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梦芸最终下定决心，不再回头。


    鸿海广阔的海面上，安静地有些可怕，微风拂过脸颊，唐梦芸抬头仰望，觉得挂在天空中的那轮太阳不再耀眼。现在的她能直视太阳，双眼也不感觉灼热刺痛，直视全身都觉得很温暖，恰到好处的热度沿着轻盈甚至有些柔软的金色铠甲蔓延，有一种自己融入火焰，自己就是火焰的错觉。


    回头，远眺，发现海上都市还是一副平和而欣欣向荣的样子，似乎外院暴动根本就没有造成任何的影响。恐慌还没有传播开来，人们还没有警觉，不知道为什么，唐梦芸总感觉看着这样的景象，心里空落落的。来的没有痕迹，去的也没有痕迹，那么，也就没有人会记住吧？如果自己要离开，是默默地离开，还是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离开呢？


    将来回来，可不像你离开那么轻松，表明你叛逆的决心，异染才会再次接纳你——用你的火焰烧掉他们的旗帜吧，对，就是那面二十八辉七星旗。


    烧掉它。


    唐梦芸看向了那悬浮的空岛，于是控制身体重心上移，来到了凌驾于空岛的高空，以太阳的视角俯瞰一切。她看到了空岛，也看到那上面，有人正注视着自己，日光下看的很清楚，是爱丽丝，伊斯卡，唐梦尘和徐凌羽，从他们四个的视角来看，远方的唐梦芸就像是一轮耀眼的太阳，浴火重生后全新的服饰和气息令他们四个正疑惑不解地看着自己。


    “我只是烧掉旗子而已……我只是烧掉旗子而已。”唐梦芸轻声说道，像是对自己催眠，背对着太阳，用手撩起自己红橙色的秀丽长发，用火焰烧尽了发尖的那一梢从父亲那里遗传过来的冰蓝色，让黑灰随风飘散，随后，又伸出双手，手心召唤出五朵颜色各异的火焰，揉搓成了一个绚丽夺目的光团，然而那只是一小团火焰，其中蕴含的能量并不是很多，“对不起，各位，我不是唐梦芸，我是叛逆的汤公子。”


    唐梦芸一弹指，那光团就以极快的速度命中了浮空岛上方飘扬的旗帜，洞穿后将其烧为灰烬。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只是用小火苗烧掉了象征性的旗子而已。唐梦芸转身欲走，却突然感受到一股巨大的能量突然爆发，沿着旗杆，如□□的导火索，迅速向下蔓延，又点燃了一枚威力巨大的炸弹。旗杆底部升腾起颜色相似的火焰，仿佛核弹爆发，数量庞大到难以想象的能量迸发开来，滚烫的热浪将火焰揉搓成五光十色的大火球，其大小与浮空岛本身不相上下，也将其吞噬烧蚀了接近一半，随后燃烧震荡了足足一分钟才逐渐消散。而在这短短的一分钟内，光团爆发引发的巨大震动宛如一只巨手，将那只剩下一半的空岛给摁了下去，巨大的重量以山崩之势向下方倾倒，不见踪影的那四个人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


    唐梦芸震惊了，她愣愣地看着，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她原本只是想烧个旗子，不想却毁掉了整个空岛。


    一分钟过去，巨大的火球也逐渐消散，化为无数的热量扩散开来。只剩下半边的浮空岛终于落到了地上，像一只从高处坠落的重锤，直接把下方海上都市砸出了一个巨大的豁口。那剧烈的震动就仿佛地震一般，引起了波涛汹涌与对无名的恐慌，没有造成很大的伤亡，但效果是显著的，就当唐梦芸觉得已经差不多可以离开的时候，下方突然又出现一阵更巨大，更恐怖的声响。


