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VIP】

作品:《嫁给病弱太女A后

    第20章


    还能做什么?


    不过是嫉妒在燃烧。


    状如死人的王太女在卢猷之眼里根本算不得乾元,但在亲眼见着萧夷光与她的片刻亲近,两人的手指相抚过的那一瞬,卢猷之还是无法抑制自己妒火。


    王太女贪慕八娘的美貌,八娘怕不是用色相换来她的宽恕。


    即便心中的理智一遍遍提醒卢猷之,八娘冰清玉润,绝非浅薄之人,他仍然控制不住自己的臆度,钻不出偏狭的圈套。


    王太女的事小,但也足以见微知著,在他驻守潼关的日子里,八娘邀请过几位乾元去过翠微台?


    脸颊上的肉一抽,卢猷之到底咽下了所有质问,他还留有三分清醒,年轻的小娘子喜好宴饮,不仅是风雅韵事,从侧面还能展现坤泽的交际本领。


    八娘还未嫁进卢家,就理应为萧氏酬酢,他总不好干涉太过。


    卢猷之挂上一贯温润的笑,他道:“我只是不愿八娘屈身与他人斡旋。”


    萧夷光只一眼,就将卢猷之那点心思摸透,她并不作声,脸色亦无缓和,直接搭着商音的腕子上车。


    “八娘,有我在,王太女掀不起风浪,你行事不必顾虑——”


    卷进车的风多管闲事,将卢猷之冠冕堂皇的托辞一并送来,萧夷光唰的绷紧车帘,又将钩带打上结。


    乾元的算计她见多了,堂而皇之打着为你好的名头,其实是为将坤泽名正言顺软禁在府,好只供自己独个赏玩。


    文人武将都一个模样,对待其他乾元,她置之不理即可,从来不需在乎,对于卢猷之,二人到底有婚约要维系,萧夷光生出烦闷。


    “八娘,这里皱了~”


    莲藕般的肉手舒展萧夷光的眉间,稚婢挣脱商音的怀抱,倾身要她抱。


    萧夷光复展笑颜,她抱过稚婢,低声细语道:“肚子还痛吗?”


    稚婢的眼睛漆黑,这一对墨玉只追着萧夷光看,她奶声奶气道:“不痛了,八娘也不要痛。”


    萧夷光一怔,旋即笑意更深,稚婢见自己蹙眉,还以为身体也生病了,真是个体贴的小家伙。


    商音插话:“今早六娘说要带稚婢来斋堂,稚婢谁也不跟,单单抱着奴婢的胳膊,说八娘最好,只跟八娘走。”


    也不怪稚婢只认萧夷光,她自降生后就没了阿父,六娘借着回娘家的名义,常寻俊俏乾元厮混,孩子自然就托付给云英未嫁的萧夷光照料。


    这小家伙睁开眼时看到的是萧夷光,闭眼前看到也是萧夷光,除了在傅姆怀里喝奶,其他时候多被八娘带在身边,能不与她亲厚吗。


    “许是有前世的缘分呢。”


    萧夷光抚摸她蓬松的乌发,半是玩笑半是真心道:“下回定要六娘在王三娘和稚婢中选一个,她若选了王三娘,我可真就认稚婢做女儿了。”


    王三娘是长安城门守将,相貌清秀身姿矫健,萧六娘爱她好风姿,宁舍了其他乾元,只与她往来。


    卢氏忌惮着萧府,管不到萧六娘,六娘就只挂个卢氏寡居的名头,却与王三娘如真妻妻一般。


    许是想到六娘对王三娘的穷追不舍,商音笑成一团,她道:“只怕六娘就等您说这一句,双手就将稚婢奉上,好跟三娘过快活日子去。”


    ————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车马在翠微台前停住,晚霞已经将天边滚出一道金边,守在门前的傅姆们等待多时,先将稚婢抱去。


    萧夷光扶着商音的手下车,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美貌掩在团扇后,她请卢猷之入台小坐,话语客气却不疏离,一如涓涓泉水般美妙,在春凉傍晚沁人心脾。


    远处的屋宅升起炊烟,时候不早了,主人家的邀请只是客套。依照礼节,卢猷之本该推辞,可他耳朵却听到一阵熟悉的鼓吹乐:“冬雷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卢猷之眉毛比鼓点跳的还快,生出不祥的预感,他越过八娘的肩膀,果然瞧见了亲王出行时仪仗里的旌旗、仪卫,以及人群环绕的饰有金翠珠玉的四马翟车。


