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山匪

作品:《高岭之花竟是我前夫

    似乎那些年,锦州的春日总比别的地方来得早些。一夜南风起,柳条抽芽,桃花含苞,入眼便是处处生机。


    锦城山上,鞭炮震天响。山寨中处处系上了红绸,房屋上歪歪扭扭贴了个囍字。山匪喽啰们吃着酒肉勾肩搭背,梁柱上悬挂的红灯笼被风刮的摇摇晃晃。


    夜幕降临时,山寨寨主醉醺醺地推开了房门。这次被绑来的女子按照惯例被捆了手脚,堵了口舌,端端正正地坐在床边。身上描金绣风的喜服刺眼的紧。


    寨主摇摇晃晃地走上前,一把掀起了盖头。被掳来的姑娘身子颤了颤,睫羽湿润,仰着脸,怯生生地抬眸看向他。


    发丝如墨,杏眼含泪,眉头微蹙,面容俏丽若三春桃花,眉间一点朱砂更添风情。看上去楚楚可怜,无辜又柔弱,是个漂亮的姑娘。


    寨主咧开嘴笑了起来,替她取下堵住口舌的巾布,拎起桌上的酒壶倒了两杯酒。自己端了一杯,另一杯递到了她唇边:“喝吧,喝了这杯合卺酒,你就是寨主夫人了。”


    姑娘看着酒杯犹豫片刻,饮了一口,忽而轻声问道:“寨主掳我来此……是因为真心喜欢我吗?”


    “自然。”


    姑娘唇角微微勾起,泪眼盈盈地看向他,似乎深受感动:“那您是否能心甘情愿为我去死呢?”


    话音未落,脚下地面如波浪般翻滚,数根藤蔓破土而出,将面前山寨主缠得结结实实,堵住了喉舌,从头到脚裹成了个人形绿色茧。


    琼阿措慢悠悠地解开手脚的束缚,站起身,敲了敲面前的茧,浅笑道:“那个谁,真是抱歉啊,我如今妖力受限,这藤蔓杀不死人。等我找一下刀,你且忍忍。”


    她在袖中摸索了片刻,抽出了匕首,隔空比划了下,叹了口气:“可能有点疼,不过会很快的。我保证。”


    手起刀落,“咚”地一声,脑袋滚到了地上。藤蔓将残肢血肉吞食了个干净,重新退回地底。地面上只留下了一堆残破衣物。琼阿措蹲下身,在衣物间挑拣出了一串钥匙,从窗户扔了出去。


    “别赏月了,去放人。”


    桃花妖倚在墙边,白了她一眼,伸出手晃了晃:“赏金五五开。”


    琼阿措挑了挑眉:“可以。”


    锦州城匪患甚重,山匪数月间烧杀抢掠,从山下掳了不少姑娘,官府久无作为。城中几名富商便挂出悬赏寻人剿匪,赏金报酬格外丰厚。这才有了这么一出。


    桃花妖闻言轻笑一声,于夜色中隐去了身形。


    琼阿措松了口气,变幻了形貌,正准备去解决其余匪徒。屋门冷不防被推开一条缝,下一刻,她被人抱住了大腿。


    琼阿措目瞪口呆,僵硬地低头,看见了个面容脏兮兮的小娃娃。


    小娃娃看上去最多五六岁,眼眸乌黑明亮,几根杂草乱糟糟地堆在头上,声音清亮,乖巧地仰头叫她:“姐姐。”


    琼阿措沉默了。


    诚然,若她仍是方才那副形貌被叫声姐姐也没什么,但现在,她是个身材魁梧,胡子拉碴,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男子。


    对着这幅形貌叫姐姐,这孩子,莫不是眼花了?


