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前往倒车地点的路上，经过了一个十分宽阔的广场，广场上挤满了人。


    或者说，鬼。


    他们都衣着不凡，且都有异常苍白的皮肤和过于红润的嘴唇。


    当他们微笑时，能明显看到他们嘴里尖利的犬齿。


    这些人手里举着各式各样绘制精美的标语牌，整齐地围着广场缓缓转圈。


    跟加拉哈德见过和经历过的示威不同，吸血鬼的示威非常安静。没人喊口号，没人做演讲，有的只是一群身穿华服的人，绕着宽阔的广场，优雅、沉默、缓慢地，转圈。


    普普通通的一个广场，硬被他们走的像时装周的秀场。


    这群人外面有不少相貌和穿着打扮都很年轻的吸血鬼，做出一副青春洋溢的样子，在示威人群外面跑来跑去，给经过的行人发放传单和小礼物。


    等他们把手中的东西发完，就会钻进广场边停靠的几辆大马车的车厢，从里面拿出新的传单和礼品来分发。


    加拉哈德也被硬塞了一份礼物和一张传单。


    传单由白金两色构成，排版和花纹设计简洁清爽，还带着淡淡的香味。上面用金色的花体字写着一片小作文，文中呼吁二区行政厅归还吸血鬼参政权，并希望能让一个名叫约瑟夫·万斯的吸血鬼参选。


    他略略读了一下，只觉得写这个东西的人或是吸血鬼文笔真的很不错。行文流畅优雅，语气用词妥帖，还保留着恰到好处的煽动性，很能勾起读者对可怜无助的吸血鬼们的同情。


    他给吉斯特指出了他觉得写得很好的段落，想跟对方讨论一下用词，就见吉斯特竖起一根手指在自己嘴上敲了敲，用口型说：[谨言慎行。他们能听见。]


    加拉哈德顿时恍然：怪不得经过这里的所有人都不说话，让本来就不吵闹的广场安静的像坟地一样。


    不过话又说回来，挤满了死人的地方，可不就是坟地么。


    加拉哈德在心里啧啧几声，把传单整齐地折成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块，想找个垃圾桶把这玩意儿扔进去。


    吉斯特则从一开始就拒绝了传单和礼物，正闷着头快步走在路上，根本没给周围的吸血鬼们半点儿关注。


    行至半途，一声做作的惊呼从广场上那个沉默的圆圈中传来。


    “哎呀！这不是吉斯特先生嘛！”一个中等个头的男人夸张地喊，把自己的标语牌塞给了排在他身后的人手里，优雅但迅速地朝他们靠近。


    加拉哈德听见吉斯特颇为不满地啧了一声，停下了脚步转过身。


    “约瑟夫。”他慢吞吞地打了声招呼，跟对方短促地握了握手，就不再说话。


    约瑟夫礼貌地笑着，用眼神朝加拉哈德瞟了好几次，满脸期待地暗示吉斯特给他俩做介绍。但吉斯特看天看地，就是不搭理他。


    最终，他清了清嗓子，说：“请问这位是？”


    吉斯特叹了口气，朝着加拉哈德的方向点一下脑袋：“我朋友，麦克劳德，我陪他来行政厅办事儿。”


    接着，他对加拉哈德说：“这位是约瑟夫·万斯，是纽约王国的吸血鬼国王。”


    “纽约王国？”加拉哈德对万斯握手时，饶有兴致地问。


    万斯和善地答道：“只是我们吸血鬼内部行使的一种行政区划，您不必太在意。”


