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观察入微，何等聪慧。”


    王婵处理完徐素湘的伤口，往后退了一步：“我的确不喜她母子二人，但家中之事不足为外人道，还望侯夫人莫要误会，我并非刻意放她出来做下错事，实在是家中忙乱不堪，我心有余而力不足。”


    说着，她朝徐素湘郑重行礼：“今日之祸，我理应向夫人赔罪，但眼下还是夫人伤势要紧，王婵不便打扰，改日我再与母亲登门请罪。”


    徐素湘也不想继续站在大门口惹人围观，而且，红菱和翠竹手上的伤也要包扎，因此她只淡淡点了点头，便要带着两人进门去。


    随着远处一声马嘶，马蹄声渐近，众人侧目望去，却是裴放和催院使同乘一骑赶了过来。


    “吁——”


    到了侯府门口，裴放勒住骏马，率先翻身而下，留催院使坐在马上摇摇晃晃。


    “素娘！”


    他声音急切，只见徐素湘转身的动作顿住，就站在几步远的台阶上看着他。


    见她胸前、脖颈、衣袖上全是血，裴放顿时立在原地，再也迈不动步子。


    眼前的画面渐渐与素娘举剑自刎的画面重叠，藏在灵魂深处不曾忘却的恨与悲，恐惧与心痛，一瞬间侵袭裴放的心脏。


    他几乎，要呼吸不过来。


    一旁的催院使狼狈下马，“哎哟”两声，把他拉回了此间现实。


    裴放恢复了呼吸，却是急促而凌乱。


    他再定眼一看，素娘虽身上染血，却好好地站在他面前。


    “素……”


    他才张了张口，便发现素娘看他的眼神又冷又陌生。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素娘从不曾用这种眼神看他的。


    裴放瞬间就慌了。


    然而，徐素湘不再看他，转身带着红菱和翠竹进了大门。


    催院使看着满地的血迹和散落的珠钗，料想方才双方有一番挣扎苦战，他担忧病人伤情，忙拽了正在发愣的裴放一把：“侯爷快带路啊，夫人这伤势看着不轻呐！”


    真是，方才拖着他出宫火急火燎的，到了自家门口他又发起呆来了。


    王婵见他们进去了，这才带着人悄无声息地离去。侯府门前，家奴们收拾了残局，又端着水出来开始擦洗地上的血迹。


    不过片刻，门口痕迹尽消，又恢复了往日的清静和干净。


    听澜苑里的下人被徐素湘一身的血吓了一跳，彩菊见红菱和翠竹都受了伤，此刻也顾不得许多，忙指挥着底下丫鬟们拿药箱，打热水。


    彩菊才刚给她清理完伤口，裴放和催院使就进来了，她手上刚才只简单包扎了一下，现在解开手帕，整个手掌露出来，才发现伤可见骨。


    催院使替下彩菊，用了十灰散止血，抬头对徐素湘道：“夫人这伤口太深，若不缝合恐怕难以愈合，只是，我这出宫匆忙，没带草乌散，若不能麻醉，恐夫人坚持不住啊。”


    “我去拿！”裴放道了一声，急急忙忙就出去了。


    催院使就叹了口气：“这裴侯怎这般性急？往返皇宫耽误时间，要影响伤口愈合的呀！我给夫人手臂上扎上两针，可令夫人这只手短暂失去知觉，只是行针也痛，夫人可忍得住？”


    徐素湘点头道：“劳烦催院使了，我受得住，您只管下针吧。”


    等裴放取了草乌散回来，徐素湘手掌上的伤口已经用桑白皮线缝合好，催院使正忙着给红菱和翠竹缝伤口，也没抬眼看他。


    裴放把东西搁在催院使药箱上，走到徐素湘跟前，想看看她的伤口，奈何他一走近，徐素湘就扭过头去，根本不理他。


    等催院使忙完，他留下药膏，只吩咐三人近日多休息，手上不能沾水，便告辞出去了。


    徐素湘作势要去送他，裴放拦住她道：“你歇着，我去送。”


    徐素湘没应声，唤了彩菊进来给她换身衣裳，也让红菱和翠竹下去休息。


    知道她心情不好，丫鬟们都不敢吭声，红菱和翠竹交代彩菊照顾好夫人，两人自去后罩房养伤。


    裴放把人送到月洞门，催院使客气了一下，喊他留步，裴放便果真留步了，吩咐青松好好把人送回太医院，扭头就往院子里走。


    裴放回来时，徐素湘已经换了身衣服，她坐在榻上，由着彩菊给她梳头发整理仪容。


    主仆俩都没开口说话，裴放过去接过彩菊手上的梳子，彩菊立刻从屋里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裴放拿着梳子的手一动，想要继续给她梳发，但徐素湘却忽然站了起来，她冲门外喊道：“彩菊，进来。”


    裴放捏着梳子，压抑着声音紧跟着喊了一声：“不许进来！”


    门外正要推门的彩菊进退两难，最后到底还是不敢忤逆裴放，站在门口没敢动。


    徐素湘见没人进来，抬脚便要往外走，裴放从后面截住了她的腰肢，将她强行带进自己怀里。


    后背抵上他坚硬的胸膛，徐素湘杵着胳膊肘就往后戳去，裴放闷哼一声，却没松开她。


    他低下头，声音喑哑：“素娘，别弄到伤口。”


    徐素湘一听，更气了，一脚跺在他脚背上。


    裴放生生忍住，嘶都没嘶一声，只是带着她跌坐在榻上。


    “素娘，今日之事因我而起，是我连累了你，你骂我也好，打我也罢。”裴放把头搁在她肩膀上，语气颓然，“只是，别不理我。”