    一道光圈从都市的正中心升腾，进而变成光球迅速变大扩散，不过两三秒就吞噬了海上都市将近一半的面积。瞬间出现的闪光比白昼还要耀眼，令人无法直视，虽然它仅仅是一闪而过，却依旧给人造成极度的不适。那团光球就像是一颗太阳跳起又落下，那片球状的刺眼的颜色分为两半，上面一半继续升腾，变成了一朵白金色的巨大蘑菇云。下面的那一半则落到地面，与成千上万搅碎的融化的残骸碎片融合在一起，变成了裹挟死亡的黑色，如沙暴一般呈辐射状迅猛推进。黑色的超高温碎屑流裹挟着各种剧毒的，致命的，锋利的细碎颗粒云，滚烫的高温熔融物波浪，以及巨大的尚未粉碎融化的建筑碎块，摧毁路径上的一切生命与非生命。然而没有过去多久，那一朵白金色的巨大蘑菇云也扩散开来，逐渐变成了和下方碎屑流一样的颜色，它逐渐下落，逐渐扩散，变成如暴雨倾盆而下，似乎是把一整个沙漠从空中倾倒了下去。那些灰白色的粉末从天而降，以庞大的数量迅速堆积，融入碎屑流，不断加大它的质量，也不断减缓它的速度，最终整个碎屑流停滞下来，摊成了一座灰白色的沙丘，呈现出来的景象，就像是被火山灰淹没的庞贝城。


    然而这还没完，正当上方的唐梦芸被恐怖的爆炸吓得再次飞高飞远，正处于极度震惊的时候，下方又一次响起了宛如海底火山爆发的轰鸣。


    海上都市提伦斯特建造所使用的方法并不是严格的填海造陆，因为下方还存在着中转所和连接中转所的电梯，所以宛如薄片的整体是用超大型法具支持悬浮的。海上都市本身的形状虽然是一个薄片，但在垂直方向上也能承受一定程度的破坏和扭曲力，但显然这也是有极限的。无论是从上方还是从下方，垂直的力量一旦超过能够承受的极限，所引发的后果就是致命性的崩坏。


    这一次没有蘑菇云与太阳升腾，也许是迸发的火焰都被海水吞噬了，所以没有出现第二次白昼。宛如十二级地震的恐怖震动却将海上都市从中间撕成两半，高达数十米的海啸越过防洪堤进入内圈，最终拍到了那堆飞扬乱舞的尘埃团上。就像是一个撑着米饭的碗被突然打碎，里面的米粒混入大量的水之后变成稀粥，那些飞灰倾倒进入海水也变成了水泥一般看着就有些恶心的混合物。也许是海底的巨大震动造成了一个短时间内无法填满的豁口，海面的中心因为压强差而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像一个抽水马桶，旋转着把那些裹挟在海水里面的已经分辨不出原形的碎块卷入阳光无法照到的海底深渊，吞入无尽的黑色。


    天空在悲鸣，大海在咆哮，似乎连地底，来自另一个空间都产生了剧烈的震动，当一切逐渐平息下来的时候，唐梦芸只感觉像做梦一样，一切发生地那么快，如此地不真实。前后就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回过神来的时候，海面上就什么都不留存了，包括浮空岛，包括海上都市，甚至包括中转所。


    另一片天空，由于曾义桢及时出现给出预警，而成功逃离的空岛上的四人，此时正漂浮着，看着眼前这毁灭后的残骸，久久不能释怀。


    “义桢，你是怎么发觉的？”唐梦尘望着被爱丽丝搀扶着的曾义桢，后者由于过度透支和能量紊乱，此时已经失去行动能力了，“这到底是什么啊……”


    “我身上最后一张反制牌，预知之镜，可以预判危险。它自己打开了，然后我就看到有三颗彼此链接的，邪术注魔的超威力炸弹，一颗在海上都市的下水管道，一颗在中转所的球壳层，还有一颗在内院图书馆的禁书库……”曾义桢看着远方那个闪亮的光点，缓缓说道，“虽然体积小，但每一颗都拥有核武器级别的威力，藏得很隐蔽，就在浮空岛落下的前几分钟，梦芸弹出那个小火苗烧掉旗子之后，触发了引线。”


