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波斯菊(13)
作品:《中秋有雨冬至晴》 何川让林夏披着自己的运动衫跑在前面,他推着车子跟在后面,趁着雨小的间隙,两个人及时赶回了家。
没想到家里停电了。
小县城电力供应不稳定,雨雪天停电是常有的事,尤其是郊区平房。天已经黑了,电业局也下班了,检修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看来今天都不会来电了。
何川翻箱倒柜找出一把手电筒,可惜没有电池,又找出蜡烛和火柴,点燃之后,微弱的烛光勉强照亮了房间。
他们擦干头发,换了衣服,何川下了过水面条,打了鸡蛋卤,又把昨天的剩菜简单热了一下,两个人都饿了,吃得风卷残云,狼吞虎咽。
外面大雨不停,屋里有些凉,林夏裹着毯子,和何川窝在客厅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停电的夜晚总是无聊的,人类失去了电,似乎一下子回到了原始社会,不能看电视,不能玩电脑,不能看书看报,失去了一切娱乐活动,只能闭上眼睛睡觉。
墙上的时钟转到八点,正是平常最精神的时候,何川却说:
“去睡吧,我送你回房间。”
林夏一下子拉住他:“你把蜡烛给我留下来!”
“这个烛台不稳,我怕你不小心失火。”
“那你再陪我坐一会儿吧,我还不困。”
何川看穿了她的心思,有些好笑:“怎么又害怕了?平常不也是要关了灯睡的么?怕打雷?”
“我不怕打雷,我只是又想起那本书了。”
“哪本书?”
“《地球三万年》啊,”林夏很苦恼的说,“我本来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没想到今天和同学聊天,发现大家都看过差不多的东西,世界未解之谜什么的,聊着聊着,之前看的内容我就都想起来了。”
往后如果要盘点她的童年阴影,这本书当仁不让要占一席之地。
何川试图解开她的心结:“你害怕的具体是什么?”
“嗯......就是未知吧,不是说人们总是对未知恐惧嘛。”
“比如呢?”
“比如......外星人事件?”
“很多都能证实是假的。”
“可是真的有尸体,有遗骸!”
“是合成拼凑的,电视报道过。”
“是吗?”林夏将信将疑,“那麦田怪圈呢?”
“洒水机周围一圈的麦子长得比较高大茂密而已。”
“天池水怪呢?有人拍到了,黑色的,游得很快,后面还拖着喇叭型的尾巴。”
“那是朝鲜的快艇过界了。”
“百慕大三角呢?”
何川一时语塞,没回答上来。
“水晶头骨呢?”
“......”
“这回你终于不知道了吧!”
何川有点无奈,他确实常看新闻,常看科教节目,但他也只不过是个没走出过小城市的十九岁少年罢了。
林夏有点扳回一局的感觉,他什么都知道,显得她好像很无知一样。但得意过后,又有点后悔,她还是宁愿他什么都知道,能给她解答疑问比较好。
她轻声问:“你说,2012年的时候,是不是真的会世界毁灭?玛雅人的预言是真的吗?”
“我也不知道,”何川摇了摇头,“不过很早以前还谣传1999年是世界末日,很多人坚信二十世纪的最后一天地球会毁灭,可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全世界平安的迎来了千禧年。”
1999年啊,林夏算了一下,那时候她才刚刚上小学,年底的最后一天她在干什么?好像因为第二天是元旦放假,她在为了第二天要上舞蹈班而哭鼻子。她四肢比较僵硬,跳舞不协调,压腿特别疼,每次都因为要去舞蹈班而哭闹好久,幸好后来赵倩怡看她实在没天赋就放弃了。
“你呢?传说中世界末日的那一天,你在干什么?”林夏问。
“那一天......那一天,是很平常的一天,我一个人在家,我父亲出去喝酒了,我以为他晚上不会回来了......没想到后来他还是回来了。”
他的父亲,应该也就是何萍已经去世的前夫,这是林夏第一次从何川口中听到这个身份。
其实林夏一直对他一切的过往很好奇,但是根本没办法张口问,何川对此也从来不提,毕竟那只会让这个家里本就尴尬的处境与关系变得更尴尬。今夜或许是黑暗给了人胆量,又或许是雨声让人放松了警惕,昏黄的烛光下,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表情,有些话反而轻松的问出了口。
“你之前,是一直跟在你爸爸身边的吗?”
“嗯。”
“你妈妈呢?”
何川语气平淡的说:“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走了,去了外地打工,不知道哪里。后来我父亲去世,我住在大伯家,又过了几年,她回来把我接走了,然后我就来到了望春。”
“那时候,你想你妈妈吗?”
