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 6 章
作品:《冬日花火》 本来约的是一起看花火大会,但那天快要坐上地铁的时候,郑汀雨忽然又问沈楝:“你来日本这么久,逛过东京,去过浅草寺吗?”
沈楝说:“没有。”
异国他乡,孤立无援,生活潦倒,生存问题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她的身上,她根本生不出那份闲情逸致。赴日前曾在旅游宣传手册上见过的日本旅游胜地、地标性建筑,她只稍近距离地见过东京塔——在求职的路上、在打工的路上、在寒风中、在烈阳下、在匆匆而过不属于她的繁华热闹中,她驻足抬头仰望过这座红白色的钢铁建筑很多次,在心底里问自己:来这里是对的吗?
这座陌生的、语言不通的城市,真的会有她的立足之地吗?
郑汀雨那时不知道她心底里的百转千回,她听后稍作思考,便问她愿不愿意提早一点出门,下午可以一起逛逛浅草寺。
沈楝那日一整天都是空闲着的,自然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于是她们约好在近浅草寺的地铁站碰面。
这还是她们第一次在白天、在非工作时间的UGA烤肉店外的见面。
地铁即将进站,人群熙熙攘攘,沈楝在百无聊赖的等待中,收到来自郑汀雨的消息。根据指示,她侧转过身子,望见郑汀雨乌发散落于淡紫色格子围巾之上,玉面含春,亭亭玉立,既有女孩的软糯,又有女人的清雅,含笑与她招手时,忽然有一种很奇妙的心情。
她分不清楚那份奇妙的心情是什么,唯一确信的是——郑汀雨真的很漂亮。
在人群中,她干净、明媚得像是会发光。
她抬起脚步,状若自然地朝郑汀雨走去。
郑汀雨抱歉:“等很久了吗?”
沈楝说:“没有。”
她莫名地有几分局促,不太好意思直视郑汀雨的眼睛。
郑汀雨没有发现。她一贯地健谈,看起来心情也很好,说说笑笑带着沈楝往地铁站外走,和沈楝介绍即将抵达的浅草寺相关俗谈。
沈楝慢慢地也放松了下来。
两人一路行至浅草寺,在雷门后的商业街里,共享了一份鲷鱼烧、炸肉饼、可丽饼,在本堂门口,各投了100日元硬币,摇出了两份各属于自己的吉签。
取签文处,有两个看不太出年纪的高鼻深目的欧美人盯着签纸上偌大的一个“凶”字愁眉苦脸,沈楝和郑汀雨站在他们旁边看签文,女人突然用英语问沈楝:“‘凶’是不是就是不好运的意思?抽到了要怎么办?”
沈楝愣了一下,用英语回她“稍等一下”,转头用中文问郑汀雨这个问题。
郑汀雨也愣了一下,随即用中文说:“没关系的,把‘凶’签系到旁边的架子上,不用带走,不好的运气就留下了。出去前可以去请一个御守,会有好运气的。”
沈楝转回头,把这番话翻译成英语回复给女人了。
女人愁眉顿开,说着感谢,带着男人开开心心地走开了。
两个人走开后,郑汀雨噙着笑,一瞬不瞬地盯着沈楝。
沈楝奇怪:“怎么了?”
郑汀雨弯眸,说:“没想到你英语这么好。”
沈楝因为自幼的管束,习惯性谦虚:“没有,只是勉强可以交流一点。”
郑汀雨轻笑出声,显而易见的不赞同,但她没有直言。她只是问:“你来日本之前,在上高中吗?”
“嗯。”
“哪个高中的?”
“我们市一中。”
郑汀雨露出明显惊愕的表情。
市一中是她们市最好的高中,每年都往全国各地知名高校输送大批的优秀学子。在她出国前的那个年代,就已经有传言,能进市一中,就等于一只脚跨进了985、211大学。能考进这个高中,含金量不言而喻。
“那……为什么要来日本打工呀?”明知道可能不应该问,但郑汀雨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了。
沈楝微微垂下眼睑,平声答:“高考没有考好,家里也不支持我复读。”仿佛风轻云淡。
好可惜啊。郑汀雨在心中惊叹。
她还有更多想问的,但沈楝看起来没有想要多说的样子,郑汀雨还是有分寸地克制住了自己的关心,没有再往下追问。
她转开话题,摊开手心,要求沈楝:“手机给我。”
沈楝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把手机掏出来递给了她。
郑汀雨接过手机,从包里变出来了一个串着红绳的金色小锤,系到了手机上,递还给沈楝,说:“这是福禄小槌,新年开运,招财纳福,以后都会有好运气的。”
她水眸柔亮,语气比春风更抚慰人心。
沈楝心上似有一根弦被拨弄,发出铮铮的鸣音。
她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些无措:“谢谢,你什么时候请的?”