    “你刚刚又叫我们别去追梦芸，几个意思？”伊斯卡沉声问道。


    “她需要时间冷静，我们也是。所以，给一点空间和时间吧。”曾义桢低下头，只是这样说道，“她也不想的。毁灭这一切的不是她。”


    空气有些凝固。


    “这一下子……伤亡有多少？”爱丽丝忍不住问道。


    “智脑的网络已经完全瘫痪了，看不出来。”徐凌羽尝试让自己保持平静，这样说道，“这个爆炸的能量级别，除非是身上有防御法具，或者实力达到内院六年级的水准，不可能活下来。组织的成员，学院的学生，全没了，被连根拔起。”


    虽然王顺昌是学院和组织的管理者，但徐凌羽才是这两块地方真正的创立者，倾注了多少情感，现在全都化为了灰烬。这是真正地失去一切，三次爆炸，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了最后那么几个人。


    还有没有成功逃出来的伙伴们，全都死于非命。


    “这三个炸弹，到底是怎么给他们装上去的？”伊斯卡咬牙道，“中转所和都市也就算了，亚空间也能给摸进去？？这不全白给了吗？”


    “应该是异染干的，他们为发起外院暴动，给我们造成一连串打击与伤害，花了相当多的心思，只是不知道是怎样的方法。”曾义桢沉吟道，“我们的劣势一直都没有改变，那就是敌暗我明的状况，我们始终没有拿到主动权，一直被敌人牵着鼻子走，拆东墙补西墙。


    “伊斯卡，你先下去看看，说不定能救几个人出来。现在那么安静，也许不是人都被炸死了，而是因为被困在海水里窒息了。亚空间凭借小世界核维持，也不是一两颗炸弹可以摧毁的，死的人可能没我们想象的那么多。”


    伊斯卡一愣，没反应过来：“大海捞针？”


    “爱丽，帮我从储物戒指里找一块凝血，就是红红的黏黏的凝胶块。对，就是这个，谢谢。”曾义桢被爱丽丝喂下凝血之后，略微恢复了力气，也可以自己控制重心平稳地悬浮在空中了，他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一瓶药剂，递给了伊斯卡，“这瓶药剂可以最大限度提升对气息的感知，时长是三分钟，我这里还有很多，你先用吧。爱丽丝，你在这里用你的辉虹搭一个大一点的平台，如果伊斯卡把人拉上来，就放在这里，然后我们可以照顾他们。”


    爱丽丝赶紧搭好平台，伊斯卡接过药剂喝下，然后丢了玻璃瓶，闭目感受，一个瞬间移动消失，又马上出现。于是平台上凭空出现了唐泠音还有心藤，两人落地后开始咳嗽，一旁的唐梦尘赶紧召唤出碧绿色的火焰，开始为两人恢复。


    伊斯卡的瞬移闪烁接连不断，不过三分钟就把将近一百个人从海底拉了上来，他们大都是肺部呛了水，身体上并不致命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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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很快由于唐梦尘的火焰和曾义桢的药剂开始恢复。最后一次长达十几秒的搜寻之后，伊斯卡重新回到了空中平台，这样说道：“海底的人就这么多了，你一次多给我几瓶，我下去找亚空间的入口，要花点时间。”


    于是曾义桢就把三瓶药剂递给了伊斯卡，后者接过药剂后全部喝下，闪烁消失。


    “泠音，你没事吧？”大概三分钟，唐泠音和心藤也差不多恢复过来了，但唐泠音看起来却更加失落，于是唐梦尘担心地问道，“刚刚异染的袭击实在是太阴险了，好在伊斯卡刚刚在海底跑过一遍把你们都拉上来了……”


    “姐姐……”唐泠音似乎仍处于恍惚的状态，意识到自己活下来之后，又突然陷入了激动的状态，她猛地站起来，四下环顾，似乎是想找什么但没找到，于是又搭住唐梦尘的肩膀，急切地，“姐姐，你有没有看到风和？你有没有看到风和？伊斯卡有没有看到风和？你说她刚刚在海底都跑一遍了，肯定看到了吧？他在哪里？我的儿子在哪里？