    “我见你受伤，比我自己断了臂膀还要难受，今日这一劫，本该落在我身上，却教你来替我承受，我恨不得砍了自己的手来换回你的手。”


    他说话时声音都在微微颤抖，有温热的湿意滴落在徐素湘的肩头。


    徐素湘闭了闭眼。


    “你知道我今日差点就死了吗？”


    她嘶哑开口，明明今日未曾叫喊，也不曾哭过，但她的声音就是哑了。


    裴放眼睛蓦地一红，掐住了自己的手指。


    “她突然就冒出来，揪着我的头发，匕首对着我的脖子，要我给她儿子偿命。”


    “我的头现在都还好痛，手也好痛。”


    她每说一句，裴放的心就跟着揪一下。


    似乎，无论哪一世，素娘总是跟着他受苦……


    明明这一世他想给她安稳，要她一生顺遂的。


    可……


    裴放的眼泪不可遏制地落在徐素湘肩头，他恨自己，为什么事到如今还是不够狠，为什么没能提前把那些想要伤害素娘的人料理了。


    “裴放，你根本不知道你错哪儿了。”


    徐素湘突然起身，挣开了他的怀抱。


    她转身看向他，目光中失望大过恼怒，是在门口时看他的陌生眼神。


    “素娘，”裴放跟着站起来，想要靠近她，“我知道我错了……”


    “错哪儿了？”


    徐素湘像个孩子一般，执拗地要得到一个答案。


    “错在，没有保护好你。”


    裴放朝她伸出手，固执地想要抱住她。


    徐素湘的眼神渐渐充满了失望，她甚至连恼怒都不再有，只是麻木地从他脸上移开了视线。


    “出去。”她从齿缝里吐出两个字。


    “素娘……”


    “出去！”


    徐素湘忽然指着门口，拔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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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音量。


    裴放的心像被人拿针扎过，密密麻麻地疼，素娘从未这样吼过他，哪怕再生气时也不曾这样对待他。


    他控制不住向前探出一步，但素娘随之往后退了一步。


    此时此刻她不想面对他，他怎么能逼她呢，他永远都不会逼她的，裴放脚步一转，艰难往门口走去。


    房门打开，又阖上。


    屋子里只剩下徐素湘一个人，她肩膀渐渐落下，整个人好似垮了下来，几步跌到了榻上。


    好累。


    好痛。


    她恍恍惚惚想了好多，回过神又好似什么都没想，只觉得裴放根本不会爱人，也从未把自己和她当成是夫妻。


    夫妻是不会这样的……


    正想着，只听“吱呀”一声，房门突然被打开。


    徐素湘下意识坐起身来，恼怒地把贵妃榻上的靠枕拂到了地下：“我说了出去——”


    门口的薛氏和苏婉慈见到这阵仗，俱是一愣。


    徐素湘话音哽在喉咙里，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手也尴尬地顿在半空。


    “母亲，嫂嫂！”她反应过来，连忙起身，歉疚地迎了上去。


    到了两人跟前，她弱弱解释道：“我方才……不是冲着你们发火的。”


    薛氏见她行动无碍，伸手摸了摸她后背：“听闻你出了事，我与你嫂嫂立刻就过来了，让母亲看看，伤到哪儿了？”


    徐素湘鼻子一酸，强忍着把人迎到屋里坐着，这才从袖子里拿出左手给她们看。


    “只伤了手掌，催院使为我缝了针，说是养养就好了。”


    她整只手都被包扎了起来，又听说缝了针，可想而知伤口该有多深，薛氏一时心疼，不禁垂下泪来：“这可真是无妄之灾，可怜你无端受此伤害。”


    苏婉慈挺着肚子，也是一脸心悸：“妹妹受苦了。”


    徐素湘不好意思道：“嫂嫂身子不便，害你特地跑这一趟，真是罪过。”


    “妹妹也太见外了，夫君整日在大理寺不着家，我可不得替他照看好家人？”苏婉慈看着她手上的伤口，温言道，“你好好养伤，那贼妇交给你兄长，定不饶她！”


    薛氏听见，便问她：“方才来的匆忙，我倒忘了问，那是个什么人？”


    徐素湘皱眉，代她答道：“是那王淞的姨娘。”


    “王淞？”薛氏亦皱起眉头，不解道，“那人不是还在牢里，判了秋后问斩？他姨娘为何突然发狂，要伤害素娘啊？”


    徐素湘垂下头，不说话了。


    婆母有问，苏婉慈却不好不答，因此说道：“盖因昨日武安侯在牢里杀了那王淞，夫君说他脖子上受了一刀，是致命伤，都来不及叫太医人就没气了。”


    徐砚临和她说这事的时候，一面气得来回踱步，一面又怕她受惊动了胎气，好在她素来不怕这些，好言劝了他许久，才令他消了一肚子的火气。


    “竟有此事……”


    薛氏不好再深问，正要转开话题，却听徐素湘向她嫂子打听了起来：“哥哥可说了侯爷为何这么做？既他做了这样有悖律法的事，皇上打算如何发落他？”


    苏婉慈犹豫了一下，摇头说道：“侯爷也没跟他说缘由，只让夫君如实向皇上陈情，昨夜听他的意思，皇上很是恼火，说武安侯眼里没有王法，且今日定有御史要参他……”


    徐素湘听着，沉默片刻，忽又问道：“嫂嫂可知，按照我国律令，杀害死刑犯该怎么判？”


    苏婉慈与徐砚临成婚这么多年，近朱者赤，已是熟谙律法，她垂眸想了想，犹豫开口。


    “故杀之罪，当判斩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