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 15 章
作品:《迫嫁疯骨》 雪峰浸在薄曦里,像神女垂落的裙裾,褶痕间流淌着淡金色的光。天穹低得触手可及,人站在其中,霎时顶天立地了起来,汉子和姑娘在辽阔的天地间策马飞驰,带得一天流云转旋。
只有雪山还在静默,她仿佛永远宽容而神圣的母亲,为她的孩子展开臂膀。
崔韫枝迷迷糊糊间被沈照山接下了马,一抬头,瞧见初升的太阳将远处雪白的山峰照得金光大开。她一时愣了,眉间米粒大小的鹅黄额坠随着脑袋的缓缓转动而跳跃着。
好美。
她自小长在深宫中,见惯了雕梁画栋和金粉甍瓦,习惯了四四方方的金玉笼子,最高最高,也不过站在捧月楼的临水秋千上,高高地荡起来,看着上元佳节的长安夜市上游人如织。
可现在眼见的这景象,像是生生从灵魂中剥出来的一般,每一丝每一缕都神圣地恰到好处。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多看两眼,沈照山一手贴着她的侧脸,将人脑袋掰了回来。
“回神,走了。”
崔韫枝不想让自己显得太没见识,她可是堂堂公主,于是只能强忍着自己再看一眼的欲望,低着头继续和沈照山生闷气。
她一路上都没有和沈照山说话。
虽说按沈照山那个半晌吐不出一个字、话都往胃里咽的脾性,两个人不说话才是最最正常不过的,可崔韫枝不知怎的,单方面觉得“我和他不说话”与“我不与他说话”,差别是很大的。
看着低头瘪着嘴的小殿下,沈照山眯了眯眼。
耳边不合时宜地出现明晏光聒噪的声音,他像个从溪水跳出来的红蟾蜍一般,呱呱呱,你是不是又欺负人家,惹人家生气啦?
沈照山这般想着,竟然觉得有些烦躁,于是他将还在试图以生闷气反抗的崔韫枝揽到怀里。
崔韫枝懵懵抬头,被沈照山咬着嘴唇亲了一口。
身后还是鸷击部泱泱人众,身前不远就是昆戈华美奇诡的大帐,沈照山微微斜乜一眼,余光看到了什么东西,便低头又亲了一口。
崔韫枝本来一路上奔波就十分疲累,这下更是被亲得腿软脚软,整个人软在沈照山怀中,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你!你做什么!”
她一紧张,就又开始舌头微微打结。
回答她的却不是沈照山,而是身后一声轻佻的口哨。
“海日古,真是好久不见。”
一个女声响在崔韫枝耳旁,说着崔韫枝听不懂的昆戈话。
她从沈照山怀中微微抬头,那女子恰好与她对视。
女人微微一笑,看着她的眼中却是无尽的带着惊艳的审视。
而异族女子身边跟着一个同样身材高大的异族男子,但他一条腿下面空荡荡的,只连接了一根兽骨。
“这就是你的小妻子吗,真是漂亮啊。”
那女子又开口,崔韫枝还是听不懂,但是她能明显感到这两人的来势汹汹与不善。他们像是在打量一件奇珍异宝一般打量着她,这让崔韫枝很不舒服,于是她把头往沈照山怀中钻了钻。
那女子乐了,状似惊讶地尖叫了一句:“真听话啊,像小猫一样漂亮。”
只是她话音未落,沈照山忽然掀眸瞥了她一眼。
“你今天,太吵了。”
“乌鸦似的。”
乌鸦乃是不祥之鸟,在昆戈,被人骂和乌鸦一样,是极具侮辱性的话。
那女子听了明显一顿,随后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她愤愤不平地喘息了几下,却碍于什么不敢反驳,只能狠狠一跺脚:“海日古,我是你六姐!你从来没有长幼尊卑!”
沈照山没有理会她,只是将崔韫枝往自己怀中揽了揽,转身就要走。
身后那一只沉默着的、失去了一条腿的男子忽然在此刻开口:“老七,新宠物很喜欢?”