    有资格用金子装饰车舆的人,长安城内唯有诸王和大司马,但出行时能启用三十余名俱着蜀锦袴褶,腰间参镂带系金环的女骑,要她们在马上演奏排箫、琵琶、鼓乐器,偏爱大肆招摇过市的,遍观大周天下,只有放荡任气的楚王殿下一人。


    自惠帝驾崩后,长安就被五王的战火吞噬,惠帝子嗣全死于乱兵中。楚王元徽是惠帝唯一尚存于世的亲妹,血统最高贵,也是继位的最佳人选。


    元徽之所以没有被推向天子宝座,免于死于非命,多亏出生后身体多病,先帝将她寄养在当时还是太子太傅的萧韶府中。


    萧续狼子野心,萧韶却敦厚忠诚,有这份情义在,元徽才会在皇位更迭中保全,也养成一副跋扈不羁的性子。


    危机感油然而生,卢猷之顾不得去琢磨萧夷光的气消没消,脱口而出:“八娘,楚王殿下常来翠微台么?”


    刚一出口,他就后悔,八娘与楚王襁褓时相识,又被同一个傅姆带大,私下交情甚厚,他说这话倒像是在质疑二人的关系。


    怕八娘又生气,卢猷之赶快找补:“呃,他来翠微台做什么?这么大阵仗,恐怕整个长安都知道她走出了楚王府。”


    萧夷光坦荡,装作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楚王殿下行了及冠礼,朝廷将豫章郡封给她,今日许是来道别的。”


    楚王要去就藩了?


    卢猷之喜上眉梢,八娘虽待元徽如亲姊,但元徽对八娘只有女女之情,更可恨的是她是萧韶的半女,出入仆射府无忌讳,看八娘跟喝凉水一样容易。


    今儿个不就又不请自来,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爱慕八娘,人都进了翠微台,女骑还在外头一遍遍鼓吹着《上邪》。


    偏生元徽还是个混不吝的性子,干的混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桩,莫说奏《上邪》,就出行吹打天子乐,长安人都不一定掀起眼皮搭理他。


    只有卢猷之气得牙根痒痒,他厚着脸,把马车扔给仆役,拔腿就跟萧夷光进了翠微台。


    萧夷光看在眼里,并不制止,先去内室换了衣裳,将青紫的肩膀上了药,而后步调从容来到元徽爱去的临水阁。


    阁中坐了两人,果然就有元徽,她头戴漆纱笼冠,身穿绯红大袖襦,对襟满是金线绣着连珠纹,看上去既风骚又洋洋得意。


    见到萧夷光入阁,元徽雪白的脸登时亮了,她放下横吹的玉笛,拽开步子迎上去:“八娘教我好等,我未时来等到酉时,就只有六娘一个人作陪。”


    萧六娘倚在水阁栏杆边,亲昵的抱着一下午未见的女儿,掩口笑道:“你还好意思说,自从你来,笛声就没停过,磨得我耳朵都生了茧子。”


    元徽瞪大双眼,谴责六娘言行不一:“这是孤为八娘新做的曲子,本想先给八娘听,是你偏要孤吹的。”


    “你做的曲子很好,我这不是怕你腮帮子疼嘛。”六娘最爱调戏元徽这般俊俏的小娘子,见小娘子不依,忙脚底抹油,带又开始哼哼唧唧的稚婢先走一步。


    元徽哼了一声,看向萧夷光又喜笑颜开,手搭上笛洞:“八娘,我再给你——”她猛然打住。


    跟进来的卢猷之面色不善,眼神闪着狠厉的幽光,好似能把她给活吃了。


    萧夷光与元徽熟稔,知道她是孩子心性,胡闹起来比稚婢还任性,但卢猷之对元徽态度冷淡,两人谁也看不惯谁。


    为缓和剑拔弩张的气氛,萧夷光先命商音摆茶,又轻描淡写地略过笛曲一节,转而问询元徽:“殿下受封豫章郡,可定下启程的日子了?”


    月光下,涌动的池水波光粼粼,元徽轻叹,靠着水边朱红围栏,情绪也少见的深沉起来,“定下了,阿娘说宜早不宜迟,要我明日就走。”


    她口中的阿娘不是已驾崩的生母成帝,而是有养育之恩的萧韶。


    萧夷光也始料未及,“这般快?”


