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远处看静水城依山而建，山顶耸立着通透笔直的一根烟囱，粗俗概括如白馒头上插了根香。经月桂介绍，米夏才知道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山”也是由建筑堆叠而成的。地表是民居与农田，山体中自下而上每一层都藏着工坊与商铺，紧凑如九龙城寨，外人进去一定会迷路。地下则是采矿场、冶炼厂和仓库，如果仔细看能发现路旁有绿草荫蔽的轨道，有时矿车会拉着满箱精灵钢或魔晶石从上驶过。


    米夏问道：“你们产魔晶石？”


    “以前我们常用魔晶石与人类交易。”月桂目光扫过卢西斯，“但我们的矿藏即将告罄，三百年前这类交易就被禁止了。”


    盯着精灵尖尖的耳朵和美得不可方物的脸庞，米夏走神。


    这又是一个长生种。


    快到山顶时，月桂停在了几间雪洞似的房屋前，里面除了石床外空无一物，两个精灵手捧毯子和衣物等在门口。


    月桂说：“这是为你们准备的房间，但还不是休息的时候，晚宴已经开始，请把行李留在这，换上与我们一样的装束吧，接下来你们会见到王，他也是同样的打扮。”


    米夏道谢接过精灵手中的东西，分给身后众人。她拿着衣服等了一会儿，发现月桂和那两个精灵还在原地。


    “……”米夏迟疑了，“在这换？”


    就算进屋，这房子也是透明的。


    月桂微笑着点头。


    卢西斯看不过去了：“请让我们挂起帘子吧。”


    屋子天顶四角都有突出的尖刺，将毯子固定在上面后米夏总算找到了一丝安全感。她和华英一间房，两人抖开衣服，一同沉默。


    “英姐……”米夏巴巴看向成熟的大人。


    华英摊手：“这可不在我们的训练范畴里。”


    看月桂的装束她就该猜到了，这种光由绳子和一块布构成的服装穿起来需要一点技巧。


    月桂的声音响起：“需要帮忙吗？”


    米夏忙不迭答是，月桂走进来时，两人其实做了一点不成功的尝试，现在看起来像披着渔网的王后。


    月桂失笑：“失礼了，寻常我们不会让人类踏入我们的生活，有很多考虑不周的地方。勇者，请来这边。”


    几间房是贴在一起的，卢西斯已经换好衣服正教胡秋实如何穿戴，听到旁边传来的对话微微皱眉。


    他面前观摩学习的另一个队员察觉到卢西斯神色不对，瞬间紧张起来，用手势比划：不妥？咱闯过去？


    卢西斯摇头。


    也正在这时，月桂的声音继续响起：“忘了说，精灵是没有性别的，我为你更衣，或是我看到你的身体，会让你感到不适吗？”


    米夏震惊了半秒，她以为的漂亮姐姐现在只剩下了漂亮。


    但好像也没什么。


    “我们的神话里，人在获得智慧后才会对自己的身体感到羞耻。”米夏道，“但现实来说的话……衣着很多时候是一种规训，能穿什么不能穿什么不取决于我们自己的想法，而是别人的看法。”


    从后背擦着脸颊绕过来的这双手不依靠视觉也能精准穿过布料缝隙，但米夏还是转了身，方便月桂动手。


    “我们来到了你们这里，该尊重的是你们的习俗。”米夏举起双手，绳子绕着她的腰缠了两圈，“所以应该由我来问，看到人类的身体，会让你不舒服吗？”


    或者说辣眼睛。米夏在心里补充。


    月桂缓慢地眨眼：“当然不，你有一副健康的躯体，这很好。我需要订正一件事，精灵并非没有性别，我们成年后可以自主选择成为雌性或雄性，并在每个满月时能做出更改，这通常受我们心仪之人的性别影响。”


    米夏突然就有点害羞了：“……我还是不介意。但能冒昧地问问你现在的性别吗？”


    “我尚未选择。”


    捉弄完米夏的月桂心满意足，转向华英：“你……”


    “我会了。”


    华英一把脱掉上衣，叼着腰带手脚麻利地缠好了整块布料，过程比包粽子还流畅。


    月桂的赞叹迟一步发出：“……您有一副战士的体格。”


    八块腹肌，锁骨下方有子弹灼烧出的弹孔，腰侧两道凸起的砍伤痕迹，这也是米夏第一次见到华英的身体。听到月桂夸她，作为弟子（自封）的米夏与有容焉。


    华英换好衣服后反而不自在了，扯着裙摆叹气：“行动倒是自在，但这衣服漏风。”


    米夏在一旁鼓掌：“师傅真好看！看上去一拳能打十个！”


    这条长裙是无袖的，华英结实的肱二头肌粉碎了裙子本身的柔美，充满力量感。


    月桂笑着道：“很适合您。”


    米夏警觉起来：“……地球不提倡老牛吃嫩草。”


    老牛肯定不是英姐就对了。


    华英揪住米夏的脸颊肉：“你迟早要因为这张嘴被揍。”


