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雪一更

作品:《正是梦归处

    “梦儿,此情此景,倒让我想起表姨母少时所作的那句诗来了。”


    归梦脱口而出:“未若柳絮因风起?”


    萧益笑道:“正是。此句确是佳句,传神极了。谢炅此次本也欲邀姨母前来,被她推拒了。想来这次来的小辈居多,她老人家不欲来凑热闹。”


    归梦想到这位表姨母自嫁给王家那不成器的儿郎——算起来应当是王如芝和王子野的伯父,夫妻不谐,一年中倒有半年都以养病为由住到庄园去。


    王家、岑家、谢家,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萧益忽道:“你可知我为何这次要携你同来吗?”


    归梦奇道:“太子哥哥不是收到了我的手书吗?”


    “手书?”萧益茫然摇摇头:“那日我正在与谢炅议事,他说会稽的庄园落成,又恰巧从侍从那得到你的手书,便拿与我看,索性让我出面,带你到这里游玩两天。”


    “原来你只看到了我给表哥的手书,可我明明也让紫芽送了一封信到西苑给你……”


    萧益长眉一轩:“是吗?我并未收到。此事我会去查问清楚的。”


    归梦点点头。其实她和萧益心里都清楚,会是谁扣下了书信。


    她绕回之前的话头:“太子哥哥对梦儿的好,梦儿都记在心里。太子哥哥若有什么烦心事,也尽可与我诉说。”


    萧益笑笑:“与你聊天就是舒坦。我也不必掩饰。”


    他眉头轻蹙,目光飘向远方:“我朝偏安江左,看似长泰无虞,长此以往却是岌岌可危。眼下朝中高官厚禄身居高位者多是尸位素餐的门阀子弟。我有心肃清朝野,革新旧制,却力不从心。可堪重任,能独当一面者少之又少……”


    归梦沉默了。朝政之事,她所知甚少,也无法给太子出谋划策。


    “你也看到了,这庄园一旦落成,谢炅恐怕更是不理世事。谢氏族中,在我们这一辈,他是最出色的了。对他,我是既羡慕又痛恨。”萧益有些感慨地玩笑道。


    归梦了然。若是可以,谁不愿整日寄情山水,吟弄风月,可是,这万里江山,总有人要挑起重任。


    她心头蓦地升起无限豪气,拍拍胸脯道:“梦儿虽是女子,可心是一样的。太子哥哥但有所命,我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一件事——除了和亲。”


    萧益被她逗乐了:“就你这受不得半分气的直率性子,送你去和亲?那不如直接宣战。”


    两人都笑了起来。


    这雪下得又急又密,坠落的雪珠子落入湖面江面上,消失无踪。而地面上却很快铺起来一层薄薄的白色。雪花顺着风势,被寒风一卷一带,飘进了窗子。


    归梦被寒意一侵,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萧益笑道:“走吧。临江当风观雪虽雅,着了凉可不妙。”


    从瞻云楼到淇园还有一段距离,谢炅已派了人来引路。


    萧益和归梦披着斗篷,侍从们从旁撑伞,两人缓步而行。


    逐渐积雪的路面变得湿滑,雪路难行。纵然是打着伞,这般踏雪而行,待得走到淇园,两人的鞋袜也已有些濡湿了。


    早已候着的丫鬟仆妇拥上来,归梦和萧益各自先去东西暖阁更衣。


    归梦携着紫芽在西暖阁换衣。


    这里陈设无不精巧雅致,屏风软榻都是新制,案几上一座鎏金博山炉正静静散发着袅袅香烟。


    一旁的丫鬟递上热帕子,服侍得极为妥帖周到。


    归梦不习惯陌生面孔在旁,仍是让紫芽伺候着更衣。


    “什么时辰了?”归梦问道。


    紫芽一时答不上。旁边丫鬟低眉垂眼道:“回女公子,已是申时一刻。主人与贵客们都在云梦轩了。”


