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 4 章

作品:《独钓寒江雪

    姜雪站在走廊候场,余光瞥到楼梯间三个人的身影。


    消防门关着,她只能大概看到导演给烬野递了瓶矿泉水,又一边手搭在他肩上,低低说着什么。


    烬野唇角绷直,眉心紧皱着。


    吴若妍拽住他的衣角晃了晃,被他不耐烦地拍开。


    她吸了吸鼻子,拔高的哭腔钻进了姜雪耳朵,“我妆都花了你就不能哄哄我?”


    后面导演还劝了什么,姜雪没心思关注。


    她回休息室补了下妆,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


    她自顾自地对着镜子扯动嘴角,感觉自己也没有吴若妍说的那么老。


    “姜老师”,烬野不知何时出现在她旁边。


    他的右手悬在她肩膀上方两寸处,像是要拍她又不敢。


    “您手背划出血了”,他的目光渐渐下移,情绪隐晦不明。


    她看了眼,说了句没事。


    烬野喉结滑动一下:“我替吴若妍向您道歉。”


    姜雪无所谓地点点头,“小姑娘喜欢你就多担待点,私立学校难搞的学生我见多了。”


    烬野往前半步,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场务举着喇叭的喊声截断剩下的话。


    好几台摄影机围着讲台,一身粉色套裙的李晓臻站在中央,宛若一朵春日阳光里盛开的芍药。


    她笑语嫣然,按照剧本宣布转学生的到来。


    姜雪站在教室后排的摄像机死角,看着两男两女依次进来。


    烬野咖位最大,压轴登场。


    他背着黑色单肩包迈进教室,对同学们打了个招呼,“我是烬野,喜欢音乐。”


    全场静了一秒,掌声和起哄声立刻海浪般掀翻屋顶。


    很多女生捂着嘴笑,有个胆大的喊了声:“唱首歌呗同学。”


    教室气氛更加热烈,有男生拍着桌子喊“来段live”,连李晓臻都抱着胳膊靠在讲台边笑。


    导演坐在屏幕后,对着烬野比了个ok的手势。


    烬野没唱最新的单曲,选了首慢情歌。


    他的声音很有磁性,当唱到“你睫毛扫过的雨季”这句时,目光越过二十几张课桌扫到教室后排,正落在姜雪脸上。


    那目光太直白,又太干净。


    姜雪教书三年,见过太多学生。


    有全力以赴冲刺985的,也有王雨欣那种目中无人的,有尊师重道勤学好问的,也有天天课堂睡大觉的。


    可没有哪个学生像此刻的烬野——他整个人像被镀了层金边,连校服褶皱都泛着细碎的光。


    一曲毕了,李晓臻将话筒递过来,“姜老师也讲几句?”


    姜雪回过神来,拨了拨刘海,走上讲台。


    这个时候的烬野已经落座了,大长腿委屈地蜷在课桌底下,膝盖时不时磕到桌腿,发出闷闷的“咚”声。


    他的同桌当仁不让就是吴若妍。


    她用指尖戳了戳烬野的胳膊:“我位置宽敞,要不咱俩换换?”


    姜雪发言的时候听到下面的声音,习惯性地就将目光扫过去,落在两人身上。


    烬野立刻竖起食指,对着吴若妍在唇间做了个噤声手势。


    吴若妍猛地抬头瞪向讲台,眼神就像淬了毒的银针。


    烬野没有留意,因为他的注意力全部落到了姜雪身上。


    她的嘴巴一开一合地说着欢迎词,瞬间把他的思绪拉回小时候的山村。


    山雾沉甸甸压在青灰色瓦檐上。


    十岁的颜念潮踩着露水未干的田埂往学校走,鞋底黏着层湿漉漉的泥壳,每走一步都发出闷响。


    村口歪脖子的老槐树底下,三条野狗正撕扯着半截腐烂的猪肠,腥臭味混着旱厕的味道飘来,他皱了皱鼻子。


    他走到溪边,掬了点水洗脸,指甲缝里嵌着的黑泥却怎么也搓不干净。


    旁边的人家养了一群芦花鸡,其中一只扑棱棱飞过竹篱笆,掉下的鸡粪正巧砸在他磨破的裤脚上。


    这条裤子还是爷爷去年从镇上垃圾站捡回来的。


    裤头很松,被他用红蓝相间的塑料绳胡乱绑着,勉强能穿。


    村里的教室是祠堂改的,缺角的黑板上还留着文/革时期刷的标语。


    颜念潮缩在最后一排,膝盖顶着开裂的木桌腿,听见前桌女生捂着嘴巴和他说话:“臭要饭的,离我远点。”


