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锅炸的响亮，一家人望着锅里那堆黑乎的细腿，面面相觑。


    秦氏有些看不下去：“枝丫头，这蜚蠊当真能吃吗？”


    这蜚蠊便是蟑螂的正统名称，前头承哥儿那时髦的叫法，还是同苏摇枝这学来的。


    苏摇枝点点头：“可以吃。”


    不说这蜚蠊能吃，岭南地区还有常作蛇羹和烤鼠的。宋时便有记载，广南食蛇，市中鬻蛇羹。这老鼠可制成的美食则更多，或烤或烹，面皮金黄流油，还是大补之物。


    此外还有更生猛的，譬如说蚯蚓，放在竹筒中烤，熟了之后再将竹子破开便能食用，再有一种用白蚁卵做的下酒菜，煮了拌上姜末，口感很是爽脆。


    这些东西同蜚蠊相比，倒显得没那么可怕了。


    至少这蛇鼠，苏摇枝是不敢碰的。


    外壳炸得酥脆金黄，便被苏摇枝捞出了。


    瞧着那外形可怖的虫态，一时间无人敢下嘴。


    还是苏老爹率先发了话：“要不……让爹先来尝尝？”


    苏老爹有些犹豫，喉咙滚动，手指不情愿的朝那盘黑黢的竹节身躯探去。


    他知道女儿这是为了讨好那瞿娘子，给全家争取出路，他身为父亲和丈夫，不能护好妻女本就心怀愧疚，如今不过是吃些形状怪异的虫子，忍忍便是了。


    苏老爹这么想着，便毫不犹豫的随手捏起一只，眼都不眨的往嘴里放了。


    结果口腔中的滋味好像却并不会让人反感。


    苏老爹嚼了几口，嘴巴里酥酥脆脆的，一股子淡淡的肉香咸甜味，外头被苏摇枝洒了盐，吃起来倒很是提味。


    他惊疑了一声：“这蜚蠊好像也不难吃。”


    苏摇枝自然知道味道不会差。


    她在末世丛林中生活过一段时间，饿的狠了便是见什么吃什么，即便是生吃，味道也没想象中的那般差，更别说经了油炸过的。


    只是这蟑螂那段时间吃的太多，实在是见着便想作呕了。


    秦氏见丈夫这么说了，心中也有些惊奇，壮了壮胆子，也拿起一只。


    她胆子有些小，闭着眼睛嚼了几口，刚感受到嘴里细小的触角便皱紧了整张脸，一狠心，猛地嚼了几口。


    幸而很快便察觉出美味来了。


    秦氏慢慢松开眼，也有些惊喜：“竟还真不难吃。”


    这看的承哥儿目瞪口呆。


    他本以为这蟑螂就是抓来玩的，娘亲要他偷来也是为着和自己一块玩，没想到转眼便都被炸了吃了。


    苏摇枝捏起一只尝了尝，继而点点头，的确是要比生吃好上许多。转头瞧了瞧承哥儿：“承儿要不要试试？”


    谁知小孩满脸复杂的望着她，似是在生闷气，摇摇头便蹲在了一边草梗上。


    苏摇枝有些心虚，匆匆忙忙的把炸蟑螂都收进了食盒里，以免放凉。


    见他实在苦闷，苏摇枝蹲下身和小孩相视：“承哥儿，娘明日再陪你抓一些新的，可好？”


    承哥儿蹙了蹙眉：“抓来吃吗？”


    苏摇枝：……


    她无力回道：“玩。”


    这下承哥儿才看上去高兴几分，只是怎么也不愿去吃那些蟑螂。


    苏摇枝则趁日光未淡，急赶着去了方家。


    厢房后门已是站了两三个送物的，这回瞧着人少些，与她竞争的便不多了。


    她知晓这些人除了有求办事的，更多的是要用东西换取钱财，毕竟方家不过是个小院，塞两个账房先生不要紧，再多便要人满为患了。相比之下，直接兑换成银钱更实在些。


    等了一刻钟的时间，那扇小门终于被打开了，出来的丫鬟依旧是上回那个。


    这便是瞿娘子身边的丫鬟了，古来通房便极少有遭人伺候的，这个职位本质上还是主家的低等丫鬟，这瞿娘子却还能被人伺候着，倒真是出乎苏摇枝的意料。


    “连翘姑娘，您瞧瞧我的帕子，这绣的是海棠弄蝶，您瞧瞧这做工！”


    排在最前头的迫不及待的同那叫连翘的丫鬟展示手头物件，谁料，连翘只是皱着眉一打量便嫌弃的挥挥手：“去去去，什么乡下玩意的东西，这图样咱们家娘子早就有了。”


    那人遭了驱赶，垂头丧气的。


    往后又接连送走了一两人，分别送的是荔枝甜酒和甜蔗水的饮子，匀了两杯给连翘喝了，给她腻的直齁嗓子。


    轮到苏摇枝，连翘已经不抱希望了。


    “你瞧着眼生，送的是什么？”


    苏摇枝提起食盒，还未打开，先道：“给连翘姑娘问安，我正是在方监工手底下做事的，素日便听说方屯头家气派，今日一见，果真连家中的女使都气质不凡。”


    她一上来便先当着面夸赞，且眼神直视，真诚至极，连翘挑不出一丝错处，反倒望着她的眼神，把自个儿给弄不好意思了。


    连翘抬了抬下巴，不经意的勾了勾唇，显然很是受用。


    苏摇枝又道：“知晓瞿娘子眼界广故而挑剔，我送来这物因着面貌可怖些，常不被世人接纳，只是味道和功效又实在好，若是让娘子错过，实在是可惜了些。”


    听她这么一说，连翘被勾起了好奇心。


    “什么宝贝？要这般遮遮掩掩。”


