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断罪刃

作品:《启程

    以诺在等电梯,研究塔近来多了些新人,好奇心旺盛地在没工作的时候去权限范围内的楼层乱逛,导致电梯一直处于忙碌状态。研究塔在如今的年轻人眼中,已不再是不可亵渎只可仰望的科研圣地。


    终于在打开的电梯厢内,站着一个低头缩脑、身材矮小的研究员。


    以诺认出这也是新来的,不该有这层的权限。


    他按停电梯,问:“你为什么到这里?”


    电梯厢内的研究员慌乱地解释她没来得及出去,不知道是谁按了高层的按钮。


    她瑟缩着抬起头,看清以诺的脸后,突然表情惊喜地说:“您,您是那位阿吉斯对吗?伊冯的父亲?我叫曾禾,伊冯和您提起过我吗?”


    在以诺冰冷的视线中,曾禾发着抖几乎哭泣,说:“您肯定不会相信我的话,但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某天我睁开眼就在这里,这不是我的身体,这个人和我长得一样,但不是我……肯定是伊冯把我带过来的,就像她出现在我们的世界时一样!她什么都做得到!我一直想再见她,可我不知道怎么找她,但是,但是我没想到再见到她的消息是在讣告里……”


    以诺的冷淡未有丝毫融化,说:“你们科室在做什么研究,影响大脑到这种程度可以算是事故,你的科室主任应该上报。”


    “我!……”她吞下辩解的话语,“我无法接受她去世的事实,我在这里势单力薄,甚至没有资格参加她的葬礼——即使您不相信我的话,能否允许我去伊冯的墓前,最后见她一面?”


    以诺已经连通了她所属科室的主任通讯:“你们那有个精神状态不稳定的研究员闯到高层纠缠不休,你最好现在就来把人带走。”


    曾禾慌忙躲回电梯里,拼命按动低层的楼层按钮。


    以诺解开楼层锁定,放她跑走。如果这样就会让那些应该为此负责的人找不到人,是她们的无能。


    研究塔没有固定的上下班时间,每个科室可以根据研究项目的进度自行调整安排。


    因为乱跑还得罪了大领导,曾禾被罚替同事完成工作。等到主任终于觉得她反省态度诚恳放她下班,曾禾的黑眼圈又重了两层。


    拖着步子走出研究塔,她揉着僵硬的肩膀想:小职员虽然不起眼,但想做什么事也更麻烦,主动出击后“不起眼”也不需要了;“曾禾”如果派不上更多用场,过几天换个更接近上层的身份吧。


    造价昂贵的飞车在她前方悬停,车身上是阿吉斯的家徽。


    车门打开,她与坐在车内后座的以诺对上视线,对方说:“你不是有很多关于我女儿的事要说?去一个更方便让你畅所欲言的地方吧。”


    见曾禾有些迟疑,以诺说:“怎么了?不是很在意她吗?”


    曾禾只能硬着头皮把在乎朋友的莽撞笨拙人设演下去。他大庭广众地把她带走,应当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她疲累的双眼很容易挤出眼泪,感激地边爬上车边感谢以诺愿意相信她。


    以诺不为所动地让她坐对面的位置,毫不掩饰傲慢:“我还没相信你。只是不能让你继续散播那些胡言乱语。调查清谣言源头,才能更好地维护我阿吉斯家的声誉。”


    曾禾想辩解,以诺闭上眼抬手让她住口:“到地方再说,你可以在路上重新整理你那些荒唐的梦话。”


    心中如何咒骂,曾禾也只能装作委屈地闭嘴、拘束地坐着。


    老宅变化了很多。


    伊冯潜入的过程里,发现这里的气氛和她离开前不一样。巡逻的人员在走动,佣人在清洁家居摆饰,活动的人不少,彼此却少有交谈,维持着刻意的距离。


    虽然她对这里的记忆很少,也不熟悉这里的人,但她跑出去那晚也和不少人打了照面,再怎么排班轮休,也不至于一个见过的面孔都没有。


    最明显的就是她讨厌的那个老管家不见了,现在穿着管家服的是个年轻人——看着比老管家聪明多了。


    不只是人变了。伊冯小心地去掉鞋底沾上的泥:花房的面积扩大了几倍延到中庭,满是软泥,她没防备踩了一脚。


    刘念没跟着她,说等她处理好家事再见面,然后立刻打开缝隙躲进去了。


    难不成在刘念见过的“可能性”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尴尬的事情?


    伊冯正要移动到别的地方,忽然注意到有新动静。


    所有侍卫佣人突然都从主宅内离开,退到不可能观察到宅内情况的距离,再被新管家安排着继续工作。


    伊冯藏在二楼看着那些离去的人。现在主楼内只有她,刚进屋的以诺,和他身后一位眼熟的女士。


    伊冯希望自己看错了,或者她没有那么擅长记忆,否则要如何解释她在另一个世界见过的某人出现在这里?即使存在“掌握钥匙的人可以穿越不同的世界”这种前提条件,曾禾也不该是其中之一。曾禾也是“能力者”,是苏弩小队的通讯员,同样配合伊冯做过不少检测,各项数值既不突出也没有特别差的,她有什么理由在那种世界里装成只是有点一技之长的普通人?