    “我今天刚去邵言那里看他，快两个月没见了啊！然后，然后他就不见了！哪里都找不到他！风和他是不是在你这里？是不是是不是？他今年才五岁啊！他人在哪里？”


    唐梦尘愣住了，所有人都愣住了，沉默，空气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你们这是怎么了？回答我呀！我儿子到底在哪里啊！！”唐泠音急了，她这样喊着，就像，不就是一个丢了孩子的母亲，急切到几乎失去理智，“我的儿子王风和啊！”


    所有人都扭过头，不忍心去看她。


    唐泠音看着所有人这反常的反应，突然安静下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死了？”


    没有人回答。


    “风和他死了？”


    没有人敢回答。


    “……我们没有找到他。”唐梦尘低着头，这样说道，“他不在这里。”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他应该就在这里！他应该好好地待在一个玩具室，安静地玩着决斗怪兽等着我！我还给他带了他最想要的爸爸的卡！他想要一套我就要了一套给他！这不可能！今天是三月一号，今天是他五岁生日啊！！我给儿子的生日礼物……”唐泠音嘶吼着，咆哮着，不愿意相信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老师！”心藤直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于是强行打断了唐泠音，“我们刚刚过去的时候已经看到一地血迹了！邵言老师自己都已经死了，风和他……风和他，他不可能还活着……”


    “被异染针对了。”徐凌羽下意识地说出了声，咬牙切齿的语气中明显听出自责，“和梦芸一样，该死……”


    空气有些凝固。


    “但是，但是你们都没看见，对吧？你们都没看见风和啊。”唐泠音呆滞在那里，这样愣愣地说道，“没看见，怎么就说他死了呢。”


    闪现回来的伊斯卡丢下了方棱，咬牙啧了一声，再次一个闪现消失。随后闪现逐次丢下坏理，影蛭，然后是三十几个学员，其中包括上官念原，最后是文言。


    “这就是全部了，只有内侧寝室有足够的防护，因为锁着门关着床还盖着被子，只有这些在休息的内院学员还活着。”伊斯卡很不甘地咬牙道，语气中透露出气愤，“其他的气息，都感觉不到了。这里大概一百人，就是组织和学员最后的所有人了。”


    空气有些凝固。


    唐泠音看着咳嗽着逐渐苏醒过来的文言，突然意识到什么，再次环顾四周，发现少了人，少了好多人。


    “顺昌呢？”唐泠音这样问道。


    那个瞬间，所有人意识到，这是一个可怜的母亲，她失去了一切。没人敢回答她，怕她崩溃。


    “喂，我说，顺昌呢？”唐泠音这样问道，她站着，注视着，问着，像一具行尸走肉，双目失去神采，“我的顺昌呢？”


    最后，安静的空气，被打破。


    “他死了。“伊斯卡这样轻声说道，“王顺昌他，死了，死在外院暴动的时候，尸体，有尸体留下来的，我都拿回来了。”


    然后，伊斯卡伸手，打开手心，两团黑色的光芒落地，就出现了两个安静躺着的死去的人。


    叶知秋，王顺昌。


    “祸灵呢？”徐凌羽问道。


    “赶到的时候只感觉到灵魂碎片，应该是烧掉了。”伊斯卡这样回答道。


    徐凌羽没有说话，只是咬住嘴唇。


    唐泠音站在那里，看着王顺昌安详地躺着，整个人不住地颤抖。她走上前去，扑通一声跪下，匍匐在王顺昌的胸口，感受不到温度，感受不到心跳。悲伤，无尽的悲伤化为泪水冲垮了唐泠音，她失控地哭了出来，哭得歇斯底里。


    “你这贱人，说好的一直在一起啊……怎么，怎么就丢下我一个人……”


    一阵风过，吹散了无法收拢，飘散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