    “在这关头,朝廷肯为我举行加冠礼,赠我封地,就已是不易。”


    大司马有意削弱皇室,就不可能再实封皇子皇女,元徽也是气运好,萧续采纳萧夷光的策略,将元智封到益州,萧韶忠心皇室,也趁机为元徽讨到了封地。


    尽管心中对大司马弄权不满,但元徽对养母和养妹充满感激。


    临别之际,二人都有些伤感。好在萧夷光早听阿娘提起过她就封的事,提前预备了一首赠别诗,当即挥毫写下赠给元徽。


    卢猷之自告奋勇去磨墨,见八娘皓腕游龙走凤,纸上笔画悬岩掣电,颇有放海之势,而无坤泽常有的妩媚之气,不禁暗暗点头。


    诗中话语并不出格,八娘心胸豁达,除了些许离别意,便是对元徽的勉励,要她到了封地劝课农桑,效法祖先,好好做个贤王。


    赠完诗,元徽念了又念,想到此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心爱的八娘,她泪水潸然而下,又要折柳相赠,又要吹笛和诗。


    萧夷光安之若素,仿佛习以为常,只一劲纵着她。卢猷之平生只爱舞刀弄枪,不免被元徽的离情别绪酸倒了牙。


    ——第二更——


    元徽吹笛,八娘赏曲,卢猷之吃着暗醋,三人各得其所,亭内倒也和谐。


    好景不长,鹅蛋脸婢女推门而入,打断了呜呜咽咽的笛声,“八娘,武川郡王到了翠微台外,说想要见您。”


    又一个八娘的爱慕者?笛声一滞,卢猷之也吊起心,他与元徽不约而同看向萧夷光。


    萧夷光与清河县主交好,却对拓跋楚华的阿兄没有印象,她眸中也染上疑惑:“我与武川郡王素无交情,他可有说所为何事?”


    鹅蛋脸婢女似乎难以启齿,她瞥了眼卢猷之,后者装作若无其事,有一搭没一搭剥着菱角,其实耳朵已经竖起来了。


    “奴婢也觉得郡王有些蹊跷,可他坚持声称有生命攸关的要事,还,还要求与八娘单独见一面。”


    长安想与八娘独处的乾元多如牛毛,拓跋洪刚说完,肩膀就挨了商音一竿子,但是他铁了心,不仅没有退步,甚至抽出箭来折断,表明自己的决心。


    这些话,鹅蛋脸婢女自觉的没有说出,毕竟八娘什么都没做,她怕卢猷之误会了八娘。


    这鲜卑王子好歹在长安住了几年,说出的话还是粗鄙、野蛮!他将萧八娘当做什么人,世家的坤泽岂是能私下与乾元相会的?


    任是谁都会感到冒犯,萧夷光极有涵养,没有让人直接赶他走,而是道:“去回我已歇下,郡王有事就写帖子送进来。”


    “八娘,或许郡王真有性命之忧呢,左右我与楚王殿下都在,也不怕他生事,不如让郡王当着我们三人的面陈情。”卢猷之突然开口,言语间颇为大度。


    坦然面对萧夷光眼中的微诧,卢猷之憨笑挺直脊背,仿佛白日里的吃光老醋,不想萧夷光接触旁的乾元的人不是他。


    手里剥出了十多只菱角,他笑意加深,装了一小碟,又殷勤推到萧夷光面前,“再者,我与郡王也有些日子未见,不若趁这个机会叙叙旧情。”


    见或不见,萧夷光倒不以为意,不过既然卢猷之开口,坚持不见却显得二人真有见不得人的事。


    且先不论心中的芥蒂,卢猷之明日还要回潼关,一走便是数月,再冷着他,卢氏那处面子也过不去。


    她从盘中捡了颗白嫩多汁的果肉,清甜的汁水充盈在唇齿间,漫不经心道:“既然卢郎和殿下愿意作陪,惠音,你去请郡王来这座阁子坐坐。”


