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志向

作品:《姜小白不当皇帝可惜了

    小白在暮鼓楼见到“熟人”的前一天:


    鉴闻台。


    “官爷好,小人是香酥阁派来看望夏烟姑娘的,还请引路一见。”


    两名守门禁军对视一眼,立刻想起林大人的吩咐。


    居右一人冷漠赶人:“夏烟姑娘击鸣冤鼓后便兀自回了,此处没有,你且回吧。”


    那人听了,眼中浮现些许疑惑,但很快便想通,恭敬拱手。


    “那有劳两位向林大人通传,他有位同乡来见他。”


    “大胆!”两杆长戟悍然向外,“鉴闻台可是尔等放肆之地,速速离去!”


    两人服的够够的,一天天的怎么就那么多人要见林大人?


    就算见了鉴议令大人又怎样?


    大人根本不会徇私枉法,心怀鬼胎之人根本没好处可捞。


    还不是同乡就是同窗,林大人在大流各地都进过学吗?


    也不知道换个好点理由。


    来人显然没想到禁军会这么大反应。


    他不理解,就算不是同乡,要求见鉴闻台主官,也不至于不给通传吧。


    “还不速速离去!”两人暴喝,戟尖已抵咽喉!


    “官爷稍安,官爷稍安……”


    那人忙昂起脖子,小心翼翼从袖口摸出一节竹简,双手捧上。


    “此乃昔年淮阴学馆恩师所赠,我与林大人同乡亦同窗,小人所言非虚,还请劳烦通传一二。”


    两人不认识什么竹简,但林福确实是淮阴学馆弟子。


    右边:“好像是真的?”


    左边:“要不你去通传?”


    右边:“我乃右校尉,你得听命令,你去!”


    左边:“可恶不就是怕挨骂吗。”


    一盏茶时间过后,林福亲自出门迎接,手中攥着竹简,手背青筋隆起。


    “多少年没见我了啊。”


    大老爷们,眼眶竟微微发红……


    内堂,林福亲自揭了一坛竹叶青泥封,给对方斟满。


    这坛竹叶青可不是姜白在酒铺里现打的能碰瓷的。


    一开封香气弥漫,起码五年起步。


    “戒了有几年了。”那人伸手盖住碗,“大福,我今天是来见夏烟的。”


    林福奸笑,说不喝不给见。


    那人笑了笑摇头:“对不起,我今天真不是来陪你玩的,而且我也没有很多时间。”


    “没劲。”林福撇嘴。


    他兀自连饮三大碗,须臾间脸庞酡红。


    “你整整三年没见过我了,见面不跟我喝酒、不跟我叙旧就算了,居然跑去找别的女人!”


    “说的你像被我抛弃的糟糠之妻一样。四十多的人也不害臊。”


    “你他娘的知道老子四十多了,你不也三十多了吗。”


    林福先是哈哈大笑,笑够了的瞬间猛然直视那人。


    “怎么,老大不小准备去死了,常怀率?”


    似乎早料到林福会有此问,常怀率嘴角微扬,将酒碗高高举起,却敬而不饮:“非死,向生也。”


    “多好啊,连你都要入局了,当年我们同乡四人……”


    常怀率连忙摆手:“打住别煽情,显得我刚准备做什么就必死一样。”


    “哼……话说真不考虑三皇子?毕竟当年如果不是他,你根本活不下来。”


    “你们三人这辈子能保三皇子平安到封地就藩,已然是最好结局。”


    林福气笑了:“几年不见你倒是越发狂的没边了。不过……你的确有狂的资本。”


    常怀率,淮水一农户子,大流承平十三年,也就是八年前,科举殿试第一名。


    要知道当时的第二名文心砚,不光有真才实学,还是已故文皇后嫡亲弟弟,文坛领袖文兼礼嫡长子!


    据说放榜前,整个礼部陪着姜显五下五上,最终还是定他第一名。


    其才学之高、策论之深,甚至能压下皇亲的光芒。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是大流最年轻的宰辅,终将平步青云,青史留名。


    可谁都没料到,他当众说了一句话。


    彼时姜显走流程问大家为官有什么心愿。


    他来一句:


    万望自陛下起,解除云州会盟之禁令,愿大流人人可修行,天下人人可如龙!


