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一通电话
作品:《被洪水冲换了性别怎么办》 江宁意拖着行李箱走出站时,入冬的寒风扑面而来。幸好她对南北温差有着清醒的认识,这会裹着军大衣才不至于冻成傻子。
站前广场上人潮涌动,穿臃肿厚棉袄的旅客扛着编织袋匆匆走过,自行车铃声响成一片。
远处“建设四个现代化”的巨幅标语在夕阳下泛着红光。
“江老师!这里!”
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姑娘在人群中奋力挥手,胸前别着国家文物局的工作证。
江宁意眯起眼睛,猜测她应该是张教授电话里说的学生方小雨。
“教授临时有个会议,让我来接您。”方小雨热情地接过行李,领着她走向一辆轿车,“住处都安排好了,就在博物馆后面的专家楼。”
车子驶过长安街,江宁意望着窗外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景象。
百货大楼橱窗里陈列着新式收录机,街角副食店前排着长队,几个戴红领巾的孩子举着冰棍追逐打闹。
一切都与南方那座军营小镇截然不同。
“修复室已经准备好了,就等您来主持。”方小雨兴奋地说,“这次出土的青铜器破损严重,馆里的专家都不敢动手...”
江宁意心不在焉地应着,方小雨说得这些信息她在来之前就已经了然于心。
于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放在口袋里的银杏木人像。
轿车转过一个路口,突然颠簸了一下,行李箱滑开一道缝,露出里面那件深蓝色睡衣。
江宁意眼疾手快的再一次合上行李箱,耳朵不受控制的红了。
“江老师,您爱人是军人吧?”方小雨对于这位老师口中最得意的学生,也是大她十几届的学姐颇为好奇,所以难免话多了些。
“我哥也在部队,去年边境轮战受了伤...”
江宁意一怔,随即温和地笑了:“他会好起来的,军人都很坚强。”
专家楼是栋灰砖老建筑,门前两棵白杨树沙沙作响。
房间不大但很整洁,书桌上摆着新配的台灯和墨水,窗台上甚至还有盆绿萝。
“这是临时工作证,食堂在小楼西侧。”方小雨递过钥匙,“教授说您今天先休息,明天再去修复室。”
关上门,江宁意安置好自己的行李后看了眼时间,立刻拨通了军区医院的总机。
转接三次后,听筒里传来陆洋带着笑意的声音:“报告首长,按时吃过每一天的早饭、午饭和晚饭,伤口换药已托护士帮助并签字记录在册。”
“真是油嘴滑舌。”
江宁意嘴角不自觉上扬,目光落在墙上的日历上——1984年1月14日,用红笔圈出的归期是4月15日,“首都比想象中热闹,街上好多卖糕点的...”
她靠在窗边,手指习惯性的绕着电话线,听着电话那头陆洋的声音,仿佛能看见他说话时丰富的表情。
“昨天护士长还夸我呢,说从没见过这么配合的病人。”
陆洋的声音带着笑意,“不过她要是知道我偷偷把胡萝卜都挑出来了,估计得收回这句话。”
“你多大了还挑食?”
她知道陆洋是更爱吃肉的,突然想起他们一开始相处时,陆洋也是受伤躺在病床上,她那时候也不会做饭,给他做的顿顿都是水煮大白菜,直吃得陆洋脸色发青。
江宁意忍不住笑出声,“伤好之前必须营养均衡,这是命令。”
“是是是,江老师。”陆洋故意拖长声调,“对了,那边冷不冷?你那件军大衣够厚吗?”
“够厚,就是...”江宁意顿了顿,声音不自觉地放轻,“就是袖子有点长,挽起来不太方便。”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了几秒。那是陆洋新发的军大衣,他比她高出大半个头。
“你有没有带布票,可以在百货大楼买几件漂亮的大衣、棉袄嘛。”陆洋再开口时,声音也柔软下来,“今天林医生说我恢复得不错,下周就能拆线了。”
窗外的白杨树被风吹得沙沙响,江宁意望着远处博物馆的轮廓,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在火车上看到有人在看《大众电影》,封面上是...”
“你想看电影了?”陆洋立刻会意,“等我回去,咱们把错过的都补上。《少林寺》你还没看吧?听说...”
“谁要跟你去看打打杀杀的。”江宁意轻声打断,却又忍不住问,“《城南旧事》还在上映吗?”
电话那头传来陆洋稀里哗啦翻报纸的声音:“我看看啊...有了!大华电影院下周重映。可惜...”
他的声音突然低落下去。
江宁意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们刚到西北的时候约定每个季节都要一起看场电影,可惜一年能够履约一次都很艰难。
“我给你写信吧。”她突然说,“像以前一样。”
之前陆洋在军校,她在西北,每周两封信雷打不动。
后来他去了西南边境,信就被战火彻底耽搁了。
“好啊。”
陆洋的声音明亮起来,“不过现在可没人检查我的书信了,江老师做好准备。”
江宁意耳根发烫,正想说什么,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江老师?您需要热水吗?”是方小雨的声音。
“稍等。”
她捂住话筒应了声,又对电话那头匆匆说:“我得挂了,明天要去修复室...”
“去吧。”陆洋轻声说,“记得把军大衣最上面那颗扣子也扣好,北京风大。”
挂断电话后,江宁意开门接过了热水,方小雨另一只手里拿着笔记本,面露羞涩,显然是有问题亟待这位学姐解答。
“进来吧。”
江宁意侧身让方小雨进门,顺手将热水壶放在窗边的茶几上。方小雨抱着笔记本,眼睛亮晶晶的,像只好奇的小鹿。
“江老师,我听说您参与过马王堆帛书的修复工作?”
方小雨翻开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记满了问题,“我们这次出土的青铜器铭文模糊不清,教授说您有特殊方法...”
江宁意倒了杯热水递给她,目光扫过笔记本上工整的字迹。
这姑娘的认真劲儿让她想起刚毕业时的自己。
“先用脱脂棉蘸取5%的柠檬酸铵溶液轻敷...”她边说边从行李箱里取出一个牛皮笔记本,“这是我整理的金属器去锈方法,你可以抄录。”
“十二年前在陕西,我们挖出了西周早期的...”江宁意突然停住,转而指向笔记某一页,“这个配方对铜绿特别有效。”
方小雨知道一些保密条款识趣地没有多问,在认真倾听的过程中,她目光无意识的瞟到了床头柜——那里静静立着个银杏木雕的小人像,做工粗糙却看得出被人精心保护。
“对了,”江宁意突然起身,从行李箱深处取出个铁皮盒子,“这些是西南和西北地区有关青铜器发掘地不同的土壤样本,对青铜器腐蚀研究很有参考价值。”
“明天开始我们要先做x光探伤。”江宁意合上铁盒,声音恢复了专业性的平静,“你负责建立病害图,可以吧?”
方小雨没想到还有自己上场的机会,赶紧重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