    八娘吃了他剥的果子,卢猷之悬着的心才放下。碰上几回软钉子,他回过味,八娘虽温柔,却也有世家女骄贵的一面,自己句句若是总拘束着她,可不让人不悦嘛。


    卢猷之头脑颇为灵光,想通了这一点,便不再贸然开口,手脚上勤快起来,又磨墨又剥果子,还建议八娘见武川郡王,果然取得了些成效。


    他露齿一笑,忍不住得意地看向楚王,元徽多才多艺,与好音乐的八娘性情相投又如何,自己即便插不上嘴,也能另辟蹊径,让八娘倾心。


    元徽稍显懵懂,她放下玉笛,对萧夷光道:“六娘说你昨日击过磬,声音传出来,连天上的大雁都聚在翠微台上面盘旋,偏生我昨日有事,没福听着。”


    萧夷光猜想元徽是想要自己再击一回,却不料元徽却道:“明日去了豫章,今生恐怕再无机会欣赏八娘的磬音,还请八娘送我一副磬槌,用这副磬槌敲出来的音乐,想必也会带上八娘的脱尘之气。”


    她的话说得很巧妙,知道乾坤有别,又当着卢猷之的面,便没有要八娘用过的磬槌,但是句句不离萧八娘,真实的意图显而易见。


    萧夷光纵容似的笑笑,装作没看着卢猷之能开酱油铺子的面色,低声对婢女叮嘱几句,不多时一副彩绘木磬槌就送了过来。


    她玉指压下铭磬匣,对元徽道:“磬音修身养性,可也不能沉浸声犬色马。”


    元徽头点得飞快,又喜悦道:“快让外面的女骑停下奏乐,今后不许再用琵琶铜钹,全换上特磬!”


    英姿飒爽的女骑骑着高头大马,气度稳重从容,却人手一只小小的单个玉磬,敲打出来的声音或许还没马蹄声大,光是想想便让萧夷光莞尔。


    卢猷之更是笑出声:“殿下与八娘姊妹情深,真是爱屋及乌,只是亲王出行,到底还要彰显大周气势,怎么能如此胡闹?”


    姊妹情深的字眼深深刺痛了元徽,世上哪个乾元愿意同萧八娘做亲人?


    她斜了卢猷之一眼,嘴上没饶人:“卢将军自诩对八娘真心实意,什么时候把鼓吹军的鼓锣换成磬?”


    这下轮到卢猷之哑口无言,把威势震天的军鼓铜锣换做清脆叮咚的玉磬,羌人看了能笑掉大牙。


    军旗猎猎,长戟冲天,白袍军的将士个个如狼似虎,给他们听磬音,手脚不得软成面条?


    元徽能不顾世人眼光,为了坤泽恣意妄为,弃朝廷脸面于不顾,他卢猷之可不能也活成笑话。


    正当他绞尽脑汁思考如何作答,萧夷光站出解围,她蹙起柳眉,对元徽道:“潼关的将士为国征战,又不是卢郎的私人部曲,就是胡闹也要有个度。”


    见八娘为他说话,元徽不服气的哼声,也不胡搅蛮缠了,歪到隐囊上磕菱角去。


    惠音去而复还,脸上满是震惊的神色,她身后空空荡荡,拓跋洪没有跟来。


    “八娘,武川郡王走了。”


    元徽一口一个果肉,向空中抛着菱角皮,不耐烦道:“郡王难道非要八娘单独见他不成?”


    “不是……”


    惠音刚跨出翠微台门槛,面上浮现温婉的笑,就看见清河县主骑着马飞奔而来,鞭子啪啪甩成花,肃杀的气势得像是来索命。


    吓得拓跋洪什么都顾不得,攀鞍跃上马就跑。两人一个追一个逃,拓跋楚华怒目圆瞪,嘶吼着鲜卑话像在骂人,拓跋洪在阿妹面前就是一只兔子,骑得马乱七八糟,边逃边低声嘟囔。


    惠音虽听不懂,但隐约感觉拓跋洪是在求饶。


    笑容僵住,惠音目光追随着兄妹俩消失在街角,她的另一只脚还没来得及踏出门槛,一匹挂着鞍绳的枣红马踢踢踏踏自个跑回来,它的主人拓跋洪则不见了。


    莫不是郡王跌下了马?


    惠音揪起心,她干脆整个人都站出去,踮起脚向远处探看。翠微台外五步一岗,十步一灯笼,灯火阑珊处,马蹄声响起,一人端端正正的坐在骏马上,身姿矫健地纵马而回。


    是拓跋楚华,她面上波澜不惊,甚至路过惠音时还有闲心一点头,道了声:“相扰了。”


    如果惠音没有看见马儿后面还驮着五花大绑的拓跋洪的话,她会以为泰然自得的清河县主只是路过。


    “这兄妹俩葫芦里卖什么药?”


