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实在是过于愤怒，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御辇，直接走回到自己宫中。跟他上朝的太监心中惶恐，匆匆喊了声“退朝”就追在他身后，同他一起回到寝殿中。


    “陛下。”他低声呼唤皇帝，皇帝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是。”这位太监被提拔到皇帝身边的时间还很短，他心中无措，压下自己嘴边的话，保持躬身行礼的姿势悄然离开。


    等他出了帝王寝殿，刚直起身，就看到了自己的师父。这位老太监显然已经等了他一段时间，见到他就问早朝诸事的具体细节。


    年轻太监迟疑。


    “怎么，随陛下上朝了，以为自己发达了，就可以甩开我这个师父了？”


    老太监不阴不阳的话让自己的徒弟背后冒出冷汗，他慌忙连说“不敢”，将早朝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地一一告之。


    “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老太监尖着嗓子命令，而后看也不看自己的徒弟，径自走进皇帝的寝殿中。


    皇帝正闭着眼睛倚靠在坐榻上。他本就心中烦躁，听到脚步声后更是觉得心中的火要冲出来。


    “朕不是让你滚出去吗。”心中怒火乱窜，话语间便也带了邪火。


    老太监停下脚步，数息过后才温声说：“陛下，是老奴。”


    “哦，是你啊。”皇帝只说了这四个字就不再说话，寝殿内顿时一片寂静。


    皇帝没有发话，老太监就一言不发地站在他身侧。过了许久，皇帝睁开眼睛，沉沉地长叹了一口气，老太监立刻摆出洗耳恭听之态。


    “朕的好儿子啊，竟将朕瞒了这么久。”


    老太监早就从徒弟嘴里知晓了一切，但仍然表现得一无所知，关切地问道：“陛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面对着伺候了自己很多年的老人，皇帝很有耐心和信任，将请萧婉儿占卜太子未来一事的前因后果详细地说了一遍。


    “太子这番举动意图实在明显，可见康乐所言确有其事。但尽管如此，满朝文武亦有大半力挺于他，朕这个好儿子，究竟在父慈子孝的表演下凝聚了多大的力量！”


    皇帝越说越气，说到最后竟不自觉地想找东西扔到地上。


    老太监忙说：“陛下息怒。”


    皇帝不再说话，只愤怒地急喘。


    “陛下，太子殿下能得朝臣力挺，不也正说明他乃贤明之人，能得人心吗？”老太监见皇帝喘了一会儿后呼吸渐趋平稳，抬头看了看他的脸色，确认他确实没有那么生气后小心翼翼地进言，“近十年以来大唐常在兵变之中，前朝的大人们难免心生忧虑。能有一个让他们心悦诚服的太子，这是喜事呀。”


    “呵，如果没有那占卜，确实是喜事，但一个有手腕的昏聩之君，于江山社稷必然是灾祸！”皇帝寒着声音，看向老太监的视线里带着怀疑，“倒是你，什么时候这般欣赏太子了？从进了朕的寝殿，你就一直在为太子说话啊。”


    老太监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陛下，老奴一片忠心天地可鉴啊！奴婢只是觉得今日早朝太子反而证实乃有能之人，陛下便是禅位也能安心啊！”


    皇帝看着他，幽幽不语。


    老太监心中恐惧更甚，慌忙中灵光一现，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干脆将萧婉儿也拉下了水：“况且占卜这种东西，说是能看清未来，但是谁又能说得准呢？纵使康乐郡主占卜所得俱是事实，如今陛下、太子及朝臣们俱已知晓，定能规避这些不祥的未来。”


    皇帝似乎是被他说动了。


    “你说得也有道理。”他的语气里不再有怀疑。


    老太监心中松了口气。


    皇帝又问他：“你先前可是已经知道了今日早朝发生之事？”


    他感觉自己浑身的寒毛都战栗起来。


    倒是皇帝还有心情安抚他：“你不必担心，朕只是问问你。”


    “是。”没有感受到恶意，老太监便实话实说。


    “朕知道了，”皇帝挥挥手，“你退下吧。”


    老太监安心地退下，不知道当天下午就有一个刚被提拔到皇帝身边的太监被贬去打扫太液池。


    当天晚上，一道圣旨从天而降，直接砸翻了他。


    “不可能！”他拒绝相信发生的一切，“我陪陛下从冀王走到再度为帝，陛下怎么可能把我贬去养老！”


    “为何不可能，你都干了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吗？”来宣旨的太监素来同他不对付，看他崩溃至此，毫不留情地耻笑，“陛下还能让你荣养已经是看在你陪伴他多年的份上了，或者你也想与你徒弟一起做太液池最末等的洒扫太监？”


    老太监便知道，自己的一切都暴露了。他不再喊冤，平静地接过圣旨，跟着传旨太监登上送他出宫的马车。


    马车一路驶出长安，停在城外的一间皇庄内，这将是老太监直到死亡都不能再离开半步的住所。


    此时已是夜里，永昌坊内，萧婉儿睁开眼睛。


    “师姐！”见她睁开眼睛，守在她身边的柳鸣音惊喜地唤她，“调息得如何了？”


    “基本无碍，你的疗伤丹药给得很及时。”


