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桪自然是不愿意接这个电话的。


    这两年过去，说怨恨已经谈不上了。时间能消磨所有过往，好的坏的，那些过不去的坎，和以为永远不会变的东西，都会随之淡化沉淀。最初的那种气愤和伤心现在还能回忆起来，却激不起黎桪过多情绪。


    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位陌生的母亲，他现在脑子太乱了。


    铃声执着地响着，主唱吴星烨温柔的嗓音已经唱完第一小节，荣骁忍不住问：“不接吗？”


    黎桪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接起电话。


    “澜澜！”一接通，那头的声音几乎要哭出来，“澜澜你吓死妈妈了……”


    黎桪没应声，她急忙接着问：“澜澜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摔着哪里没有？”


    “……我没事。”


    “没事什么啊没事，你声音都不对了！”儿子的回答反而让她更担心，以前江亦澜哪里不舒服了对着她可是会撒娇的，今天竟然这么平淡冷静地说自己没事。


    “澜澜你身边谁在啊，你把电话给他。”


    江亦澜抬头看了一眼荣骁，把手机递过去。


    荣骁接过，“魏董您好，我是荣骁。”


    “小荣啊，澜澜他到底怎么了，我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劲啊，你实话跟我说别瞒我。”


    “他没什么事，您放心。他刚醒可能精神不太好，但是身体没大碍，医生也在呢。”


    “好好，我刚下飞机现在在车上，马上就到医院了，你多照顾着点，辛苦你了。”


    “我会的，您放心。”荣骁安抚道。


    电话挂断，荣骁看向沉默低头的江亦澜，“你妈妈很快就到医院了。”


    但江亦澜只是盯着自己的张开的双手看，仿佛在研究什么，又仿佛只是在发呆。


    医生离开，三人又随意聊了几句，病房门被急匆匆推开，江亦澜的妈妈魏琪瑶到了。


    “澜澜！”


    魏琪瑶跑过来的时候，黎桪本能地往后退，整个背都贴在了床头。


    手被握住，魏琪瑶看到他身上真的没有受伤才放下心。


    黎桪想把手抽出来，但魏琪瑶抓得很紧。对上她担忧心疼的眼神，黎桪竟也一时不忍。


    魏琪瑶抬手摸他的脸，眼里的心疼快要溢出来，“你都瘦了你知道吗？”


    她的语气又是后悔：“我早就说了不让你当这个明星，家里什么没有啊你要出来遭这个罪。你今天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要妈妈怎么办啊？”


    是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来自一位母亲的忧心和疼惜。黎桪只能僵硬地重复那句：“我没事。”


    魏琪瑶看起来更难过了，黎桪知道他现在的表现和真正的江亦澜比起来一定差异很大，他不知道江亦澜在自己的母亲面前是什么样的，即使他知道，他也做不到表演出来。


    “其实……”黎桪开口，不如早些把失忆的借口说出来，免得破绽越来越多。“我醒来后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魏琪瑶愣了愣，“不记得……是什么意思呀？”


    “就是，我大概只记得自己是谁，和记得常识性的东西，其他……都不太记得了。”


    魏琪瑶彻底呆住了，结合儿子对待自己这陌生的态度，她难以置信地睁大眼，嘴巴微微张开又闭上，几秒后才声音发颤地问：“你……连妈妈都不记得了吗？”


    黎桪点头，“嗯”了一声。


    “这怎么……怎么可能呢……”魏琪瑶很难相信这么荒唐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你是不是在和妈妈开玩笑呀？”


    黎桪不答，她回过头看身后的两人，从荣骁和小程的脸上得到了自己不想要的答案。


    长久的沉默后，魏琪瑶哭了。黎桪只能默默看着这位爱子如命的母亲因为儿子忘记自己而伤心流泪。


    他不敢想如果知道她真正的儿子已经被掉了包，魏琪瑶会有多崩溃。


    “会慢慢恢复的，对吧？”但魏琪瑶调整得很快，她抹了抹泪，对黎桪勉强笑道。


    “也许吧。”


    “魏董您别担心，刚才医生说了这只是短暂的，说不定睡一觉醒来，明天亦澜就能想起来了。”荣骁在后面说。


    “对对，只是短暂的。”魏琪瑶忙附和道，自我安慰般地点了好几下头。她回头，对荣骁和小程说：“你们照顾澜澜辛苦了，回去休息吧，这里我在就好。”


    “好，魏董您有什么需要就联系我，那我和小程先回去了，您跟亦澜多聊会儿。”


    两人离开，病房里只剩母子二人。魏琪瑶还带了她的助理一起，这时正在门外等着。魏琪瑶问：“澜澜你饿吗？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叫舒林去买……哦你不记得舒林了对吗？舒林是我的助理，你也认识的。”