    他假装没听见,把脸埋进课本里。


    夜里,他蜷在破旧的柴房里,听见老鼠在房梁上打架。


    爷爷的咳嗽声从隔壁屋传来,他摸黑把晒干的玉米须塞进爷爷枕头底下。


    这是村口赤脚医生教的偏方,虽然从来不管用。


    窗外的蛐蛐叫得人心烦,他翻出藏在床板底下的铁皮盒,里面躺着一些捡回来的用秃铅笔,和一沓全是红勾的满分试卷。


    小学和初中的日子就这样子过去了。


    到了高中,不再属于义务教育,加上爷爷重病在床,颜念潮不知道什么是国家助学金,就连贫困证明也没有办理。


    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更不用说缴纳学费。


    他有时候忙完农活,就会站在教室后窗的铁栅栏边,看同龄人读书。


    今天的讲台上站了个陌生的女老师,听说是城里来支教的大学生。


    他的目光黏在她翻飞的衣袖上。


    他只觉得那截手臂白得晃眼,就算落了粉笔灰,看着也像撒了层糖霜。


    他听到同学们喊她“姜老师好”,他默默在心里也喊了一句。


    “狗蛋来啦!”


    坐在后门的李才突然喊他小名,他慌忙蹲下身子。


    他的膝盖撞在堆着柴火的墙角,直疼得呲牙咧嘴。


    他听到布鞋踩过碎石子的声响,但不敢抬头,只是任凭指甲缝里的泥垢硌进掌心。


    “小孩,你在这干嘛呢?”姜雪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让颜念潮浑身绷紧。


    他盯着她洁白的鞋尖,汗珠顺着脊柱往下淌。


    姜雪朝他伸出右手,“你是想听课吗?进来吧。”


    他手腕动了动,还是不敢去牵她的手。


    姜雪干脆拽住他手腕,将整个人拉了起来。


    他当时还没发育,再加上长期营养不良,身高和她差不多。


    他被按在最后一排的空位上,木凳腿擦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今天我们来了个新同学”,姜雪回到讲台,用黑板擦擦去上节课的板书。


    教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讨论声,颜念潮盯着课本上密密麻麻的铅字,听见李才嫌弃的声音,“脏死了!”


    颜念潮的后槽牙正咬得发酸,姜雪却突然走下讲台,拿着黑板擦站在李才旁边。


    她用黑板擦在自己身上拍了几下,任凭衣服和手臂全是粉笔灰。


    她问李才,“现在老师比这个小朋友还脏,是不是老师也得出去?”


    班里顿时安静下来。


    放学后,颜念潮得去后山捡柴,竹篓压得他肩膀发麻。


    路过水塘时,他看见城里来的一群大学生正蹲在岸边写生。


    她们嬉笑的声音被山风卷着,碎成片段飘进他耳朵里。


    什么“油画颜料”,什么“画室”,每个词语都是他从未闻过的。


    他低着头沿着水边走,最后在河边放下竹篓。


    爷爷的哮喘药瓶空了三天,卫生所的护士说再不交钱就要停药。


    他卷起裤腿,打算试试运气——


    就算抓不到大鱼卖钱,只要有点螺丝带回家里,也能给爷爷换点口味。


    他趟水走了一段,河水已经没过腰线。


    他在水里扑腾了几趟,毫无收获。


    他寻思着是不是应该换个地方,挪了几步却陷进了淤泥。


    “你不要命了?!”