    琼阿措思索片刻,犹疑片刻,又自我鼓励了片刻,决定对他好好说话。


    她蹲下身子,挤了挤眼睛,压低嗓门,开始吟唱:“乖啊,你认错人了。我是男的,不是你姐,我也不认识你,放手哈。”


    小娃娃听了她的话,眼睛黯淡了一瞬,但旋即又亮了起来,微抿着唇,把她的腿抱得更紧了。


    琼阿措:“…………………………”


    时间宝贵,耽搁不起。但她若是直接跑路,这小娃娃肯定会受伤。


    琼阿措歉疚地笑了笑,伸手点在了小娃娃的眉心,浅青妖力注入,小娃娃昏睡过去。又将小娃娃抱到了床上,盖好被子,琼阿措终于拔刀出了门。


    要捉一群醉鬼易如反掌,琼阿措将他们拦腰绑到一条粗麻绳上,牵成一溜拖了出来。桃花妖领着一群的惊魂未定战战兢兢的姑娘从暗室里走了出来,对她这串珠子似的绑法颇感稀奇:“真缺德啊,这都跟谁学的?”


    琼阿措咬着牙费劲地拖拽:“天赋异禀。”


    桃花妖:“呵呵。”


    眼看着大功告成,琼阿措松开手坐到了地上,歇了片刻,忽而一拍脑门:“哎,不对,怎么把这事忘了。”


    她将绳索往桃花妖手里一塞,二话不说,急急忙忙地跑回了房屋里。桃花妖郁闷地盯着手中绳索,莫名其妙就成了这群醉鬼的领头人。


    四周忽而突兀地响起鼓声,桃花妖惊诧抬头,却见山寨转眼间就被披坚执锐的士兵团团围住。


    一位身着官服的黑脸大人慢吞吞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四下扫视一番,目光掠过串成一串的醉鬼,落到了桃花妖——手里的绳索上,叫了一声,大惊失色。


    桃花妖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黑脸大人眼神殷切,语气欣喜地唤她:“女侠,女侠为民除害!好啊!好啊!”


    恰在此时,琼阿措搂着小娃娃从房屋里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好了,人齐了,没事了,我们走吧。”


    桃花妖警惕地盯着四周,传音道:“……可能走不了了。”


    琼阿措有些茫然地抬头,瞧了瞧将山寨围了一圈的士兵,又瞧了瞧站出来的黑脸大人,正要开口询问,便被黑脸大人出声打断:“果然是这匪徒劫走了小公子!女侠,你侠肝义胆,有勇有谋,若能将这小公子从这匪徒手中救出来,我府衙可将赏金翻倍!”


    琼阿措:“………………………哦吼。”


    什么情况?


    桃花妖眼睛一亮,拖着手中绳索,一个飞身将小娃娃拎着衣领从她怀里提溜出来。黑脸大人一挥手,士兵一拥而上。


    一时间鸡飞狗跳,狗急跳墙,墙倒众人推。最终,琼阿措放弃抵抗,灰头土脸地被官兵押回了府衙。


    锦州牢狱。


    桃花妖拎着两倍赏金的钱袋,隔着铁栏在琼阿措面前晃悠,信誓旦旦地保证等她回来分她一半。


    琼阿措呵呵两声,有气无力地让她滚。桃花妖毫不犹豫扭头就走,欢快地滚了出去。


    隔日,琼阿措被压到了府衙堂前。


    小娃娃被黑脸大人抱在怀里,左摇右晃地摆弄着桌上的令牌。琼阿措跪在地上,心中有些忐忑。


    黑脸大人面色阴沉,喝斥道:“你这匪人可还有什么要交待的?”


    琼阿措抬头偷偷向上瞟了一眼,俯下身答道:“回大人的话。小人不是山匪,小人是跟着女侠上山剿匪的。


    临行时发现小公子昏睡在床上,就想着带他一起走,结果凑巧就被大人寻到了。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去寻当时被救出来的姑娘。她们皆可为小人作证的。”


    黑脸大人抬手,吩咐手下去寻证人,清了清嗓子,又道:“如此说来,是本官抓错了人,你是无辜的了?非但无罪,反而有功?”


    琼阿措目光真挚,诚恳地点了点头。


    “可先前本官问过女侠,女侠同本官说你是这山上劫匪啊。怎么?你这匪人脑子转得挺快啊?”