郑汀雨笑着摇了摇头,表示不用谢。她转过身往外走,语气有些俏皮:“你刚刚排队买鲷鱼烧和炸肉饼的时候。走吧,要抓紧一点时间了。”
沈楝只好不再多说什么,快步先跟了上去。
两人在浅草寺里又逛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出了浅草寺,准备提早去往台场。
沿途路过浅草寺外商业街上租赁和服的店,有游客穿着和服从中掀开门帘走出,沈楝好奇地多看了两眼,郑汀雨注意到了,问她:“要试试吗?”
沈楝:“嗯?”
郑汀雨说:“试试和服,你还没有试过吧?感觉你穿起来一定很合适。刚好我们换上去看花火,也挺应景的。”
沈楝其实没有很强的意愿,她担心租赁的费用太贵,超出她的预算。但对上郑汀雨隐含期待的眼神,她不知道为什么,又不忍心说出那个“不”字了。
鬼使神差,她张口,应了一声:“好”。
于是两人一起进店,问清楚了租赁的事宜,比对着价格,挑选了两件适合冬季穿的带白色毛绒绒披肩的和服,各自进更衣室换装。
因为时间关系,也因为两人本就带妆,所以两人都没有选择再做妆造,只挑选了发饰,准备把头发盘起来。
沈楝因为没有穿过和服,折腾了好一会儿才穿好衣服。她出来的时候,郑汀雨已经换好衣服盘好头发了。
郑汀雨挑的是一件下襟刺有渐变色茶花、白色小花的藕荷色和服,腰身束得纤细,盘起的发愈显她脖颈线条的优美,白色的披肩盖于其上,映衬得她白净的小脸愈发清丽,美若画中人。
沈楝脑海中不合时宜地弹出一句:“人面桃花相映红。”
她不自觉地怔了两秒,保持着掀开门帘的动作,吞咽了一下。
郑汀雨眼底也有惊艳。她笑了起来,夸她:“很好看诶,很适合你。”
沈楝挑的是一件同样带白色披肩的红色和服,下襟是暗蓝色的底纹,不是很好穿起来的色调。但沈楝五官秾丽,淡妆就已经足够明艳大气,个子又高,皮肤白腻,自带气场,便完全撑起来了这件和服、压住了这个色调,再没有更相称的了。
沈楝被她夸得耳热,稍稍错开眼,放下了手,完全跨出更衣室,回了一句:“你也很好看。”
有些干巴巴的。
郑汀雨没有在意。她走到沈楝的跟前,伸出双手搭放在沈楝的束腰上。
沈楝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她有175,比郑汀雨要高出小半个头,此刻这样近的距离,她可以清楚地嗅到郑汀雨头顶淡淡的花香、可以清晰地看见郑汀雨那长长密密的睫毛是怎样在她眼下扑闪、从前也没有发现,原来她的右眼角下,有一颗很小很浅很可爱的泪痣。
她错觉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忽然变得好大好大。
郑汀雨摸索几秒,退开放过了她。
仔细端详后,她满意:“好了,这样才正。”
沈楝这才反应到,是自己刚刚束腰没有绑好。
她回神,攥了攥指头,道谢:“谢谢。”
郑汀雨笑着摇摇头,表示没什么,示意她去盘发吧。
盘完发,她们没有穿木屐,有些匆忙地赶往地铁站,赶赴台场的花火大会的所在地点。
抵达现场进场时,沈楝才知道,原来花火大会是需要门票的。
她问郑汀雨门票多少钱,想要还她钱,郑汀雨却不愿告知。她说:“当做是你送我巧克力的回礼。”
沈楝不接受:“你也送我巧克力了。”况且,那本来就是她给郑汀雨的谢礼。
郑汀雨不同意:“那是每个店员都有的,不算。”
所以,她和其他店员是不一样的吗?有一瞬间,沈楝心底里浮过这个念头,但很快就被她过分有自知之明地压下了。
她想起来什么,抬起手,晃晃手机旁的小挂件,有理有据:“还有福禄小槌。”
郑汀雨比她更理直气壮:“这不一样,这是新年祝福。”
周边的人都在兴致勃勃地往场内走,郑汀雨不想和她继续争辩下去了。她弯起笑眼,拉她的手腕,有点像撒娇的语气,央求:“好啦,大家都在进场,我们别耽误啦,好位置先到先得。”
沈楝怎么可能还忍心继续不解风情地在这样的场景、这样的氛围里和她争论有关于钱这样扫兴的事。
她只好把这件事先搁置到后面,顺从郑汀雨的心意,先进内场找好位置了。
因为来得还算早,两人占了半坡上一个还算前排、视野还不错的位置。
取出包里提早准备好的纸坐垫垫在草坪上,两人席地而坐。
天还没黑,时间还早,郑汀雨取出了MP3,连接了有线耳机,递了左边的那只给沈楝。
沈楝没有拒绝,微微歪头戴上了,两人一边望着远方的海景,一边听歌闲聊,等待日暮。
在闲聊中,沈楝得知,郑汀雨最初选择来日本是因为小时候喜欢看日本动漫,自己自学了不少日语,觉得比起其他的国家,日本对她来说语言障碍应该会少一点。当然,也有因为来日本的中介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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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比去英语系国家低很多的原因。她们市非常多的人来此打工,很多与郑汀雨同批出来的人赚到钱都回去了,或者在这里找了国人结婚生了孩子托人带回去给家里的老人带,自己夫妻两人留在日本不回去了。
沈楝问她:“那你还会回去吗?”