    黎桪摇头，他是真没胃口。


    “什么都不吃不行的，我让舒林随便买点好吗，你吃一点，然后早点休息，我们明天就回家。”魏琪瑶去叫了门外的助理。


    她还是很难相信儿子把自己忘了的事实，回来时一直和黎桪聊家里的事，企图能让黎桪想起些什么。


    但黎桪现在脑子里想的是自己真正的亲人，妹妹黎茉。


    不知道黎茉有没有接到自己已经死亡的消息，黎桪心里一阵阵钝痛，黎茉该有多伤心欲绝。


    并且黎桪是在看望她回去的路上出的意外，他和妹妹两周未见，妹妹催了他好几次让他去学校找他，要带他去食堂新开的那家麻辣烫，便宜又好吃。


    黎茉一定会怪自己，即使根本不是她的错。


    黎桪想得出神，魏琪瑶喊了好几声“澜澜”，黎桪才反应过来是在喊他。


    “嗯？”


    魏琪瑶满眼的失落，但她很快掩饰好，又握住黎桪的手，声音很温柔：“我说，周姨昨天还在家念叨你怎么这么久都不回去，我告诉她‘澜澜在忙演唱会呢’，她不太上网的，也在手机上找着你的演唱会视频看呢。”


    “是吗。”


    “是啊，能搜到好多片段呢，就是都是你那些粉丝拍的，看得不太清楚。”说到这个魏琪瑶笑了，“你爸爸也看了，他总表现得不关心的样子，其实偷偷看呢，我都知道。”


    “你爸爸现在人在美国，我还没告诉他，要不然他肯定要跟着我一起来了。”魏琪瑶又说。


    真是感情非常好的一家人。黎桪想。


    父母这么爱自己的孩子，以至于到了溺爱的地步，家庭又富裕，才让江亦澜的性格这么跋扈。


    他的灵魂附着到了江亦澜身上，那江亦澜呢？就此消失了吗？


    或许明天醒来，江亦澜会回来，而他的灵魂会随着尸体一起不复存在，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今晚您去住酒店吧，病房里休息不好。”黎桪对魏琪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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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事的。”


    魏琪瑶欲言又止，“……好。”她显然想留下来陪儿子，但看出江亦澜有些抗拒的表态，心里难受也只能顺着他的意思。


    晚些时候，魏琪瑶又去和医生聊了聊才很不舍地离开。房间里终于只剩他一人，黎桪靠在床头发了会儿呆，才打开手机，看了会儿微博。


    江亦澜的微博更新频率还算稳定，基本发的都是自己的自拍。前一条微博是“全国巡演的最后一场”，附带一张做好了妆造，对着镜头比耶的自拍。


    他翻了几条，发现江亦澜和组合其他人基本不会在微博上互动。


    黎桪又打开微信，找到To5的群，开始翻聊天记录。


    这个群里的聊天记录也并不多，都是公事，队长荣骁是发言最多的那个。


    黎桪把微信的对话框划到底也只能找到和荣骁的单人对话框，其他三位成员的单独聊天都没有。


    他醒来这么久，其他成员也没有问过他一句。


    或许他们组合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淡漠，也或许江亦澜和其他人都合不来。


    以前还是练习生的时候，黎桪只和自己宿舍的人关系比较好，他不是个爱社交的性格。荣骁他知道，出了名的老好人，练习生时期就跟大家都处得挺好的。主唱吴星烨，主舞唐睿宁，业务能力没的说，吴星烨是那批练习生里唱歌最受认可的，不说唱功第一，但唱商绝对高于其他人，听他唱歌很有代入感，他很懂怎么打动人心。


    而唐睿宁，他进公司比黎桪要早一点，黎桪第一次看其他练习生跳舞就是看了他的，以学习观摩的态度。唐睿宁的舞技都能当他们的半个老师，但他性格偏冷，很少练习生会跑去找他寻求他的帮助。那次唐睿宁跳完，围观的练习生都为他鼓掌，但他没给出什么回应，拿了条毛巾边擦汗边走人，什么话也没留下。


    组合里最小的叫袁知衍，主rapper，性格很活泼，见谁都叫哥，也是进公司最晚的。黎桪对他印象最深的就是有一回在食堂，他和其他几个人一起进门，他喊着“饿死啦”急匆匆跑进来，打了满满一盘的饭菜，吃得非常香。其他几个人笑他说他还在长身体，他乐呵呵地说自己还没吃饱。


    虽然和他们都不算熟悉，但在当年知道是和他们一起出道时，黎桪是开心的。


    他迟钝地想起可以搜搜网上有没有关于车祸的新闻，果然在某社交平台上，有不少人发了相关帖子，几张局部打码的照片，车头变形的汽车，粉碎的玻璃，染了血的玩偶。


    【太吓人了，当时我就在马路对面，还准备过去来着，等红灯救了我，我现在腿都是软的。。】


    【打码的是尸体吗？几个人啊】


    【好像就一个，太惨了，满地血】


    【司机死了不】


    【调查结果出来没啊，是故意报复社会还是车失控了】


    【一看又是电车出事呗，我早说了】


    【楼上rz电车撅过你祖坟，这牌蓝的，瞎吗】


    【求个无马图，想看】


    ……


    临睡前，医生又来看过他一次，主要是安抚他的情绪，告诉他短暂性失忆是可以慢慢恢复的。


    黎桪说好，给医生道谢。他想他今晚应该是很难入睡了，如果明天醒来时他依旧在这具身体里，他必须要做的事情是尽快回去找到妹妹，告诉她自己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