    他的手冰冷干燥，但握手的力度坚定有力且不会让人感到不适，卡在了一个非常完美的界限上，显然接受过相关的训练。


    结合他的身份和他正寻求参选的事实，很容易就能推断出，这个约瑟夫·万斯是个政客，或者说是个成长中的政客。


    老麦克劳德厌恶一切政客，他有一句名言，“所谓的政客，就是马戏团演员的另一种说法”。


    因为这些年在美国的见闻，加拉哈德觉得他爸这话真是真知灼见。但他觉得，在这个时代，这句话中的“马戏团演员”应该被替换为“爱豆”。


    政客和爱豆一样，都是公众人物，都要经常出门巡演，都靠粉丝供养。


    他们本人的性格同他们对外的形象都有相当大的偏差，公众眼中的政客和爱豆，不过是这两者身后庞大的团队策划、包装出的人设。


    这些团队通过精密完整的营销策略和手段，将这些人设推给大众，让后者为此付钱。


    政客们喊着“梦想”和“未来”之类的口号，在各个选区之间奔波，做演讲、搞活动，争取让所有人给他们投票的同时，卖门票和周边赚钱。


    爱豆们喊着“梦想”和“未来”之类的口号，在各个演播室之间奔波，开演唱会、搞活动，争取让所有人喜欢他们的同时，卖门票和周边赚钱。


    可以说，政客和爱豆的职业规划和目标，就是讨人喜欢、讨更多人喜欢，以期从这些人身上获取更大的利益。


    所以，在这个星球上，没有比他们更会讨人喜欢的人。


    跟万斯交谈了短短十来分钟，加拉哈德就察觉到了对方身上这种讨人喜欢的魅力，以及他想讨自己喜欢的迫切心情。


    他先是为吸血鬼们给加拉哈德造成的不便道歉，接着跟他聊起了天气、宠物、旅行、美食、大都会歌剧院这一季的新制作，他们都喜欢的歌唱家……


    在了解到加拉哈德离开纽约十几年后，万斯立刻推荐了几家这些年里开张的、纽约城里口碑顶尖的餐馆，还说明了这些店的主厨的招牌菜。


    整个谈话的气氛都轻松又友好，没有一刻冷场，也不会让加拉哈德觉得万斯话烦人。


    等他们的对话进行到彼此最喜欢的作家时，纵然加拉哈德对吸血鬼成见颇深，也不可避免地对万斯产生了少许的好感。


    这种招人喜欢的能力，简直堪比魅魔。


    加拉哈德暗暗咋舌，开始琢磨如何才能自然友好地终结话题，且不让吸血鬼获知他的联系方式，或是用法术留下其他能够追踪到他的生物信息。


    巧合的是，万斯很快就以“要继续去示威”为由，礼貌地中断了这段对话，回到了队伍里，继续跟他的同伴们一起，优雅、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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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缓慢地，转圈。


    整个过程中，吉斯特都沉默地站在他俩身边敲手机，半个字都没说过。


    他们安安静静地继续往倒车点方向走。彻底离开广场前，加拉哈德因为某种莫名的感觉，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到，一个看起来像华尔街中年精英的吸血鬼突然从示威队伍里走了出来。他看起来状态很不好，脸色比他的同伴多了一层灰蒙蒙的死气，两颗獠牙也非常不体面地露在外面。


    这个吸血鬼走到他们停在旁边的一辆马车前，敲了敲车厢的门。很快，门就开了，露出了车里坐着的人。


    这些人有男有女，看起来年纪都不大。且都四肢纤长，容貌姣好。


    他们的额头上都有一个发光的浅金色六边形图案，图案的边缘由一串卢恩文字组成，六边形的中心是一颗尖利的牙。


    他们穿着统一的白色套装，脖颈和手腕上都戴着一个像塑料圆环一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新型的饰品吗？加拉哈德好奇地眯起眼睛，想看的再清楚些。


    那吸血鬼在车门上摸索了一阵，拿出一包医院里用来导流的透明软管。他拆开软管的包装，将其中的一头插进了车内一个孩子手腕上的圆环，用力吮吸了起来。


    殷红的血在软管中不断爬升，最终将它全部染红。


    在加拉哈德的大脑理解眼前的画面之前，他的身体替他做出了反应。


    没有咒语和手势的辅助，一个普通椰子大小的火球突然出现在了他的手心。加拉哈德高高扬起手，想将火球砸到那个混账吸血鬼的脑袋上，但早早走在他前面十几米远的吉斯特却突然出现在了他身边，一巴掌拍灭了那个火球。


    “走！”他言简意赅地说，拉住加拉哈德的胳膊，带着他往倒车点走。


    加拉哈德奋力挣扎：“我等一会儿自己走！他刚才在……”


    他没能说完。


    吉斯特对着他的脸虚空一抓，不知怎么的，他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紧接着，他对加拉哈德打了一个响指。后者只觉得自己的四肢突然开始不听他的使唤，坚定地带着他走在了吉斯特的后面，登上了他们回程的第二辆公交车。


    直到他们乘的车飞出去好几百米远，吉斯特才解除了加拉哈德身上的魔法。


    “你刚刚想干什么？”吉斯特问到，看上去并没有他之前表现出的那么气愤。


    加拉哈德瞪了他一眼。活动着手脚说：“当然是砸烂那个吸血鬼的头！他刚才那是在干嘛啊？那几个孩子成年了吗？这不犯法的吗？”


    “当然不犯法啊。”吉斯特说，“你没看见他们额头上那个标识吗？那代表他们是吸血鬼名下的奴隶，他们的身体和灵魂都完全属于他们的主人。除了一区外，全美所有地区蓄奴都是合法的。”


    “蓄奴”和“合法”这两个词出现在同一个句子里，让加拉哈德的大脑短暂地卡住了。。


    他皱着眉头，既困惑又愤怒地沉默半天，才最终吐出一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