    当时大殿落针可闻,文武百官没有一个不希望自己是聋子。


    天下人人可如龙,这句话无论放在哪个时代哪个王朝,都等同谋逆。


    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就是比神仙都有才姜显都留他不得。


    正欲下令处死,年仅十四岁的姜煌却为他求情。


    当时百官无一不觉得三皇子疯了,居然为一个死人冒犯圣颜。


    本来三皇子夺嫡就没什么希望,这一求情万一发配就只能过苦日子了。


    可姜煌道了句不如留其一命,令其好好看看黎庶各司其业,王朝亘古,究竟有多造福天下。


    王朝亘古……这情属实是求到姜显心坎了……


    常怀率得以免死,但终生不能做官,一身才学无处施展,亦令时人唏嘘。


    从那以后常怀率便消失了,没人知道他去哪儿干了什么……


    “你要见夏烟,难道你要押宝给九皇子?”林福自言自语:“可九皇子和其他皇子有何不一样?他能帮你做想做的事?”


    常怀率默然。


    他在一农户家中出生,早慧,但也更早为世界默哀。


    幼年时,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家人起早贪黑辛辛苦苦一年只能种出这么点粮食,过年时父亲吃一碗饭他只能吃半碗。


    更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疾病缠身,死时比浮萍还脆弱。


    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穷凶极恶土匪,一年又一年,一遍又一遍血洗他的故乡。


    直到他遇到了云官。


    他亲眼见证云官令枯树抽芽、病者回春。


    披甲御马的云官将军一人一剑以土匪头颅铸成京观。


    他不认为云官只能属于少数人。


    当年没人能理解他为什么要说出天下人人如龙这句大逆不道之言。


    而此刻,通过他独有的情报来源,他在九皇子身上看到了破除云官禁令的可能。


    而且九皇子和其他皇子,其他高位者,都不太一样。


    对身边人,如炊烟吴源,姜白完全没把他们当下贱宫人。


    如果是姜白的话,也许能听进他的话。


    林福又连饮三大碗:“夺来夺去,最后不还是他姜显的皇子继位,终是他姜姓一家之王朝罢了。”


    “他们怎么可能愿意把气运和特权放给别人?别做梦了!”


    “高高在上之人,怎么可能在意蝼蚁的死活?”


    林福眼眶红得滴血,他太清楚常怀率要做什么了,也太清楚最后常怀率必死无疑,不得善终。


    “你不也在保护夏烟吗?”常怀率笑笑,“你不也未因她是青楼女子而轻视她,鉴闻台多年以来百姓但有诉,你不也尽心尽力吗?”


    常怀率最厌恶的一点在于,庙堂诸公夜夜于女子肚皮流连忘返,一转身便视其为勾栏贱种。


    秋月之死举城皆知,衮衮诸公无一人为其沉冤昭雪,都当是夺嫡的好戏。


    林福有点不好意思:“实话实话,是九皇子提醒我保护好夏烟,而且鉴闻台不就为了调节百姓关系而设立的吗……”


    忽而他想起那名被砍头的禁军,反问常怀率说那名禁军不也被九皇子随意杀了?


    “人命在皇族眼里,终究不过蝼蚁而已。他们是不会为了蝼蚁的幸福与生死,交出他们的特权的”


    “这样吗……我才刚觉得九皇子和别人有些不一样……”


    “可大福,从我踏进鉴闻台开始,我就回不了头,只能入局……”


    “况且我苦心经营多年,也没打算回头。”


    “且试试……”


    林福再度大笑,直接拎坛子喝:“那以后就各为其主了!你放心,要是你和姜乘仪倒台了,我给你收尸!”


    常怀率再度举杯,但仍旧未饮:“夺嫡的战场见。”


    林福:“哈哈哈见个鬼,十几年来姜澜独受圣宠、风头无两,咱俩选的主子早晚被吃干抹净。”


    常怀率:“那你们可要坚持久一点,别死太快了。”


    “死就死吧,都四十多半截身子入土了,多喝一口酒就赚一口。”


    两个早已不再年轻的人狠狠碰撞酒碗,心底忽然同时油然生出巨大豪迈。


    常怀率貌似自嘲:“我们这些老家伙,不过是野心者们聚集在皇权周围,伺机狠狠剜点血肉都是泼天大喜!”


    林福:“哈哈哈,都说武将们尸山血海趟出来的是真男人,可我们文官,到最后不也唯一死而已。”


    所有的作为,所有的选择,在这一刻通通化作震烁时光的回响:


    “士为知己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