    定影在手心中蓄能,伊冯悄无声息地摸回一楼客厅。


    以前她就在想,老宅这些没必要的层高和繁复的天花板装饰,太方便藏人了。会客厅的为了向客人展示“底蕴”更是夸张,即使她体型不小,也能轻易找到隐蔽点。


    而且,会客厅太空旷,声音能轻易在室内扩散开,下方的两人只用正常音量对话,也能让蹲在上方的伊冯听得一清二楚。


    “冥昭系那里发生蓝金爆炸的事后,网上出现了很多流言,”那个似乎是曾禾的女人缩在座椅里发出颤抖的声音,“伊冯的讣告发布后,我看到有人说引爆蓝金的人伪装了长相,和讣告上的人很像……我抱着或许有什么误会、伊冯其实没死的期待,联系了那个人,越是和她核对细节,我越相信对方说的人就是伊冯……”


    因为佣人都被支出去,没有人给客人上茶水点心,两人只是干坐着一个说一个听,即使俯视看不清表情,以诺的姿态也是显而易见的轻慢。这可不是重视“脸面”的阿吉斯会客时该有的氛围。


    不过就算换成伊冯,也无法对曾禾说的内容保持耐心:她说的那个无私亲切会和她互述衷肠的人是谁啊?


    曾禾用手帕擦着眼泪越说越投入:“……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她做出新药总是第一时间告诉我,还会特意给我配营养剂,她是对我最好的人。她也说,在那个陌生的世界里,我们能成为朋友也让她没有那么不安。伊冯和我说过她想念自己的世界,想念她的父亲,后悔过自己的任性或许让父亲伤心——她真的很尊重爱戴您,求您,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去确认那个佣兵是不是伊冯,好吗?如果,如果真的不是,也该阻止别人用她的样子招摇撞骗!”


    伊冯听出一身鸡皮疙瘩,太恶心了,是想借她从以诺那得到什么?


    以诺在曾禾说完后,终于开口:“塔里去冥昭采集信息后,已经确认大量蓝金产生的辐射有致幻性,报告公开后已经有亲历者承认自己散播的言论受幻觉影响。说来说去,你能提供的也只是些捕风捉影的言论。”


    “至于你说你来自另一个世界,更是谎话连篇。”以诺站起来,走到曾禾面前,居高临下地说,“你不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正相反,你是从这个世界过去的,只是没想到遗失了回来的方法,又极幸运地遇到再次打开的通道——这样一来,我们也终于知道你们是怎么藏得毫无痕迹了。”


    伊冯突然有了毛骨悚然的危机感,稍纵即逝,但足够她确定那种感觉来自下方二人的位置。以诺站着遮挡住了曾禾,伊冯无法确定是谁做了什么。


    “嗬!……啊……”


    曾禾发出了怪异的声音,手脚抽搐着越过以诺的遮挡,似乎正以诡异的姿势瘫在椅中。


    以诺后退了两步,也让伊冯看到了曾禾现在的样子:她被一把匕首穿透心脏钉在椅背上。


    曾禾因为痛苦反弓身子、四肢挣扎,高仰着头颅两眼暴凸;匕首扎穿的地方不见血迹,却似乎已将她的生命斩断,她的挣扎像是关节锈坏的玩偶,每一下都卡顿迟滞,不可能带她逃离死亡。


    伊冯认得那把匕首,她在以诺的暗格里见过它;在洛佑和源相遇的那个世界,那把匕首也插在逃出火场的焦尸胸口。


    以诺说:“这是你们为了困住她制作出的东西。只是你们低估了她,再如何更新版本,也赶不上她自我演化的速度,很快把这些派不上用场的东西抛之脑后。如今,对于不停更换身体来续命的你们而言,这些过时的产品反倒是最危险的。你有预想到吗,最终会死在你们贪婪的成果下?”


    曾禾无法回答,只能发出漏气的呻吟。


    以诺右手握住匕首,左手掐住曾禾的脖子,“咔”的一声,椅中猛地绽满血红玫瑰,座椅盛不下而有十数朵淌在椅下。


    以诺从花堆中抽出匕首,玫瑰在动作中又落了更多在地上,待以诺转身离开,那些玫瑰又瞬间化成鲜红的液体,将椅子与地毯染上血色。


    伊冯忍耐着浓郁的腥味,看了眼血泊中曾禾的终端手环,又看向以诺离去的背影:曾禾的同伙一定会发现她死了,就算要与研究塔的人清算,这不会太打草惊蛇吗?


    她跟上以诺,很快发觉这是去那个窗台的路——她以前每次到主宅,以诺带她远离人群的地方。那里可以看到庭院的花,还有洛佑的画像。


    伊冯深呼吸一口气,不再藏匿身形,落在地上,面庞变回她最熟悉的自己,走在这个房子里她最烂熟于心的路上。


    走过最后一个拐角,以诺就坐在画像对面的椅子上,安静地凝望画中人。


    以诺的神情如此平静,以至于伊冯没第一时间注意到那把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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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诺此时正像几分钟之前的曾禾那样,被匕首钉在椅背上,只是毫无挣扎,安详得像准备入睡。


    “你在做什么?!”