    时候差不多了。归梦对镜自照,无甚不妥,便命侍从引自己前去。


    紫芽担心天寒,便把那织锦羽缎斗篷换成一件青红染金镶雪狐毛的鹤氅给归梦披上。


    云梦轩便在暖阁后方,依傍着一片森森竹林。积雪已然压上了竹子的叶稍。这雪未有停歇之意,怕是要下上一整晚了。


    正堂门前两侧侍卫与内监垂首而立。看来太子早已到了。


    厚重的锦帘掀起又放下,将冷风与雪珠都隔绝在外。


    正堂内早已烧上了炭火,烘得一室暖洋如春。众人见归梦进来,原本在说笑的也都停了下来。


    归梦环顾一周,只见夏侯权和王子野以及其他几名士族子弟正围在太子与谢炅身侧,在桌案前围着品评什么。


    另一边小圆桌前,是以王如芝和张绮彤为首的几位女娘,正尝着点心果子闲话。


    张绮彤最先开口。


    她白嫩纤手攥着手绢,轻遮弯起的嘴角:“原来是归梦妹妹来了。你这身打扮,方才我还以为是昭君出塞归来了呢。”两句话引得王如芝与其他女娘纷纷发笑。


    归梦只淡淡瞥了张绮彤一眼。


    瞅见她手中的手绢,忽地想起了重九那日在林中偷看到的情景,她脱口道:“张姊姊的手绢倒是挺多的。”


    张绮彤见她无端端地提起手绢,不由得一怔,不知她是何用意,惊疑不定,一时说不上话来。


    紫芽给归梦解下鹤氅。鹤氅下是一件玉兰色绣长枝堆花襦裙配着浅湖绿色窄袖绫衣。


    归梦只梳了寻常的双髻,薄施脂粉,唯有头饰是略为华贵的束发金环,看起来清雅脱俗而不失贵女的骄气。


    有佳人出现,在场的男子少不了侧目,贵女们也止了笑不说话了。


    萧益开口打破了冷场:“梦儿,我们正在品评你表哥的这篇文章,你也一道来。”说着冲她招招手。


    归梦笑着应了。


    她莲步轻移,走到谢炅与萧益之间,嗔道:“太子哥哥这话说得生分,谢家表哥不也是您的表弟?咱们三个身上可都流着谢氏的血呢。”说着一手挽住谢炅,一手挽住太子,傲然笑着扫视全场。


    她本不是自恃身分的人,平日也最讨厌用身份地位压人。但此时眼见众女对自己颇有排斥和敌意,等一下还不知有多少刻薄话语,索性先高调示威。


    果然,众人均不言语。夏侯权轻哼一声,撇过头去。


    唯有王子野凤眼斜挑,走近一步,轻摇羽扇,笑道:“正是正是,岑公子有这样两位表哥,普天下谁人敢欺?足以羡煞旁人。”


    归梦听他阴阳怪气当众喊她“岑公子”,两眼一翻并不搭理。


    王子野也不气,仍是笑眯眯地望着她,像是要把她研究透了似的。


    归梦把谢炅拉到一边,悄声埋怨道:“怎地今日这么多人?夏侯权和张绮彤也来了。你也不提前支会我一声。早知这些人都来,我就不来了……”


    谢炅轻叹一声:“冤枉啊,我怎知你与他俩也不对付呢!夏侯权是太子内弟,他要来,我可没法拒绝。至于张家姑娘,今日的帖子是太子下的,我不过借个地方……”


    归梦无语,只好暂且放过他。


    说说笑笑间,时辰已近酉时,窗外的天光渐渐弱了下去。谢炅命人点上了灯,宴席也已一字排开,桌几摆了上来。


    太子问道:“人都到齐了吗?”


    “还邀了两位好友,只是不知他们能否得空前来……”谢炅正说着,忽听门外传来动静,不由喜道:“想必是到了。”


    不知是什么人姗姗来迟,众人都颇有些好奇。


    那锦帘掀起,伴着些许冷风,归梦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闪身走了进来。


    来人解下鸦青色披风,一身白衣绸衫,颀长挺拔,徇徇儒雅,如同风雪中傲然峭拔的一尾绿竹。那剑眉星目,含着融融笑意闪着自信光芒,正是她日夜牵念再熟悉不过的那个人。


    是明铮来了!归梦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往哪躲。她惊惶地看向紫芽,紫芽也跟着紧张起来,只能伸手握住归梦微微颤抖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事发突然,避无可避。


    归梦正想背过身去,不让明铮瞧见自己。可是已然来不及了。


    明铮的眼风扫来,与她目光交汇的瞬间,她只觉得背脊僵硬,无所适从,只是表面上兀自强装着镇定。


    然而明铮的视线只短暂停留在她身上一瞬,就移开了。


    归梦又感到巨大的失落,她的目光一聚集在明铮身上就再难挪开。在场的所有人也和她一样,忍不住被明铮吸引,众人的目光均射向明铮牢牢被他锁住。


    锦帘并未放下,一眨眼,明铮身后又出现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他裹着玄色薄毡大氅,背着光站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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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看不清他的面目与表情。


    这是谁?


