察,就听见外面喧闹的人群提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那个鬼哭狼嚎仙人,他说他叫谢应,先去玉井救人了,让我来叫您过去,我看见了,那些人里有李登天,估计又是族老那群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这群无法无天不把您的话放在眼里的狂徒了!”
谢应已经去救人了。
季疏忙把罐子恢复原样,又闪出屋子藏进黑暗里,想看谢应安排他们做些什么。
“那些人虐杀仙童,不就是在公然反对迎仙计划,打您的脸吗?”
“村长,今日您若不去,我便联合本村所有仙童一同自杀,反正也没有活路,天人就等着自己去雾里探路吧!”
大孩子的声音很虚,似乎清楚自己的威胁算不了什么,忐忑地站在边上等待村长的反应。
剩下的那些孩子,多半也在发抖,只是个个都挺直了身躯,努力想为那大孩子助阵。
村长思考了一阵,手中的寿杖猛地敲了敲地面,而后转身回到偏厅,将门关好,而后嘴里嘀咕着念了句咒语。
只见一左一右的两根龙幡忽然动起来,都向中间倾斜,交叉到了一起,龙幡之后便浮现起淡青色的光芒,笼罩着中间,像是给这小房子加上了结界。
“带我去!”
村长话音刚落,站成一圈的仙童便乌泱泱又往外走,季疏悄无声息地跟在了最后面。
李长生没想到自己的行动能这么顺利,他先是趁着花大前扔石头引起骚动之时潜入仙童居,将那些目睹同伴被抓走后受到惊吓的孩子们都带了出来,而后又带着仙童一路狂奔,跑到了村长家里。
村长是唯一一个没有豢养地人奴隶的天人,但他对地人的态度也像旁的天人一样野蛮,可意外的,李长生不太怕他。
李长生成功搬来救兵,快步行走,满脑子都是谢应的叮嘱,把事情闹大,把村长找来。
玉井边上,自称鬼哭狼嚎仙人的人已经跳下去了一会儿,地底下始终没有动静传来。
“族老,要不要把‘耳聪’、‘目明’叫过来问问,看看底下是个什么情况。”李登天站在族老边上,态度极为谄媚。
族老摆了摆手:“他们不是被村长支出去看仙祠了吗,暂且不要打草惊蛇。”
谢应离开的时间太长,缩在角落里的男仙童吓得嘴唇发白,肆之女把伍之子挡在身后,一边安慰他,一边给自己壮胆。
“别怕,我们都会得救的,还有你娘和我娘,都没事的,不要哭。”
一旁的李坚实看着这两个奴隶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他偷偷吃了自己的儿子才达到两人的境界,都没有参加仙法果实拍卖的资格,族老却说把这两个人给他算上,那不就是允许他破格参加拍卖了吗?
但刚刚突然又冒出来个人说要救下两个地人奴隶,李坚实想问问族老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可转念又一想,人牲还活着,怎么可能算成他的拍卖筹码。
李坚实小心翼翼地想靠近族老,结果被李登天斜了一眼,不敢向前,大着胆子张开嘴喊道:“兴许那人已经被丹蛇神大人笑纳了,族老,不如把这两个人牲也丢下去锦上添花,说不定丹蛇神一高兴能亲自现身赐福!”
他越说越激动,语调上扬,族老没做回应,反而是李登天少有地主动提携了他一下:“对啊,说不定那只是个骗子,李坚实说的不无道理,祭祀仪式拖得太久不好。”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附和,族老没有点头,但也没拒绝,李登天自作主张把两个仙童从角落里踹出来——他也想像刚刚那样用仙法来把人拎起来,但天人的仙法一天只能用一次,‘巨力’、‘登天’他都用了,就剩一个‘肉胎’除了让他更疼也没什么用。
“畜生!我不会放过你的!”肆之女一边挣扎一边朝李登天的脸上啐口水。
他不理会女仙童时刻不停地咒骂,费劲把人按在了玉井边上;“小兔崽子,明天就让你娘陪你!”
说完,李登天就要下毒手,没等他动手。
李登天的耳边却传来极为威严的传音,那声音压得他胸膛发闷,全身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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