    伊冯冲过去,却不敢碰匕首,她刚亲眼见到曾禾被这匕首刺中后有多痛苦,如果这能直接作用于灵魂,她的医术完全派不上用场。


    以诺却望着她笑,抬手在她脸上划过,说:“最后还能有你的眼泪,我没有遗憾了。”


    伊冯拍开沾着她泪水的手,怒道:“能说话就回答我!你在做什么!”


    “你在这个时候回来,一定已经知道你母亲的事了?”以诺从她的表情中得到确认,继续说,“我曾用这把匕首刺穿她的心脏——尽管那只是她模拟人类仿造出的,对她并不像人类那样重要且致命。我的背叛才是真的伤害她的。最可悲的是,我在背叛她后便懦弱地逃跑了。我借背叛她得到的东西在研究塔里争取到一席之地,只要不亲自去面对她,我就能继续欺骗自己背叛她是因为我别无选择。”


    伊冯难以在这种情况下专注听故事:“要讲故事我之后听你从你出生讲起都行!这匕首要怎么拔出来?要怎么治疗?”


    以诺看着她问:“这是你真实的情绪吗?为什么你要为我的死这么慌张?”


    伊冯下意识想反驳,情绪却仿佛印证以诺的话,在整理言语的数秒中迅速冷却。


    见伊冯愣住,以诺叹气道:“我以为我扮演的是个霸道、专制、不通人情的可恨父亲。我总是这样,什么都做不好。”


    不被打断阻拦,以诺便继续说着:“那些背叛过她却依然留在那些世界的人,慢慢和她有了更多的故事,获得了宽恕。只有我,和她之间只剩背叛。我终于醒悟,我的逃避是多么可耻,可我还是羞于见她,无论做什么都不可能弥补我已经造成的伤害,我多希望一切能重来,再来一次,我绝不会为阿吉斯背叛那个带我真正活过的……”


    最后几个字以诺说得很含糊,似乎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定义。


    以诺望着伊冯的眼睛,说:“你的母亲在前往不可知之地前,带着你来见我,托我找个可靠的人把你当普通人抚养长大。我不该把你留在身边,但既然她拜托了我……我便自作多情地将那解读为这是她给我的第二次机会,证明我绝不会再次背叛她。这次,我做得不错吧?”


    “……为什么,”伊冯问,“既然想好好抚养我,为什么要是‘可恨的父亲’?”


    以诺说:“研究塔没放弃过‘开源计划’,一直在寻找类似‘源’的物质,年幼的你缺乏藏起本能的意识,我必须限制你的活动避免你被找到。无论有什么理由,你都该恨限制你自由的人——每当你表现出对我的亲近依赖,我都很害怕,我怕你会纵容我对你的限制,如果我让你甘于被困牢笼,对于你母亲和你,都无疑是最丑恶的背叛。”


    所以当她初次出走被抓回后装乖,以诺用了那种激进的方式逼她再次出逃?


    伊冯捧住以诺的脸,说:“让我看见你,真正的你。”


    以诺顺从地闭上眼,伊冯感到手下的皮肤蠕动,骨头咔咔作响,几分钟后,她身后画像中的人鲜活地在她面前,被她捧着双颊。


    伊冯看着这张通过画像和肖像照,早在她记忆中熟悉的脸,叫她的名字:“洛佑,终于见到你了。”


    变形消耗了她很多体力,匕首造成的影响终于能被窥见,洛佑语气虚弱地回应伊冯:“你好。”


    伊冯掏出刘念给她的药,给洛佑看:“这个,对你有用吗?”


    洛佑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像是你母亲的作品,不过我没见过这个。在我只顾逃避的时候,错过了她很多故事。”


    伊冯想喂她一粒,但洛佑偏头避开,说:“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伊冯不逼她,收起药后一时无言。


    洛佑突然咳了两声,匕首制造的疼痛慢慢令她难以忍耐。


    伊冯皱眉看着她强装无事的样子,问:“为什么不用你自己的身份抚养我?这样也不必费心为我捏造一个生母和一段绯闻。”


    洛佑自嘲地笑着摇头:“你要我谎称是你的母亲?让你叫我母亲?我是为赎罪做的这一切,怎么可以如此无耻。你的母亲只有她。很抱歉误导你罗莎蒙德是你母亲,只是在确认你有自保能力前,我不能告诉你真相……我也没有那个资格做第一个告诉你一切的人。”


    “我恨你软禁我,讨厌你说些谜语一样的话应付我,这是事实;你养育了我十六年,让我拥有现在的我引以为傲的知识,这些也是不为任何事动摇的事实。”伊冯蹲下,避开匕首小心地将自己塞入洛佑的怀抱,“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母亲。”


    伊冯抱着的人不住地颤抖,水珠砸在伊冯背上,顺着防水的布料滚落,洇湿地毯。


    伊冯抬起头,轻声说:“母亲,告诉我,救你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