    元徽与拓跋洪都住在十王宅,府邸紧紧挨着,她回忆道:“最近几日常有鲜卑人去找清河县主,脸上的胡子从鬓角留到下巴,偏生还穿着中原的衣裳,偷偷摸摸的,一定是在在搞鬼。”


    萧夷光面色微沉:“莫不是他们想要逃出长安?”


    拓跋洪与拓跋楚华都是鲜卑部给大周送来的质子,大周虽待他们优渥,可万一生出战事,也必然会首先遭殃,他们想要逃走也在情理之中。


    萧夷光很快否定,既然要逃,挑一月黑风高夜走即可,武川郡王偏要来求见,还有清河县主,宁肯当街绑人,也要阻拦兄长,态度着实有些可疑。


    此事不能轻视,萧夷光安排人手去盯着武川郡王府,又问了阿娘可睡下,要将此事禀过她。


    元徽和卢猷之见状,也知这件事里透着蹊跷,不便打扰就都告辞。


    ————


    第二日清晨,卢猷之自长安回潼关,朝廷对他击退羌人寄有厚望,十里亭中不仅有萧夷光相送,还有萧韶等一干重臣。


    折柳饮酒后,卢猷之虎目炯炯,他今日得了大司马的承诺,萧氏已经为八娘备好嫁妆,只要羌人兵退,就为他们举办亲事。


    十里亭挤满仆役马匹,萧夷光坐在车舆之中,隔着帷幄勉励卢猷之奋勇杀敌。


    等人尘嚣远去,她又与阿娘马不停蹄回到长安,一口气来到长安南安贞门处,送楚王南下就藩。


    长安城中诸王明哲保身,又看不惯元徽与萧氏亲近,是以元徽离开长安时,身边只有萧氏诸人相送。


    队伍中没有外人,萧夷光戴上幕篱,弃车骑马,与元徽和兄弟姊妹尽兴纵马跑了十里。


    一马当先的是萧恪,她在家中行九,是萧韶最小的乾元女儿,也是萧夷光同母亲妹,刚刚十五岁,正是调皮有余稳重不足的年纪。


    她先望到的十里亭的屋檐,撒了欢又跑回来,嘲笑众人马力疲惫,一个不留神却被萧夷光反超上去,忙不迭又去追,人群中爆发大笑。


    等到了亭中,众人没有离别的不舍之情,而是就着无限明媚的春光,元徽吹起欢快的笛子,萧夷光敲击特磬,萧恪自告奋勇要与堂兄萧子敬舞剑,萧韶边饮酒边看着女儿们笑,其余萧氏小辈或吹箫或高声和歌。


    筵中众人相貌俊秀,又都是豁达之人,奏曲歌唱自然传递欢愉洒脱之情,勾得亭外部曲仆役侧耳倾听,连马儿都不再嘶鸣,生怕惊扰了他们畅快的宴饮。


    直到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八娘,稚婢不见了!”


    ——第三更——


    萧夷光手中不稳,白玉特磬同磬槌摔落到地上,碎成了几瓣。


    其余众人停止了奏乐唱歌,头一齐望向门外,连萧韶都将酒盅重磕到几案上,猛的站起身。


    来者正是六娘的面首王三娘,她头戴兜鍪,胸前系着环锁铠,像是刚从巡逻的城墙上下来,就骑马赶来送信。


    萧夷光按住萧恪想要发作的肩膀,高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几条汗河从兜鍪中落下,王三娘还算沉着,只是骑马太快,累得粗气喘不过来,连话都续不成句子:“稚婢……脉虚无力……六娘送她……”


    萧夷光蹙起眉,吩咐萧恪:“给王将军倒盏茶。”


    连喝三盏茶,王三娘的气终于顺过来,说出的话也有了条理。


    原来稚婢午睡醒后浑身冒冷汗,府中医工把过脉后都不敢写方子,六娘便亲自带人乘车去斋堂,经孟医工施针,稚婢的汗果然不冒了,只是又陷入不安稳的昏睡中。


    六娘想抱孩子回府,被孟医工拦下,说要先由着稚婢睡两个时辰,睡醒再看脉象如何。六娘觉得有理,就将傅姆部曲十多人留在斋堂照料,她则外出游玩。


    “回来后发现斋堂里倒了一地的人,稚婢和孟医工都不见了。”


    心尖如同被刀割过,萧夷光强忍鲜血淋漓的痛,问道:“六娘的游玩是临时起意,还是有人故意引诱?”