    苏摇枝似是想张嘴，又碍着什么缘由很是为难，看的连翘云里雾里之时，突然便重重叹了口气。


    “罢了，想来此物虽味美鲜香，可样子又忒丑陋了些，若要惊扰了娘子便罪该万死了。连翘姑娘，我还是将东西拿回去吧，你也莫要声张了。”


    她做势要提了食盒便走，连翘已经被她勾起了好奇，见她这样更不肯让人走：“你等等！先别走呀。”


    苏摇枝犹犹豫豫：“连翘姑娘，你拉住我做什么。”


    连翘见自己失态，赶忙咳了几声，见她不过只是一普通妇人，穿戴样貌无甚特别的，便施了些威压道：“这里面到底是什么好东西？都送到咱们娘子跟前了，还不快说。”


    苏摇枝咬牙为难：“这……”


    连翘见她接连几番吞吐，已是很不耐烦，无奈道：“这样，你让我瞧瞧，若是我真被吓住，也绝不怪罪你，更不会同咱们娘子去说道，你看可行？”


    苏摇枝心中逐渐一喜，面上却依旧不愿：“姑娘是这么说了，可要真被吓着，岂不是我的罪过。”


    连翘气不打一处，上头道：“那你说要如何才肯！”


    苏摇枝见她上钩，便做样思忖道：“若不这样，连翘姑娘你闭上眼，我夹了放你嘴中，待你尝过了味，觉着好吃再睁眼。”


    连翘哪曾听过这样的要求，当下便怀疑起来。


    “这般神秘，你莫不是要给咱们娘子下毒？”


    苏摇枝嗤笑一声：“这无缘无故的，我还有求于娘子，怎会舍得给娘子下毒？姑娘实在多心了些。”


    见她犹豫，苏摇枝便装作要走了：“想来此物实在与娘子无缘了，今日便叨扰连翘姑娘了，还烦请您莫要记在心上。”


    见她当真转身就要走，连翘鬼迷心窍的便拦住了她。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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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为何，这妇人每一句话都进一步的撩起她强烈的好奇心。


    连翘瞪她一眼：“你这人真是好没耐心，说你几句便要走，我答应你还不行吗？”


    苏摇枝见状，按捺住内心喜怯，这才转身来。


    “如此，便还请连翘姑娘闭上眼，待尝完之后再向您揭晓了。”


    连翘撇了撇嘴，虽不爽这样的流程，可还是听话的闭上了眼睛。


    苏摇枝手脚飞快的从食盒中夹出一只炸蟑螂，送入连翘嘴中。


    连翘只觉得什么坚硬酥香的东西被送了进来，闻着像是炸物，舌头触碰间却又分辨不出来，只能小心翼翼的嚼了一两口。


    她伊始只是尝出咸味来，后面再吃几口，倒是吃出一股子肉香味。


    连翘忍不住点点头：“很是鲜脆。”


    她睁开眼，心下便有了计算，赶忙道：“这下你能给我瞧了吧，方才我吃的到底是什么？”


    苏摇枝见她并无不喜，便放下心来，将食盒揭开。


    连翘凑上前去，这一瞧不要紧，差点惊声尖叫起来：“蜚蠊！”


    那一盘子满满的都是蜚蠊，被炸的死无声息。


    连翘想起方才自己吃的东西竟是此物，恨不得立刻呕吐出来。


    苏摇枝见她有发作的前兆，赶忙提醒道：“连翘姑娘，方才我们可是都说好的，您可不能嫌弃。这蜚蠊虽说样子恐怖了些，可是配做一道下酒菜也是很不错的，您刚不也尝过了吗？”


    连翘吃了哑巴亏，又无法回驳。


    这东西的确只有样子难看这一个缺点。


    连翘本来出身也并不高，她是本地农户的女儿，过去大灾几年，一家人也吃过这些蛇虫鼠蚁的，只是自从卖到了屯头家做丫鬟，日子便好过些了。


    况且瞿娘子近日因着家中苦闷心绪不佳，没准见了这道炸蜚蠊，还会起了些兴致说笑。


    连翘有些羞恼的看她一眼，没好气道：“你同我进来！”


    苏摇枝目的达成，喜笑颜开。


    .


    方屯头的家中排场并不算大。


    小院围了四屋，西厢房瞿娘子和连翘住着，东厢房是大娘子温氏住处，其余两房是方家二老和给家中儿郎做的书房。


    据苏摇枝所知，瞿娘子并没有孩子傍身。


    因此当她走进房中，所见桌上吃食也很简单。


    一碟子豆皮馅包，一碟蚕豆，一个切开的咸蛋，另配了杯梅汁。


    只是对于一个通房而言，能单独有自个的住所，还不用服侍夫人，甚至有丫鬟伺候，已然是有了妾室的规格，处境很好了。


    光是桌上那几碟子的菜，便让苏摇枝眼热。


    不过她依旧礼数周全，跟着连翘走进去，只是瞥了眼吃食，便老老实实的站在门前候着。


    连翘进去小声通报，没多时，苏摇枝便听见屋内有人唤她进来。


    苏摇枝走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素雅哀愁的俏脸，身上一件半旧的月白绫子袄儿，虽无过多绣饰，却浆洗的干净，下身一条蓝布棉裙，裙摆上绣着一圈简单的白色小花，针法质朴，虽比不上大家小姐们贵气精致，可已是非常奢侈。


    瞿娘子头上梳着简单的发髻，只用一根乌木簪子松松挽住，添了几分楚楚之态。


    “摇枝给娘子请安了。”


    先前瞿娘子并未将眼神放在她身上，可当苏摇枝开口后，瞿娘子眼神一动，仿佛听着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猛然将目光闪烁至她身上。


    “你便是苏摇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