    “明兄、祖兄,二位能赶来,敝舍真是蓬荜生辉!”谢炅欣喜地上前招呼。


    萧益亦满面惊喜地上前,笑着拍拍明铮的肩膀:“远书,怎地孤竟丝毫不知你也要来?”


    明铮面色谦恭:“近日俗务缠身,不知能否如期赶到为谢兄庆贺。故而事先未曾跟殿下提及,殿下恕罪。”


    那玄衣男子忽道:“是我临时起意要来,远书因我耽搁了时辰。殿下若要怪罪,便怪我好了。”他的声音低沉暗哑却十分沉稳有力,让人难以忽视。


    萧益笑着揽过那玄衣男子,好生打量一番:“你啊你,身上的伤可全好了?”


    “已无大碍了。”


    “好极了。今日你二人也来了,正当开怀一番!”萧益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显然是真的开心。


    那玄衣男子随手将脱下的大氅交给侍女。


    归梦这才看清——他一身玄色劲装,从头到脚并无半分异色,却并不让人感觉到沉闷,反而衬得他气宇轩昂,英气勃勃。


    古铜色的皮肤没有丝毫敷粉,与建康城中以白为美的男子全然不同,显得很有阳刚男儿气概。


    他仿佛是察觉到归梦的注视,浓眉一轩,两道冷电似的目光投来,在归梦脸上转了一转。归梦被他冷峻的目光震慑,不敢多看,立刻装作自然地挪开视线。


    众人上前与那玄衣男子互见了礼。徐尚书家的公子徐三郎笑道:“祖兄来得正好,我等正在品评谢兄这篇才写了一半的《山居赋》,当真是文采风流,锦心绣口。祖兄以为如何?”


    玄衣男子面无波澜,并不答话。那双蕴着精光的眼眸,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神,只是淡淡扫过对他说话的徐家三郎,都让人生出几分莫名的寒意和距离感。


    归梦识得这徐三郎,他向来对表兄佩服的紧,更喜模仿他的穿衣和举止。


    谢炅轻咳一声,谦虚道:“前魏文帝云‘文章乃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我不过是舞文弄墨,怎比得上明兄的经国济世之才……”


    归梦看到,自这二人进门,那些士族子弟虽忍不住去看明铮,但是那些目光多是嫉妒与惊艳。他们只跟那玄衣男子交谈见礼,故意冷落明铮。


    谢炅此时把话题引到明铮身上,颇有替他缓解尴尬之意。


    玄衣男子此时却出声赞同:“远书那篇《安民策》写的鞭辟入里,关于如何安置北来流民,确是真知灼见。”


    “所谓‘丈夫志四海’,其实小弟最佩服的还是祖兄,疆场杀敌,横刀立马,保土安民。”明铮谦恭地笑笑,侧首望向他。


    玄衣男子听出明铮这话发自肺腑,二人相视一笑。


    归梦的一颗心本全在明铮身上,只是听他们之间的对话,不得不注意到那玄衣男子。


    他姓祖,又刚受过伤,还带兵打仗……这些线索串起来,难道他就是……祖太君的孙子,祖家军的第三代将领?


    她听父母说过他的名字——祖遐。


    今日这聚会该来的不该来的都出现了,归梦心中隐隐担忧,接下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何事。


    只听萧益朗声笑道:“你们都是朝廷的股肱之臣栋梁之才。好了,快落座入席吧!”


    当下萧益坐了主位,谢炅作为主人坐在左首次一位,夏侯权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右首次一位。


    萧益示意明铮与祖遐落座。祖遐走到谢炅身边,明铮刚要在夏侯权身边坐下,便听见那夏侯权冷冷道:“培无松柏,薰莸不同器。什么破落户,也配和我坐一起!”


    明铮怔了一下,仍是面色如常,唇角依旧挂着淡淡笑。显然他被这般对待已不是第一次了,也早有准备。


    归梦见状大怒,感觉比自己被侮辱了还要生气,她正要上前却被紫芽紧紧拉住。


    气氛有些微妙,萧益面露不豫,正要开口。却见那祖遐已然大步走来,拉着明铮走到夏侯权身旁,大大方方地坐下了。


    祖遐斜睨着夏侯权,不无讥诮地说:“夏侯兄不必妄自菲薄,你虽不配,我却不嫌。”言下之意是讽刺夏侯氏与他祖家相比也不过是个破落户罢了。


    他坐在夏侯权与明铮之间,毫无半分不自在,坦然自若地自斟自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