    目光慌张躲开这位绝色美人的逼视,王三娘道:“应是……临时起意。”


    “她是去找你了,是不是?”


    满屋子萧氏子弟听到萧夷光肯定的话,登时要把王三娘盯出几十个大窟窿。


    王三娘也想不到仅凭三言两句,萧八娘就猜出了六娘的去向,她闭上眼睛,咬牙承认:“我当值的地方距离斋堂不远,从前也对六娘说过,六娘是去寻我了。”


    巡逻城墙的差事枯燥无味,六娘的突然出现让王三娘格外惊喜,两人含情脉脉的对视一阵,都躁动不已,当即就去客舍宽衣解带,等到云销雨霁,王三娘亲自送六娘回斋堂,却发现两人闯下大祸。


    六娘差点昏死过去,被冷水泼醒后掩面而泣,她虽荒唐好色,却把稚婢看得比谁都重,若不是她去寻王三娘快活,孟医工保不准就没胆子偷走稚婢。


    即便知道萧氏不喜六娘与出身低微的寒士来往,为了安抚六娘,王三娘还是亲自骑快马找到萧夷光求助。


    “孟医工敦厚本分,不一定是她劫走了稚婢。”萧夷光心中很快有了对策,她对阿娘道:“稚婢还小,能将傅姆们都解决,也不会是拍花子的手段。此贼伺机许久,定然想用她向萧氏或卢氏换些好处,眼下稚婢应是安全的。”


    稚婢是大司马萧续的外孙女,也是中书令卢青的亲孙女,若有政敌想对两人不利,对稚婢下手是再便宜不过的了。


    屋内萧氏子弟这么多,唯有八娘思虑周全又敏捷,如明珠一般耀眼,衬得同是芝兰玉树的众人黯然无光。


    萧韶赞许的点头,斋堂离城门近,她命萧恪和萧子敬即刻带人去长安内外搜查,两日内务必将稚婢找回来。


    与元徽告别,萧夷光骑快马赶去斋堂,在门前下马,还能听得到六娘的哭泣声。


    萧夷光颤抖着手推开门,斋堂里的傅姆都转醒过来,纷纷跪在床前,只是眼神是混沌的,人也迟钝不堪。


    王三娘疾步走过去,心疼的揽住六娘:“六娘,八娘回来了,萧氏女郎郎君都去找稚婢,想必很快就能将人找到。”


    哭声骤然大了,六娘对她连打带踢,拳头一下下打在冰冷的盔甲上,直到将王三娘推搡出去:“你走!呜呜呜,我不想见你,滚!”


    王三娘对世家娇生惯养的娇花手足无措,最终她下定决心,“那我也去找稚婢,六娘,你莫要再伤心了。”


    说罢,她将六娘托付给萧夷光,大步流星地走出去,翻身上马离开。


    萧夷光顾不得为稚婢心痛,她环上抖如筛糠的六娘,询问被迷昏的傅姆,结果她们的说话驴唇不对马嘴,问稚婢答赤壁,显然还未清醒。


    眉头拧起,萧夷光让商音送六娘回府,又命人将傅姆们守住,她戴着幕篱率白袍军来到安贞门,下令让守城的军士翻查行人的马车箱笼。


    一旦有任何可疑之处,不论是谁,先扣押再说。


    这一查,果然让军士扣住了辆车子,不过车主人的部曲众多,当即就与军士拔了剑,双方谁都不肯相让。


    驱走围观的百姓,萧夷光迫不及待上前查看,待看清车中人时,期望的心又重新落下。


    春风柔拂,王太女裹着薄披风,坐在她那辆特制的四轮车上,俊俏的脸上浮着薄怒。


    萧夷光还未见过文弱的元祯发怒,愣了下后才发觉,她的眼睛可能好了,否则也不能紧紧盯着拦车的军士,眼神仿佛都能将人凌迟。


    军士过来请示:“八娘,这位贵人的箱笼都搜过了,只是——”


    “只是什么?”