沈照山终于有了点儿反应,却是勾唇嗤笑一声,他回头:“一般吧。”
他说这话时,崔韫枝感到他微微低首看了自己一眼,很快又收回了视线。
“比不上五哥抱着断腿鬼哭狼嚎的样子。”
那个被叫做“五哥”的男子听了这话,霎时脸色清白一瞬,拄着拐杖的手“咚咚咚”击打着地面,声音极大,吓了崔韫枝一跳。
沈照山把她往怀里揽了揽,朝着背后打了一个响指,挑衅一般。
“沈照山!”
沈照山却没有理会他,准确来说,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理会这两个人。他拦着崔韫枝的腰身,神色如常地往王帐去了。
心砰砰跳着,崔韫枝偷偷往回瞧了一眼,又被两人带着无尽怨愤的目光吓了回来。
沈照山的声音忽然在她头顶响起。
“殿下,在进去之前,容我提醒你一句,在昆戈,不需要太旺盛的好奇心。”
崔韫枝一颤,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沉默着看着自己尖尖的鞋尖,上头红色的珊瑚珠裹了青草上的露珠,一瞬反光。
*
玉龙雪山终年云雾缭绕。
崔韫枝想起来这儿前,栗簌姐姐讲给自己的故事。
传说百年前有个浑身是血的青年跪在冰川前九死一生。他叫哈塔尔,是被中原王朝追杀至此的流亡王子。而九天玄女乘着白鹿踏雪而来,一见倾心,化为溪边女郎救其性命。那只奉玄女之命前去寻找圣水的猎鹰,后来便成了昆戈传说中的“鹰王”。
如今的昆戈由七大氏族组成,最出名的便是他们驯鹰的本事。小孩子们刚会骑马就被父辈带着奔赴雪山之下,用自己的鲜血喂养雏鹰。待那鹰长成铁钩般的利爪,便与主人同饮一碗血酒——从此鹰眼即是人眼,振翅能探三十里外的敌踪。
垂死的老者会解开爱鹰脚上的银链,若那鹰盘旋三圈后向东飞去,便把他的骨灰撒在雪山之巅——他们永远和他们的鹰在一起。
昆戈的王庭很大,与鸷击部灵活而迅捷的营帐不同,这儿不甚高大的玄石建筑显得肃穆而诡秘。抬眼望去,黑石垒砌的城寨盘踞在陡峭山腰,宛如巨兽嶙峋的脊骨。
乍一来到这全然陌生的地方,崔韫枝有些害怕,往沈照山怀中缩了缩。
沈照山没有看她,只将崔韫枝揽得更紧。
换作平时,这个小殿下早就害羞得脸颊通红了,可现下的景况不同——所有人都在等昆戈的七殿下,也在等着崔韫枝这个日日被七殿下带在身边、不可轻易给旁人瞧去的牡丹花儿。
前头有身姿妖娆的女郎和裸着上半身的猛士开路,他们脚上、腕上都系着银铃,走动起来叮叮当当,煞是好听。
崔韫枝却没心思看他们,因为眼前这兽骨制成的帘子甫一被打开,无数视线就一瞬汇聚到了二人身上。
他们拿着半怨恨半害怕的目光看着沈照山,也用好奇而不怀好意的眼神探究崔韫枝。
崔韫枝觉得自己简直是被剥了一层皮。
太恐怖了,她甚至没有抬头,都能感受到无数眼刀在自己身上割过,她第一次这般有如实质地感受到人目光冰冷的、阴毒的温度。
她偷偷抬头看了一眼,正巧对上了一个陌生大汉的眼神,吓得赶紧缩了回去。
她好想、好想回家啊。
崔韫枝委屈极了,这一刻脑子里却全是阿娘做的槐花绿豆糕。
香香的、甜甜的绿豆糕,咬一口就像跌进了一个永不会醒来的梦里。
她又想到那日沈照山端给自己喝的羊奶煮的粥,味道也不错。
还不如回沈照山那儿。
只一面乱想着,崔韫枝被沈照山带着走到了左边最前头的座位上,愈往前走,人越少,崔韫枝终于敢抬起头来,却发现对面的座位竟然也是空荡荡的。
王座上没有人,王座之下,一左一右两个位置的主人,一个姗姗来迟,一个不知踪迹。
十分诡异的宴会气氛,崔韫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用几近央求的目光看着沈照山。
沈照山明白她在求自己,她想回去。
看着少女惨白的脸色,沈照山心中竟然诡异地生出一丝不合时宜的愧疚来,但这一丝愧疚马上烟消云散,沈照山绝情地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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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头。
