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验区选在居住E区的一个废弃植物园，娱E已经提前把这里清理过了，划分了数十个工作区域。今天各部门主创和骨干全部到场，足足三百多人，加上负责行政和后勤工作的人，整个植物园都被填满了。


    赵哥是洪野的直属上级，他们组是整个项目的核心，一共五个人。另外还有一些助理，比如：雷纳德。


    洪野看到雷纳德戴着工牌的时候都惊呆了。赵哥说雷纳德是他们组的“特助”。“道顿先生是超E级，会在共感运用和体验方面给我们提供很多有意义的反馈和数据。”赵哥是这样说的。


    洪野却知道雷纳德那城墙厚的共感域屏障，他能提供个鬼的“体验”反馈。偏偏赵哥还让洪野带着雷纳德。洪野要是再回不过味，那他的大脑恐怕离家出走了。


    赵哥接收到洪野的凝视，小声跟他讨饶，“洪野，这真不是我的意思，你应该知道的吧。”


    洪野当然知道，但不妨碍他指责，“你就不怕他添乱？这个项目不是你的命吗？”


    “所以我把命放你这啊。”


    “……”


    “我是说，你俩昨天那新闻，别说咱们项目组里了，就是整个娱E都知道。你没发现今天所有人都在偷看你？我不打听你们的关系，但整个项目组里，这尊大佛我只敢放你这，算赵哥求你了。”


    “……”


    洪野跟编剧组的工作是在半个月里构建三十五块核心回路，以支撑试验场景构建。


    娱E不愧是“黑窑厂”，其工作强度远比洪野预料的要高得多，他很快就无暇他顾。


    雷纳德也没有打扰洪野。


    他就在一边看着。这也是雷纳德第一次看到洪野的工作状态：洪野像是一个开机就难以停下来的机器。


    洪野的衬衣袖子挽起来，神色专注地跟同事讨论，会为捍卫自己的想法而据理力争。他的眼睛一会瞪圆了，眉头时不时皱起来，被说服的时候会抿紧嘴巴，有点不服气，但工作依旧会做得很漂亮——雷纳德听到这些人不止一次对洪野惊叹。而这种时候，洪野就会自信地笑起来。


    洪野也有累了的时候。汗水打湿了他的头发，湿哒哒地落了几缕下来，又被他全部捋到脑后。这时候他的眉眼会全部露出来，像是藏在层层叶片后的饱满鲜桃被挑明出来。


    工作组每两小时会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每个人都瘫在椅子里闭目养神，或者喝一些水跟营养液。洪野往往会吃一颗药丸，再倒两颗糖含着，抱着手臂靠在椅子里闭着眼。


    雷纳德不止在看洪野，也在看这些像工蚁一样忙碌的人群。


    以往这些画面只是他视野里的背景图，但现在他感觉到有一种陌生的情绪在他的共感域里蠢蠢欲动，因为洪野在“背景图”里，所以这些“背景图”终于长出了声音、颜色、味道……


    …


    暮色四合，植物园里的灯光次第亮起，直到夜阑人静，工作组才有了休息的意思。


    洪野已经累到脑袋发空，嘴里叼着一管他向来不爱吃的营养剂。


    赵哥走过来拍了下洪野的肩膀，夸他，“第一天没累吐，E级果然不一样。”


    洪野无语，“你们也太拼了。”


    “今天大家是有些兴奋，但你能跟上工作节奏也让我很意外。你是要回家还是留宿舍？我记得你就住在这边。”


    “嗯，云海那片，走高空通道半小时。我得回去，家里还有两只狗呢。”


    “你还有这精力？”


    “它们很乖。但如果一直是这个工作强度，确实是个问题。”


    “那你还能开车吗？”


    “能……吧。不行就自动驾驶，虽然慢了点。”


    洪野弯腰在桌上收拾自己的东西，旁边一只手先他一步拿起了他的外套。洪野转头看到了雷纳德。


    他这才想起雷纳德也在这里。


    “抱歉。我忘了你也在……你一直待在这吗？”洪野很惊讶。


    “对。我送你回去吧，你看上去很累了。”


    “开自动驾驶就可以，不用麻烦。”


    “不是麻烦。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做这些。”


    “……”


    雷纳德开了洪野的车，按照导航到了洪野的家门前。


    他第一次看到洪野住的地方。


    洪野的家在一个瀑布对面，53楼位置的一幢庭院别墅。房子有橙色的墙，青色的瓦片，一米宽的卵石做成的盘旋楼梯，还有一棵从一楼延伸到二楼的大树，树冠开满了紫红色的花。


    一楼是一个自助商店，里头放满了零零碎碎的小玩意，有一个筒状机器人在管理。二楼是洪野起居的地方，有一个很大的庭院，正对着瀑布，另一边的窗户对着云海航道。


    是个非常适合看风景的家。


    雷纳德还注意到，二楼庭院的花坛边伸出了两颗豹子狗的脑袋，四只眼睛正探照灯一样盯着他们。


    洪野一路撑着没睡觉，下车的时候肉眼可见的困。“谢谢你送我回来，你开车的技术很好。”