    军士咽了口口水,“只是贵人怀中似乎抱着什么东西,又不愿打开斗篷给小人们检查。”


    他笑了一下,似乎也觉得荒谬,但是元祯的态度坚决,坚决护着怀中,这就引起了他们的关照。


    萧夷光循着他的话看向元祯,她怀中果真有一团鼓囊囊的隆起,正被披风遮住,看其大小,似乎正是一个瘦小孩童的身形。


    元祯也认出了萧夷光,这是二人第三次相见,也是继她在人面前袒胸露乳后的第一回见面。


    第一刻的感觉便是惊喜,元祯没想到启程回广陵前,竟还能再见到萧八娘,随即就迅速挪开交汇的视线,神情浮现懊恼与尴尬。


    八娘的眼睛明亮锐利,就是这双眼睛将自己能摸到骨头的身子看了去,像是玷污了八娘的美目。她嗫嚅着双唇,将头撇向一边,竭力不去想自个残躯的丑陋。


    没想到她的羞涩落到萧夷光眼里,已经成了心虚的表现,萧夷光无情道:“卢小娘子生死未卜,你们只会干耗着?为什么不扯下她的披风。”


    军士们得令,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将元祯的披风撕碎,现出她的真面目。


    耻辱和伤心交织着涌来,元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众目睽睽下,八娘又不是不知道自己身份尊贵,竟然还要人撕下自己的披风?


    脑子一片空白,双耳嗡嗡响,她已听不清萧八娘还说了什么,只觉得血管里流淌的血液都变冷了。


    上官校尉挥刀如电,先逼退了两三名蠢蠢欲动的军士,厉声喝道:“王太女殿下乃高祖之后,岂能由你们肆意凌辱!”


    且不说元祯出身的高贵,两人已用郑虎符结下同盟,本应是肝胆相照,结果因一点似有似无的怀疑,萧八娘就好似忘却前日的盟约,当众羞辱自己。


    驻足的百姓越来越多,指指点点的声音也越来越大,萧八娘没有放人的意思,反而做了个手势,让军士拿下元祯的死士。


    元祯的脸色变得像窗户纸般煞白,她出声喝止上官校尉,亲手解开系带,披风滑落肩头,她怀中抱着的是刘芷送的弩机。


    不是萧八娘口中的稚婢。


    “孤车中可有八娘要找的人?”


    萧夷光站于逆风中,幕篱随风扬起,露出秀美的半张脸,只见她丹唇轻启,语气充满疑忌:“殿下身边有一名姓苟的女史,她去哪了?”


    元祯冷冷道:“无可奉告!”她披风下只穿了件白练衫,风一吹脖颈都发抖,当即要上官校尉为她披上披风,驾车离开。


    平白受此折辱,就是木头人也会动怒,元祯没有强闯了去,已是极给兰陵萧氏面子。


    至于还要她乖乖接受盘问?她是痴心妄想!


    王太女离京匆忙,薄薄的白练衫外只来得及披上披风,明明要长途赶路,车上预备的干粮却不多,她的部曲个个身手不凡,还都见过稚婢。


    细数长安上下,唯有元祯有这个本事和动机,萧夷光想到元萧间的仇隙,眸色一沉,她怕是过于轻视了这个病殃殃的王太女。


    孟医工的失踪也能解释清楚了,元祯的身体离不开医工诊治,晕迷傅姆们的同时,干脆连孟医工一起劫掠走也是有可能的。


    不过光天化日,稠人广众。方才披风一事已是萧夷光僭越,为萧氏声望着想,她不能绑了堂堂王太女去严刑逼供。


    元祯对萧八娘失望,声音也冷冰冰:“孤披风也脱了,你们也查验了,还不快让路!”


    “太女殿下的病还未好,为何要着急离开长安?”


    萧夷光使了个眼色给城门裨将,她缓步走到元祯面前,面不改色的扯了个谎:“京兆伊已有了桓医工的消息,殿下若能再等几日,重新站起来不是难事。”


    二三百名守城将士悄悄围上来,与看热闹的百姓混在一起,将元祯等人围个水泄不通。


    兵马重重,堵截的将士如蚂蚁一样密密麻麻,元祯坐在车中,看得自然远,这架势哪里是请她留下治病,分明是要软禁她在长安。


    她怎么也想不到萧八娘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脸涨上不健康的潮红,拍着大腿怒气冲冲:“八娘要扣留孤做质子,直说便是,大可不必用稚婢当借口!”【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