    琼阿措:“……………………………”


    有时候她真的很想问问桃花妖,这么坑人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琼阿措呵呵冷笑。


    琼阿措心如死灰。


    落在旁人眼里,便都成了撒谎心虚的佐证。


    黑脸大人伸手去取令牌:“还敢撒谎!来人,把这匪人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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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打二十大板!”


    小娃娃忽而抬头,看向他,一字一顿清晰道:“不可以。”


    黑脸大人微微一愣:“你说什么?”


    “不可以。不可以打她。”


    小娃娃的眼睛黑沉沉的,双手紧紧按住令牌,认真道:“她是很重要的人。”


    虽然她并不是人,琼阿措还是被这番话感动地差点当场泪奔。


    黑脸大人似乎对小娃娃的这番话颇为在意,纠结片刻,俯身向他轻声问道:“这,她为什么重要啊?”


    小娃娃答得斩钉截铁铿锵有力:“因为我要她留下来陪我玩。”


    琼阿措:“……………………”


    坏了,高兴早了。


    二十大板不算什么,她绝对不能留在这里。


    琼阿措咬咬牙,心一横,闭眼大喊道:“大人,您要不直接给小人个痛快吧,白绫毒酒还是断头台,小人都可以的。”


    ………………反正她都很熟悉了。


    黑脸大人瞪大眼拧着眉,一脸震惊。


    小娃娃从他怀里溜出来,心急地跑到琼阿措身边,扯住了她的衣袖:“不可以。你要留下。必须留下。”


    琼阿措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抬头与他对视,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小公子说笑了,小人作恶多端,死有余辜,活罪可免,死罪难逃。绝不可乱了法度。”


    小娃娃咬着唇,思索片刻,忽而认认真真地说道:“可是他要你活着。有人说过要你活着。”


    琼阿措悠悠叹了口气,一本正经地忽悠道:“哎呀,小公子,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生可以是死,死也可以是生。


    小人虽然死了,但也像活着一样不是?所以说他要我活着,就是要我死去。既然生等同于死,那又何必在意这些文字上的细枝末节呢?”


    小娃娃似乎被她这番话震惊到了,沉默许久,忽而紧紧抿着唇,眼眶红通通的,大颗大颗的眼泪沿着脸颊滚落,伸手搂住了她的脖颈,向她怀里靠。


    琼阿措:“这………………怎么个事?”


    事情的走向开始变得离奇了。


    她手忙脚乱地为小娃娃擦眼泪,将他搂在了怀里:“乖啊,乖啊,不哭不哭。我方才那是胡说八道呢,吓到了?”


    小娃娃将头埋在她的肩颈处,死死咬着唇,泪水沾湿了衣裳,压抑着不出声地哭泣。


    这种哭法,只会让自己更加心伤。


    琼阿措恍惚想起她以前在某个深夜见过这种哭泣的方式,那人哭得无声无息,仿佛要把心碎的自己埋葬在暗夜里。


    黑脸大人看着他们,惊得目瞪口呆,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该说些什么。守在门外一名士兵匆匆赶了回来,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黑脸大人登时松了一口气,站起身,乐呵呵地笑了起来:“好了,好了,小公子,先别管这匪人了。快去外面看看,卫大人来了。”


    小娃娃眼眸一亮,果然松开了手,向外跑去。


    卫大人?哪个卫大人?


    琼阿措原本被小娃娃突如其来的泪水和拥抱搞得晕头转向,偏生听到卫大人这三个字又清醒过来。她只觉得口干舌燥,身上陈伤开始隐隐作痛。


    琼阿措咬了下舌尖,清醒了些,试探着向旁边的士兵问道:“那个,官爷,敢问来的是哪个卫大人啊?”


    那士兵瞟了她一眼,往后退了几步,却还是回答了她:“能是哪位卫大人?自然是当今赞誉满天下的那位卫昭卫大人了。”


    卫昭。果然是他。


    琼阿措心中最后一丝侥幸被掐灭,取而代之的,是迫切离开此地的渴望。她不能见到他。她也不想见到他。


    她要赶在卫昭进来前离开这里,必须得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