    “我有A级单兵驾驶执照。”


    “……”


    “楼下的商店是你的吗？”


    “啊，对。我喜欢做一些手工，还有些奇奇怪怪的小东西，家里放不下就都放在这了，也没指望这个赚钱，如果有喜欢的人带走，也算是个好归宿。”


    雷纳德“嗯”了一声。洪野以为他还想要说什么，却没想到雷纳德只是催他去休息。


    洪野松了一口气，跟雷纳德道别后就上楼了。


    ·


    这种高强度工作模式，和雷纳德的助理模式又持续了五天。


    第三天洪野就已经完全习惯了雷纳德的存在：他会默认手边的水杯总是有水，默认有人会替他拿不知被他扔在哪儿的外套和电子板，默认即使把自己的精力榨干到睁不开眼也能舒服回家。


    到第五天，雷纳德跟洪野的车上都有了洪野的备用水杯和靠枕，他能在上车的一分钟内找到舒服的姿势小憩。


    懒惰总是比勤奋容易生成与茁壮。第六天的早上，洪野半闭着眼刷着牙，开始认真考虑之前雷纳德的建议：早上也来接他。


    于是当门铃响起，洪野看到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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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着雷纳德的时候，他的惊喜溢于言表。“你怎么来了？”


    他的声音简直像是在跳舞。这舞蹈踩在雷纳德的心尖上，踩得他的笑容里都挤出了蜜糖。“赵哥说魂晶送到了，接下来一周全组要扎在试验区，所以我来接你，顺便把豆沙也带走，试验区新开了宠物寄养处。”


    洪野低头去看自己终端，“我怎么不知道？”


    “我让他在非工作时间，非紧急的消息都通知到我这里——我是你的助理，不是吗？”


    “……”是全组的特助。洪野心里嘀咕，但心知肚明雷纳德到底是什么。


    雷纳德非常自然地提出一个他预习过四五次的要求，“我能进去吗？你应该还在洗漱。”


    “哦，请进。”


    洪野果然没有半分防备，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是雷纳德第一次登堂入室。


    洪野一边朝盥洗室走，一边指了个方向，“之前我哥收拾了豆沙的行李，我没全拆，就在吧台边上。沙沙知道要带哪些。你看着办，我很快就好。”


    “好。”雷纳德站在原地，过了两秒才跨了一步踏进来。这一步像是踩到了他自己的胸膛上，他听到自己的心脏也跟着“砰砰”两声。


    先闻到的是香气。一种淡淡的木质和霜雪的味道，洪野身上就有，但他的房间里更加浓郁和无处不在——这让雷纳德有些心猿意马。


    然后他才注意房间的样式。


    原本雷纳德以为洪野的家里也会像外墙那样充满强烈的色彩，或者和一楼的商店那样填满各种奇妙的装置。但仔细看才发现，房间里整体是沉静的冷灰色调，布置非常简洁。


    墙壁跟柜子上都有很多明显的空缺，以及挂东西留下的孔洞。像是搬家搬了一半又停下。


    雷纳德望着这些空出的位置，轻而易举就猜到了答案。他的眉头轻轻皱着。


    他感觉身上哪都在痒，牙齿在痒，手指在痒，骨头也在痒。这些裸露的孔洞像是一只只不友好的眼睛看着他，让他的肌肉绷紧，像是对面站着一个看不到的敌人。


    烦躁。他不喜欢这种情绪，但同时又忍不住地去想更多的问题：太多了，这些空白的痕迹怎么会这么多？那个叫“维恩”的家伙，怎么能像一只野生动物一样在洪野的家里留下这么多的痕迹？


    “汪。”沙沙小跑了过来，绕着雷纳德走了半圈。豆豆则新奇地在旁边暗中观察，它已经在花坛边看了这个人好几天了，今天又见到实物，不免好奇——丝毫不记得他们见过。


    雷纳德回神，低头看向沙沙。沙沙用尾巴勾住了雷纳德的小腿，把他带到了冰箱跟前。


    “汪。”沙沙用爪子按在冰箱的显示屏上。


    “记得吃饭！！！”——非常粗犷、不拘一格的字。


    雷纳德都不用猜，是卢米涅·蒙恩写的。


    他打开冰箱，拿出里面已经按份分装好的食物，交给了智能管家去加热。


    “汪。”沙沙轻轻叫了一声，那双豹子眼里竟然有欣慰的意思。


    雷纳德鬼使神差，低头看着沙沙问：“那个维恩有比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