    身后传来姜雪的声音,他回头,但脚下打滑摔到了更深的水里。


    她一把扯住他后衣领,把人拉起来。


    颜念潮挣扎时摸到她手腕,细得像根芦苇杆,却硬得像块生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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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把他拖上岸时衣服全湿透了,贴在腰线上能看见白色内衣的轮廓。


    他慌忙别过头,看见对岸的稻草人正歪着脑袋看他。


    姜雪的宿舍离河边不远,她带了颜念潮回去。


    她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烧好水,给他递来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毛巾,“先洗把脸。”


    他不接,她便直接用毛巾盖住他眼睛。


    他的睫毛被布料带起了一阵刺痒。


    他只好胡乱抹了把脸,水珠顺着下巴滴在起球的领口,在汗渍上洇出深色斑点。


    “停”,姜雪攥住他手腕,“耳朵后面,鼻翼两侧,还有下巴。都洗干净了没?”


    她重新浸湿毛巾,手指扶着他下巴往上抬,温水顺着他脖子往下淌,滑进领口时激得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僵着脖子不敢动,听见自己心脏跳得很快。


    “闭眼”,姜雪的拇指蹭过他眼角,把黑泥搓成细条扔掉。


    “手指伸出来。”


    他连忙把手往身后藏,却被她拽着摁进水里。


    淤泥在清水里散开,像团化不开的墨。


    “指甲缝要抠着洗”,她掰开他蜷曲的指节,看见指甲盖上的月牙白被泥垢盖得严实。


    颜念潮感觉耳朵在发烫,比上次被李才按在泥坑里还要慌。


    姜雪拿了把牙刷,轻轻刮他指甲缝,碎泥簌簌掉进盆底。


    “自己来”,她把牙刷塞进他手里。


    颜念潮学着她的样子抠指甲,水珠顺着手往下淌,在桌面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他盯着盆底沉淀的泥沙,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指头白得吓人,像从来没沾过泥似的。


    她赞赏地点点头,“我们要爱干净,知道吗?你慢慢长大了,衣服也要勤点换,要不容易生病的。”


    正说着话,宿舍门被人用力踹开。


    乡村教师老陈拿着旱烟袋冲进来,烟锅里的火星子溅到颜念潮胳膊上,烫出个红点。


    “姜老师好大的本事,什么人都往教师宿舍带!”老陈的烟杆子几乎戳到他的鼻尖,“这种野崽子读不了书就别管了,出了校门还不是要进厂子拧螺丝?你护着他,他爷爷的医药费你出啊?”


    姜雪把颜念潮护在身后,他能感觉到她后背绷得像张拉满的弓。


    她的声音冷下来,“陈老师,您当了一辈子老师,能说出这种话?”


    老陈的旱烟袋“啪”地摔在地上,烟丝撒得到处都是。


    他指着姜雪的鼻子骂得唾沫横飞,什么“伤风败俗”“败坏师德”都出了口,最后还扬言着要告到她支教带队老师那里。


    姜雪弯腰捡起地上的烟袋,拍干净灰后塞回他手里:“这支教的学分我要不要无所谓,但是您要是再敢踹我的门,派出所也好,村委会也好,我明天就去告您侮辱未成年人。”


    那天晚上,颜念潮坐在折叠床上,听着外屋砂锅盖的响声。


    姜雪推门进来,端了碗红糖鸡蛋,甜腻的香气在潮湿的空气里散开。


    她把碗塞进他手里,“趁热喝啊。”


    颜念潮盯着碗里晃动的蛋黄,发现她手腕上有道新鲜的伤痕。


    “被猫抓的”,她不自然地缩回手,“夜里总有野猫翻垃圾堆。”


    可颜念潮知道,那是刚才老陈推搡他时,她护着他撞在门框上留下的。


    半个月后,她还拿了个信封来找他,里面是一沓各种各样的证明。


    “我都帮你开好了,也和校长商量好,你回来学校读书吧,有国家助学金和免学费政策”,她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像藏了星星。


    她又塞了一个信封到他手里,“你每天放学后帮我改低年级作业,周末去食堂帮厨,这些钱就当是你预支的工资。”


    颜念潮攥着那些信封,感觉有团火在胸腔里烧。


    他张了张嘴,憋出了四个字,“谢谢……姐姐……”


    姜雪伸手揉了揉他头发,“好好读书,等你有出息了,记得回来给村里修个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