“起初,是想的,后来,渐渐没那么想了。因为一直这样下去,只会让自己痛苦。”
他说完之后,两个人都沉默了,一时间客厅里只剩外面雨滴打落在房檐和玻璃上,噼里啪啦的声音。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林夏仰头倚在沙发的靠背上,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说:
“因为我觉得,我妈妈可能也要离开我了。”
何川也听林夏提过父母的事情,不由安慰她:
“不会的,你别胡思乱想。”
“不是胡思乱想,我都知道的。她想去外面的世界闯荡,就像你妈妈一样,就像......你一样。”
林夏望着天花板上蛛网一样的裂痕,缓缓的说:
“我妈妈是学音乐的,从小就爱唱歌,有一副好嗓子,她能弹很优美的钢琴曲,还能唱美声,特别厉害。但是在望春这个小城市,除了当音乐老师,她没有用武之地。她年轻时本来有一个去省城发展的机会,但是恰巧生了一场大病,就没有去成,这些年来她一直心有不甘,觉得自己怀才不遇,被埋没了。虽然她从没当我的面说过这些,但是我都知道。”
“而且,年初的时候,她和学校闹了矛盾。这些年她带学生练合唱练乐器,辛辛苦苦四处比赛,给学校赢回了不少荣誉,但是评高一直没有评上,今年的名额又给了有关系的人,她和校领导撕破脸皮吵起来了。然后回家又和爸爸接着吵,抱怨爸爸死脑筋,没本事。她半夜打电话给雯姨哭诉,我出去上厕所,恰巧听见了。”
大人们从来都不把小孩子当成平等的客体对待,觉得他们年纪小,不懂事,有什么事都瞒着,避着,藏着掖着,独断专行,擅自决定一切,美其名曰为他们好。从来没有意识到小孩子也是家庭的一员,是共同生活的伙伴,有权利知情,有资格发言,无忧无虑的虚假幻梦,就像七彩的泡沫一样,早晚有一天要戳破的。
尤其是对于一个十六岁聪慧早熟的少女来说,她早就过了天真无知的年纪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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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很佩服妈妈,我佩服所有心怀梦想,追逐梦想的人。但是,我又舍不得她离开,她要是去了省城,说不定几周几个月才能回来一次,这段时间我很努力在适应她不在的日子,可是我做不到,每天晚上临睡觉时,我还是很想她,有好几次我做梦梦见了她。我心底里最希望的其实还是爸爸最后能把妈妈劝回来......你说,我这样是不是很自私......”
憋在她心底里这么久的话啊,就如同洪水高涨的堤坝终于凿开了一个口子,肆无忌惮的宣泄而出。
这些话不能对爸爸说,不能对妈妈说,不能对同龄的朋友说,可偏偏就在这个大雨滂沱停电的夜晚,她对着何川全部说出口了。
一只温热的手忽然抚上她冰凉的脸颊,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恍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泪流满面了。
她听见何川平静的声音响起: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自私,可自私也不是一个贬义词,它只是一个中性词,人人都是自私的,人人都只能为自己而活,没有什么不对,我们都是普通人,父母也是普通人,不能彼此强求。很多事情发生了,也只能接受,我们终究都要长大,都要离开家,都要远离父母,不是现在,也是将来的某一天。”
从来没有人和林夏说过这样的话,书本上没有,老师父母也没有。人是可以被允许自私的吗?父母也会自私吗?是啊,她不可能和父母生活一辈子,早晚有一天他们会分开的。
这些话很残忍,却也很真实,让林夏心里又难受又轻松,滋味很复杂。
“你明明只比我大三岁,怎么比我成熟那么多?”她不解的问道。
“我也不是什么都懂的,只是你所经历的我恰巧也经历过,虽然我们境遇不同,但我知道怎样想才能让自己好受一些。”何川轻轻叹了口气,“夏夏,十几岁时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当下很痛苦很难受,可撑过去了,也就过了。”
“那你痛苦的日子都捱过去了吗?”
何川沉默了片刻,缓缓说:
“也许没有,但最糟糕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接下的路即时再艰难,我想也都能捱过了。”
这个晚上,林夏和何川聊到很晚很晚,什么都说,什么都谈,天马行空,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明明才十几年的人生路,却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一样。
她问香港能看见海吗?
他说大概是能的。
她说从小到大她还没见过海。
他说他也是。
他问她暑假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情没有做?
她说听郝婶说山上有小溪,她想去抓鱼,今天在冷饮店吃的炒冰果很好吃,她想再吃一次,她还想学骑自行车,因为她看上了高中的人都骑车上下学,他也是,她觉得很酷。
他说,好,明天他教她骑车。
因为白色不吉利,所以家里的蜡烛是红色的,上面燃烧着橙黄色的火焰,随着时间的流逝变矮,变短,然后再被另一根取代,融化的蜡油像泪一样流淌而下,统统堆积在灯台底座上,凝固成了时间的痕迹。
他们就像千年前的古人一样,在雨声烛光里,谈古论今,直到睡眼朦胧,口干舌燥,也不肯离去。
林夏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她只记得这一晚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中南美洲9世纪热带雨林里兴盛的那个文明所创造的20进制天文历法,还有一个温柔而小心翼翼的怀抱。
那是她整个仲夏最绮丽的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