郑汀雨说:“可能不会吧。”
沈楝问她:“为什么?”
郑汀雨没有直接回答,反问她:“你呢?你还会回去吗?”
沈楝不假思索:“如果留得下来的话,可能也不会吧,但不是非要是留在日本。”
“那你还想去哪里?”郑汀雨饶有兴致。
沈楝想说美国的。在她最初的计划里,她是把日本当作跳板的,读完大学想申请美国的硕士和博士的。但那个时候她不好意思,她已经察觉到了出国后面临的现实与她的计划、梦想之间存在多大的差距。她怕郑汀雨觉得她是在说大话、做大梦、异想天开。
于是她没有说。她很浅地笑了一下,望着远方暗下来的天幕和东京湾上闪烁着霓虹灯的彩虹桥,轻声说:“适合生活的地方,哪里都好吧。”
郑汀雨也笑了,没有揪着这个话题再追问。
慢慢地,天色完全黑了,场地上的人越来越多,距离花火盛放的时间也越来越近。
即将跳转19:00时,海对岸的天幕下出现硕大的数字倒计时,人群跟随着数字爆发出响亮的倒数数计时声。
“3!”
“2!”
沈楝侧目看向郑汀雨,郑汀雨仰望着前方的长空,也在无声地跟着倒数。沈楝很难不被当下的氛围感染,心情不由自主地也跟着雀跃欢欣。
“1!”
“咻……嘭……”第一簇花火自海面上升起,划破黑夜,而后便是一簇又一簇、无数簇、数不胜数、五光十色、令人眼花缭乱的绚烂绽放。
仿佛整个冬日的寒寂、整个日本人情社会中的距离感都被此刻共同拥有的盛大、共同簇拥的热烈消融,整个人生的黑夜,都能在此刻被照亮。
耳机里的日文歌还在应景地继续。
花火还在盛放,所有人都在抬头观赏,沈楝忍不住走神,偏头望向花火下郑汀雨含笑的侧脸。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注视,女人侧目,笑着问她:“怎么了?”
沈楝说:“歌很好听。”
你很好看。她在心里说。
郑汀雨以为她是想问歌曲的名字,回答她说:“是《First love》,上世纪末发行的,宇多田光的成名曲。”
沈楝点了一下头,表示知道了。
郑汀雨跟着轻声哼唱,转回头望向花火,过了片刻,又转过头看向沈楝,微微倾倒上半身,靠近了些问沈楝:“像不像动漫里的场景?”
她浓黑的羽睫又在她的眼下跳舞了。
沈楝喉咙不自觉地又动了一下,再次点头。
郑汀雨注视着她,忽然有些郑重,又很温柔地说:“是有多特别的缘分,才让我们漂洋过海,此刻在这里看到同一片花火。”
“很高兴认识你,沈楝。”她说得轻轻,眼眸似含着一汪清亮的水,倒影着小小的完整的沈楝。
沈楝从来没有发现,原来自己很喜欢被别人这样叫大名。
她眼睫颤了一下,回应她:“我也很高兴认识你,郑汀雨。”
这是她第一次当着郑汀雨的面叫她的全名。
郑汀雨歪头,笑意加深了些,佯装不满:“叫大名吗?小朋友。”
沈楝转正了头不看她,不好意思地笑,却不肯改口叫别的。
郑汀雨笑着又逗了她一句什么,沈楝没听清,但到底也没有真的勉强她改口。
因为隔天早上就要还和服,郑汀雨打算上班的时候先绕路送过去,沈楝把和服穿回语校的寮的话,第二天需要自己多跑一趟,平添麻烦。所以那天晚上,沈楝第一次留宿了郑汀雨的家。
郑汀雨租的房子在新宿区,距离沈楝语校很近,距离烤肉店和沈楝语校的寮的位置也都不算很远,像是两点之间的中间。
房子的外立面有些旧了,但内部收拾得很干净,像郑汀雨本人给人的感觉,清新又温馨。
1LDK的户型,30多平方米,复式上下层,只有一个卧室。
郑汀雨表示让沈楝住卧室,她在楼下的客厅打地铺,在日本来说,打地铺是再常见不过的事。但是沈楝不肯,坚持自己睡客厅就好了。
郑汀雨拗不过她,只好同意了。
虽然很久以后沈楝有反应过来,她们俩都是女生,为什么不一起睡,明明卧室的床有一米四,也不是睡不下。
但当时她没有多想,也不敢想。
她只是悄悄地把那一整天租借和服郑汀雨抢先付掉的、花火大会门票购买的费用都压在了床垫之下,而后,在郑汀雨干净的、没有老鼠爬过的客厅地铺上,睡了她来日本以后的第一场整觉、第一场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