崔韫枝倏地低下了头。
他根本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要把自己带到这里来,她站在这里,除了担惊受怕和接受这些异族人或探究或玩味的眼神,似乎没有任何作用。
他们像一只只收起巨大翅翼的雄鹰或雌鹰,用锐利而毒辣的眼光舔拭着这个从中原来的粉瓷人。
这场荒诞的宴会正戏显然还没有开始,因为最前头的王座上空空荡荡,狼皮将整个乌木制成的座椅围裹,上面镶着叮叮当当的铜铃和漆白的兽骨。
忽然,崔韫枝想到了什么。她又抬头向四周环顾了一圈儿,确认没有自己想找的人之后,失望地低下了头。
没有她的那个传说中的小姑姑。
虽然崔韫枝之前与他并未见过面,但自打那日,沈照山答应带他去有族人在的那个部落玩后,她便一直在期待这件事。
但沈照山永远在忙,他五天里面有三天多都不在,偶尔只是几个晚上回来一趟,崔韫枝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只记得自己每晚睡得迷迷糊糊之时,被风尘仆仆的男子压在胡床上乱亲。
崔韫枝又不敢和他提这件事,就被搁置再搁置,最后化作了一缕轻不可见的云烟。
今儿来到这儿,他忽然想起那日那男子说自己是沈照山的表哥,于是崔韫枝抱着期待,怯怯抬头,希望能找到自己想找的那个人。
但她的希望再次落空。
周围的面庞有着高挺的鼻梁,或铜黄或白皙得过分的肌肤,但独独没有来自中原的面孔。
他们互相说着语调怪异的蕃话,崔韫枝听不懂,只能盯着自己面前铜酒杯里一弯明明灭灭的烛火,它跳动着,反而像是这场宴会上,崔韫枝唯一的朋友。
沈照山一直在一旁沉默地看着崔韫枝,看着少女长长的睫羽开始挂上一层朦胧的水珠,方才能稍纵即逝的愧疚又开始作祟。
这是一种太过陌生的情感,他从很小的时候就不再为任何事情愧疚,这一刻却因为少女眼角一滴将落未落的泪珠心神微晃,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带着她回去吧,她已经很难过了。
这太不对了。
沈照山没有收回目光,他就这样盯着崔韫枝雪白的鹅颈。身边等待已久的王侍低着头静默,也不敢催促。
最后他们的七殿下终于大发慈悲地收回了自己放在小公主身上的视线,准备去见迟迟不到的昆戈可汗。
王侍松了一口气。
沈照山起身的那一刻,崔韫枝才知道连他也要离开了,赶忙拉住沈照山的衣角。
“你去哪儿?”
她问得急切,生怕沈照山抛下她走了。
沈照山回头,心中那点儿愧疚好像又多了什么。
但他这一次他依旧没有停留。
沈照山将崔韫枝拉住自己衣角的手拿下,没有看她,只是把栗簌和额尔图留下了。
额尔图皱着眉,这个向来寡言的汉子罕见地开口:“首领,您身边不能没有人。”
沈照山听罢这话,摩挲着自己腰间的弯刀。
“但她看起来快哭了。”
说罢,他在络腮胡额尔图有些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好公主,别让乱七八糟的人过来和她说话。”
沈照山掀帘出门的一瞬,静寂了许久的大堂像是沸腾的蒸锅一样炸了开来。
崔韫枝不安地搅着手,更想回家了。
因为栗簌和额尔图在,一时没人敢真上前,可那些带着审视的目光一直未曾落下。
直到耳边响起一道不十分不标准的中原话。
“你就是那个爬我七哥床的狐媚子?”
崔韫枝不解抬头,对上对面少女饱含敌意和仇视的眼神。
少女高高昂起头颅,耳上两只巨大的翡翠石耳环在烛火下摇晃。
她看着崔韫枝,趾高气昂地哼了一声。
“果然一脸会勾|引|男人的狐媚相。”
崔韫枝这下愣住了。
她似乎……
是在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