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米夏是被门口的摇铃声吵醒的，静水城已进入白昼，毯子花纹隐隐绰绰的暖黄色影子打在石床上，在铃声响起前室内静谧安详。


    米夏睡着后比她清醒时安分百倍，醒来仍维持着入睡时的姿势。菲尔多恩蜷成腰子似的一团缩在她身边，还不想起床。


    结果是米夏弹坐起来前，几乎一夜没睡的胡秋实打开了门，顶着黑眼圈对外面的卢西斯问好：“你回来了。”


    卢西斯扫了眼室内，松开门铃：“……花了点时间。拉库斯奥拉，此地的王，应该正在跃金之庭享用早餐，若我们想见他，最好现在去。”


    米夏理了理头发，自觉这是相当健全的一晚。她连衣服都没换，裙摆虽然卷到了腰部但毯子很好地盖住了大腿。


    “给我五分钟。”米夏叼着牙刷迅速套上靴子。


    “头发。”


    卢西斯走入室内，手中突现一把梳子。他理顺米夏的乱发，不服帖的一缕被扎成侧编发用皮筋固定，米夏冲进盥洗室刷牙时，发现辫子里还被编入了一支白雏菊。


    她啧啧称奇地探头：“谢谢，原来你还有这手艺。”


    卢西斯微微点头，继续去打理下一颗头颅——还在赖床的菲尔多恩的头。


    胡秋实比较想知道他从哪变出这些玩意的，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吗？


    跃金之庭正是山顶的“食堂”，四人收拾妥当踏上老路。着白袍的精灵们于清晨云集与此，彼此轻柔地将额头相抵或是手指勾连。他们的交流无声无息，缱绻而优雅，让米夏一时不敢聒噪。


    一个特拉尔人都不在这。米夏眯起眼，静水城的白日由塔顶那颗巨大的发光晶石点亮。清晨这片食堂亮得人影都被漂白了，精灵们大都取了只篮子，装上能满足早午两顿的餐点后手挽手走下山去慢慢享用。


    只有一个身影坐在月见草边的圆桌旁，正眺望城外光线无法企及的漆黑水面，头上鹿角冠额外醒目。


    米夏迅速收拾出一篮食物，走到他的桌边：“早安，我们可以坐这吗？”


    精灵王勾勾手指，几张凳子的腿长出触手，自行蠕动到了圆桌边：“请坐。”


    活的凳子。有了在密林被植物袭击的经验，米夏心惊胆战地坐下，暗自祈祷凳子不会将这当作奴役并发起革命。


    “我能有幸知道你的名字吗？”米夏用烂俗的搭讪开场。


    “拉库斯奥拉。”精灵王说，“我维持雄性体格已有一百年，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懒得再做更改。”


    月桂把她的蠢问题全抖了出去。米夏准备将错就错继续追问，精灵王这个疑似孤寡老人却打开了话匣子，不问自答：


    “王由能力最强者担任，负责开启白昼与黑夜，汇集静水城每一日的新闻。”


    精灵王停顿了一下，自嘲地笑笑：“……一般也没什么‘新’闻。接见外来者也是我的工作。但我并不做出决策，我们和人类其实差别不大，少数服从多数，集体的意志决定静水城的走向。”


    “差别蛮大的。”米夏忍不住插嘴，“我们那人民当家做主还没多少年呢，特拉尔也差不多也还在封建社会吧。”


    精灵王沉默了，像是陷入了回忆。


    米夏趁机啃面包。


    良久，他再度开口：“我很久没与外人交流了。我说的交流，是不带有目的的闲谈，来这的人类大都有所求。勇者，你选择交谈，但你又想要什么呢？”


    “我们有个说法，人每天说的百分之九十的话都是废话。”米夏被噎住了，忙接过卢西斯递来的水杯猛灌，“其实应该由我来问你，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都存在于此。”


    精灵王没吃米夏企图反客为主的套话，他的指尖在空气中画出银白符文，用手指一弹，符文化作乌云凝聚于西南方的城区，降下甘霖。


    这也是精灵王的工作，一族最强的精灵有义务强行运作起这座死城。


    他把目光放在不语的卢西斯身上，又望进米夏眼中：“你似乎什么都不知道，如果要进行交易，这太不公平。让我送上一份见面礼吧，聊天可以放在这之后。”


    米夏灰溜溜地提起没吃完的早餐，心中复盘哪句话没说对。


    如果是文字AVG就好了，她可以存盘读档，游戏还会给她选项。


    但幸好这里是自由度很高的现实，错误也有多种方法慢慢修正。


    精灵王带着四人走入塔中，塔内第一层是个空荡荡的圆形大厅，墙上均匀排布着十二个法阵封印的门洞。精灵王迈步走入入口右手边第一个洞口，米夏跟上，一阵恍惚过后，周围变得极亮，她用手盖住眼都觉得视野一片血红。