    回到家后，萧婉儿便一直在院中调息，柳鸣音与明姝一同为她护法。大型占卜本就需要付出代价，她又在占卜过程中被打断，自是伤上加伤。好在柳鸣音第一时间就给她喂下足够多的疗伤丹药，在丹药的辅助下，她竟然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就基本痊愈了。


    “你终于无事了，那个老不死的！”明姝现在一想到那陇西李氏的老者，依然恨得咬牙切齿，“他强行打断你的占卜，应当也受了极重的反噬，我们要不要出手？”


    她抬起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萧婉儿陷入沉思。无疑，这是一个极好的时间，能让半步归真的强者受重伤的机会可不多。


    但最重，她还是摇了摇头。


    “啊？为什么？”明姝显然很沮丧。


    “陛下此时应当正看着呢，”萧婉儿当然心动，但是她不敢行动，“这等时候，多做多错。”


    “好吧。”明姝无奈地点点头，倒也接受了她的说法。


    萧婉儿不知道的是，不论他们去不去，对于李老都已无甚区别。


    东宫内，太医和医修围在李老的床边，站了整整一列。不论是他们当中的何人上前把脉，得出的结论都是一样的——李老已然药石无医，大限就在这几天了。


    李老本人倒是看得很开，还安慰太子：“太子殿下不必难过，即使是修士也逃不过生老病死，老夫能在坐化前为殿下化解危机，让那萧婉儿狠狠栽个跟头，便是死得不亏。”


    这李老本人还有一个身份，就是神龙卫上任统领的祖父。自己最有天分的孙子死在萧婉儿手里，他得知后立刻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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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同前任统领一样加入太子麾下，为他报仇。


    阻止萧婉儿的占卜让他心中畅快，但是，还不够。


    “殿下，以老夫即将坐化为由，请陛下来一趟吧。”


    太子应下，第二天天一亮，东宫便有内侍直奔皇帝寝宫。


    半只脚踏入归真境的同一宗族的老者临死求见，皇帝便是心中再愤怒也不好直接拒绝他的请求。


    不过半个时辰，皇帝的车驾就已经停在东宫门前。


    “儿臣见过父皇。”太子早已等候在东宫门前，见到皇帝后便恭敬地行礼问安，但皇帝没有理会他，直接进了东宫内。


    请他驾临东宫的内侍非常有眼色地装作看不见，只一味地将皇帝领到老者所在的房间门前，而后行礼告退。


    东宫门前，太子的心腹太监低过头对太子耳语：“殿下，陛下已经进去了。”


    太子这才站直身体，仔细地理好衣服，走进东宫内，站在大门的内侧。


    李老早已将房间内的侍人全部清退，关上门，没有人知道他同皇帝究竟说了什么。东宫内的众人只知道皇帝离开时怒不可遏，甚至对着守在大门前的太子讥讽道：“你可真是朕的好儿子啊。”


    太子不慌不忙，依旧是一副孝子模样：“儿臣恭送父皇。”


    皇帝拂袖而去。


    当天傍晚，陇西李氏修道者中的最强者、距离归真境仅差半步的李老在东宫内坐化。太子深感哀恸，特为其在东宫设灵堂。文武百官纷纷悼唁，但从头到尾皇帝丝毫表示都没有。


    直到李老丧仪结束当天，皇帝召所有三品及以上且未归入太子麾下的朝臣入紫宸殿议政。这一议就是一整晚，直到天色微明，这些大臣直接与皇帝一道去宣政殿上朝。


    大臣们先在各自的位置上站好，皇帝才在太监的高喝中坐到龙椅上。萧婉儿在下面看得清楚，皇帝的心情很差。


    从清早开始，她心头便有一股不安之感。果然，早朝结束前，皇帝宣布禅位。与禅位圣旨一同下达的还有三道圣旨。


    加封镇国太平公主为镇国太平大长公主，赐免死金牌，可免包括十恶在内一切罪过；迁宋王李成器为蒲州刺史、申王李成义为益州刺史，择日与邠王、幽州刺史李守礼同出长安；擢康乐郡主李婉儿为神龙卫统领，贬原神龙卫统领裴应观为神龙卫副统领，并将碧云观住持之位归还康乐郡主。


    刚宣布下朝，萧婉儿人还没往外走，禅位皇帝的心腹太监就请她面圣。


    萧婉儿一见皇帝，连礼都还来得及行，就得了一道密旨。


    “康乐，成器、成义与守礼都被那陇西李氏的老贼下了两道诅咒，第一道诅咒已随着禅位圣旨解除，但第二道诅咒是，只要三郎一死，他们便要一同陪葬。此诅咒，便是施咒者身死也无法消泯。”


    萧婉儿心里一个咯噔。


    “康乐，你已经是朕如今能托付的最强的修士了。朕给你十天时间，十天后，他们三人离开长安城，届时你必须为他们解开诅咒。你可明白？”


    “臣遵旨。”萧婉儿立刻接旨。


    皇帝见萧婉儿接旨接得干脆，态度也有所缓和。


    “有劳。若是太平心有不满，还请你告知于她，这已经是朕在努力保全所有人的前提下能做到的最优解了。”


    萧婉儿应下，而后行礼告退，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大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