    “我从小被揍到大，越揍越精神。”米夏嗷嗷叫着被拖出屋子。


    屋外其他人早已换好衣服等着她们了，卢西斯似乎有些郁郁，但米夏顾不上这些了，转身冲回屋子从包里翻出相机。


    精灵无性别，所以她们的装束也不分男女——入乡随俗，卢西斯他们现在一个赛一个的亭亭玉立。


    米夏刚把镜头盖摘下来，胡秋实马上来抢：“你别胡闹了！”


    “谁闹了？这是正常的工作记录！”


    月桂蹙起眉：“客人们对我们的习俗有什么不满吗？”


    胡秋实觉得这个尖耳朵的不明生物就是在添乱：“……没有。站住！别拍！”


    后半句是对米夏说的，但她的快门已经按下，还是连拍——珍贵的小胡女装照就这么刻在了记忆卡中。


    华英全程笑眯眯地看着，这时才上前拉住两边缰绳：“好了。是说有晚宴吧？都九点了还有饭吗？”


    “请随我来。”


    宴会厅就在米夏她们居所不远处的山顶，说是宴会厅也不准确，这是一处露天花园。长木桌和凳子散乱在各处任君挑选。


    从远处看像烟囱的建筑离近了后露出真面目：一座三十人合抱才能围住的高塔。绕着塔底堆满了装菜的篮子和盛汤的大釜，金黄浓稠的汤汁把精灵钢染成相近的颜色，冒着热气诱人无比。


    米夏咽了口口水，今天只在上桥前啃了快面包，加上高强度赶路，她早就饿了。


    月桂带她们来到拿餐具的地方，自行抽了木盘碟子和小碗，开始挑选晚餐：“请随意拿，吃不完的食物到了明天也是要倒入黑湖里。”


    米夏学着她拿了一模一样的装备，感觉回到了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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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食堂：“好香……倒湖里是为了喂水妖吗？”


    她好奇很久了，离静水城越近水妖越多，但考虑到水妖讨厌精灵钢的习性，这其实是反常理的。


    除非是为了吃的。既然精灵们每天都在投食，那也说得通了。


    月桂暧昧地笑了笑。


    米夏不再多问，专心研究精灵的食谱。


    作为生活在地底的种族，她们吃得比想象中的好。米夏最先纳入盘中的是杂菇酱配烤熟的面包果，然后是蔬菜沙拉和散发奶香的土豆浓汤。


    绕到另一边，米夏惊喜地发现了肉食——很快，她又不确定这是不是惊喜。


    第一个篮子里是烤得油光锃亮的地鼠，用木签串着完完整整的一只便是一份。


    米夏纠结起来：“你们说这里的啮齿类会携带人畜共患病吗？”


    卢西斯答道：“有少数旅行者受到过精灵的款待，并未有异常。”


    “也可能是你们体质和我们不同……”


    挣扎片刻，想吃肉的念头胜利了，米夏拿起一串烤地鼠。


    “地球人假设过末日后住到地底的伙食，其实也蛮猎奇的。”米夏继续觅食，一边自我安慰，“蚯蚓干什么的。”


    过来看情况的月桂听见，指向另一处：“蚯蚓？在那里。”


    “噫……”


    精灵的蚯蚓原料比地球蚯蚓大百倍，处理后依旧水分饱满，切成一节一节拌上了盐和香料。如果月桂不说，米夏其实不会发现这是蚯蚓，但发现了后拿着勺的手便停在了肉块上方。


    胡秋实隔得远远看了一眼：“九转大肠？”


    米夏舀了两块。


    拿完餐点坐到桌边，安静地等着卢西斯和月桂做完餐前祈祷，米夏迫不及待先尝了蚯蚓肉。


    胡秋实露出恶心的表情。


    比想象中的好吃，并没有土腥味，口感接近土笋冻，调味则和其他精灵菜一样清爽还掺了一丝蜂蜜的甜味。


    米夏两眼放光邀请胡秋实踏出舒适区，后者已经后悔坐在米夏身旁了。


    他就不该自荐来当这个护卫。


    米夏遗憾地打算自己吃掉，卢西斯转过头，问道：“可以给我尝一下吗？”


    “你没吃过？”米夏颇为怀疑，“行，这块让给你了，我再去拿点。”


    把蚯蚓块挪到卢西斯盘里，米夏举着盘子跨过长凳继续去加餐。


    待她离开，月桂眼中波光流转，落到卢西斯身上：“这就是你等待已久的人？”


    卢西斯不语。


    “我开始期待她能带来的变化了。”


    华英咬了口地鼠，吐出骨头渣。


    和龙或密林不同，精灵拥有社会这一性质，每一个体都有自己的意志，而且掌握了不少情报。


    应该多带点人的，但她先行动起来吧。


    *


    另一边，米夏正琢磨要拿多少蚯蚓肉时，发现不远处一个小孩扒着桌角朝她张望，眼里满是好奇。


    米夏朝他笑着打招呼，心里却在打鼓。


    一路过来都没见到这么小的孩子，加上精灵无性别的特质，她们是怎么繁衍的？她又是遇到什么了？


    米夏正想回去问卢西斯，一排黑影挡住了她的去路。


    是她们之前的同行者，特拉尔的骑士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