    【你已到达：驱影灯塔塔顶】


    一只手拂过她的眼睑，进入瞳孔的光线顿时减弱。米夏擦掉被刺激出的泪水，面前精灵王收手转身，如法炮制为其他人上了耐强光的影子魔法Buff。


    只是跳过了卢西斯。他如常地在这片光亮中睁着眼，真正做到了张目对日。


    但他的神色可谈不上无事：“为什么是这里？”


    “你或许不知，我们发现，永远的光明比黑暗更折磨人。”精灵王指向塔外，塔顶八个角凸起的石雕上各挂了一个巨型鸟笼，其中七个是空的，唯有他指的那个装了东西。


    “我们将监牢从黑湖池底移到了此处。”精灵王淡淡解释，“当然，只有特别的囚徒有此殊荣，人太多的话还是会关在水牢。”


    米夏看清鸟笼里装的“东西”后，惊得张大了嘴。


    “……约克？”


    那个人影动了动，引得鸟笼不稳地摇摆起来：“这个声音……哎呀，这不是韦一敏小姐吗？”


    米夏立即对精灵王道：“他看来还没被关多久。”


    “我说错了，米夏小姐。”


    约克尽力用手挡住眼睛，他全身没有半块布料遮挡，出声之前都把头埋在双膝里，米夏也是靠那头灰发与推测才尝试叫了他的名字。


    这人居然知道她的真名。“你果然一直在跟踪我。”米夏道，“你企图杀我两次了，居然也有今天。”


    “是啊，命运无常。”约克无精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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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地说，“可怜的约克只有一个人，还身处异乡，如何能打败天命的勇者呢。”


    “……你就一定要当这个反派吗？”米夏走到边沿，扶着廊柱朝他喊话，“把目的如实招来，你还能争取缓刑的机会。”


    “我招，我招。”约克静了一会儿，准确地将头转向其他几人，“你的随从，除卢西斯主教外还有两人……小孩……菲尔多恩·布雷彻？还有一个是地球人？”


    米夏揣了一脚笼子：“血条真厚。唧唧歪歪的，那我走了，你快死了我再来看你。”


    “别啊，但秘密就是秘密，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听。”约克抓住笼子的两条栏杆，脸也贴了上去，“拉库斯奥拉，是我技不如人，你就是为了这个把我留到现在的吧。我会说的，完完整整，一个字也不藏私。但是，米夏，你身边的这些人不能在场。”


    “不要再耍花样了。”米夏又补了两脚，看着约克迎风飘扬吱哇乱叫十分解气，“我们的祖宗传了兵书给我们，调虎离山或是挑拨离间都只是雕虫小技！”


    约克大叫起来：“你是想摔死我吗？！好的，死了也好，我受够这种折磨了。反正我不说！有其他人在场就不说！”


    胡秋实开口了：“至少我要在场。”


    约克思索片刻，嘀咕道：“另一个地球人……也行吧。”


    “那我也要。”菲尔多恩抢道。


    “……”约克反悔了，“都不行！拉库斯奥拉，你也给我下去。我都这样了，能对你们珍贵的勇者做什么吗？你们再不下去，我就把自己摔死，摔死——！”


    他后半句已经破音了，总算显现出了刑罚的精神摧残效果。约克在笼中又蹦又跳，笼子跟着他颠簸，似乎真的打算把自己弄成一滩高空坠物。


    精灵王飞速画出符文，鹰型的石雕活了过来，180度扭转脖子把牢笼送到了塔顶平台上。


    米夏转向其他人：“他好像疯了。算了，你们先去别处等着吧，我听完给你们转述。”


    卢西斯检查了一下精灵钢鸟笼上铭刻的符文，一声叹息后带头走入通向塔底的法阵。


    胡秋实路过米夏时，把录音器塞给了她。


    精灵王最后一个离开，下去前轻声对米夏说：“这里的声音传不到任何地方，我，或是龙，都听不到。”


    等只剩下她二人，约克虚虚睁开半只眼：“别急着录音，聪明的小姐。我献丑演这么一出总算把主动权交到你手上了，你不该说声谢谢吗？”


    米夏盘腿坐到地上，没诚意地说了声谢谢，还是打开了录音：“来，你倒是说点只有付费会员能听的，不好听我就把你踹下去，那响声我一定爱听。”


    “暴君啊。”约克道，“怎么没人看出你是这种人？长话短说，我先从一千年前……”


    “从现在开始不准说胡话，我们谁都别说。”


    米夏今日背了包，从包中抽出昨日换下的脏衣服递给他。


    “……”约克用衣服缠住了眼睛，“痛死了……好吧，我就如拉库斯奥拉所愿，告诉你你该知道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