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 16 章

作品:《人间无灯

    回府以后,江涣之果然对江瑜不太放心。先是找来医女给她检查了身体,确认没事以后,他又不知从哪听来受到惊吓以后容易得癔症,竟找到一个得道方士来瑜园做法事。


    江瑜看着那蹦来跳去的方士,很是惊愕地问玉影:“哥哥竟然还信这个?”


    玉影也有些傻眼:“以前是不信的。”


    自由出府自然也是不可能的了。除了宫中有活动,或是与别的高门小姐走动交际,其它的江涣之一概不许。不仅如此,他还派了人在瑜园的小门外把守,整个江府固若金汤。


    江涣之依旧早出晚归,这天,他深夜才带着人骑马归来,忽然发现江夫人还站在门口等他。


    “娘,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睡?”江涣之下了马,扶着江夫人往里走。


    “还能为了什么,自然是等你。”江夫人眉目清淡,话说得也不疾不徐:“你啊,之前还让我别拘着她,结果到头来,是谁在拘着她?”


    江涣之也不反驳,只是道:“使臣来访,近些日子城中有些乱。各方势力也在蠢蠢欲动,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或许有大事要发生了。”


    真的只是因为这些吗?江涣之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在听闻江瑜与赵承昱私下有往来时会那么生气,身为兄长,他有责任将这段不成熟的情愫掐断在萌芽期。这是为了江瑜好。


    对上江夫人那欲言又止的目光,江涣之脸色一沉:“娘也觉得她与那赵承昱情投意合,我不该管得太严?”


    江夫人摇头道:“我只是觉得这孩子身世凄苦,若她真的还对赵家公子念念不忘,那我们不该反对。退婚是赵太傅去退的,这样大的事,做儿女的难道还能越过爹娘不成?误会一旦说开了,江瑜要是也不介意,我倒是觉得以赵公子的愧疚之心日后一定会是个良婿。”


    愧疚之心?早在山间别院,江瑜就怀疑他对自己好只是出于愧疚,为此好一阵都没叫过他哥哥。江瑜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指着未来夫君的愧疚之心过活?这未免太小看了她。


    “其他人都可以,唯独这个赵承昱不行。”江涣之语气坚决,“我们江家人可不吃回头草。”


    江夫人自知拧不过江涣之,便也不再多言,“罢了,这些日子你也多有操劳,早些睡下吧。”


    第二天,像是怕江瑜无聊,江涣之找来了戏班子来瑜园唱戏。徐家递来帖子的时候江瑜正在学那些戏子掐着嗓子说话。


    “徐绫的病好了,邀我过去一同绣绣花样子,再说说话。”江瑜合上帖子,对江夫人道。


    江夫人看得出她想去,“那就去,你哥哥不会连这个也不允的。”


    江瑜点了点头,走进房里更衣。


    再出来的时候言午已经备好了马车,四周还多了几个她以前没见过的暗卫,看样子都是要跟着去护送的。


    江瑜自己都已经会武了,按理说不该跟这么多人的,可她什么也没说,一言不发地坐上了马车。


    到了徐府,徐绫已经等候多时,她牵着江瑜往里走,“我真是被吓坏了,这两日都吃不下饭,尤其是看见荤腥的时候。我听说砍头的时候好多侍卫都用手帕将自家小姐的眼睛盖住了,你呢,看见那一幕了吗?”


    江瑜看见了,而且看得无比清晰,可她含混道:“从那个北漠使臣举起刀的时候我就闭上了眼睛,所以没怎么看清。”


    “那就好,否则就该跟我一样吃不了肉了。”徐绫带她来到一处幽静的小花园,她边走边道:“还有,那些议论你的话你别放在心上。赵公子的确是无数闺中女子的梦中情郎,可是这种事讲究个两厢情愿,怎么能怪你勾引?还什么秦淮狐媚子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徐绫已经往前走出一段路,见江瑜没跟上,她转过身,忽然挠了挠头,“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江瑜噗嗤一笑:“是,你又说错话了。”


    “我还以为早传进你耳朵里了呢,”徐绫悻悻地走过来挽着江瑜往前走,“呸,我这张破嘴。”


    江瑜握住她的手道:“没事的,我不介意。我就是觉得那些闺中女子眼光都不怎么样,怎么全都看上那个赵承昱了?明明我哥哥更好,才识气度、样貌品性,哪一样不是冠绝京城?”


    徐绫认真想了想,“你哥哥好是好,不过他身上总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凶巴巴的,你不觉得吗?我的两个姐姐都出嫁了,有时候她们回来,我听她们讲……”


    徐绫忽然压低了声音,附在江瑜耳边道:“这种男人不太会疼女人。”


    江瑜倏地瞪大了眼睛,看见徐绫脸上那狡黠的一笑,她面上一热,“你说什么呢?”


    “都是我姐姐说的。”徐绫吐了吐舌头,紧接着饶有兴趣地问:“怎么,你想让家里多个嫂嫂?”


    “我不想。”江瑜脱口而出。


    不远处的言午总看着她们,江瑜被他看得有些心烦意乱,对徐绫道:“我们还是进去说吧。”


    门一关上,江瑜说的还是关于江涣之:“因为家里没了爹,所以哥哥对我来说就是长兄如父,管教我也是理所应当的。更何况他是一家之主,总要拿出些威严来。”


    徐绫注意到江瑜的语气有些恹恹的,她问:“是不是好不容易才把你找回来,所以格外紧张?”


    江瑜摇了摇头:“他本来不怎么管我的。可是最近他觉得我总是不听他的话,再加上校场的意外,就变成这样了。”


    徐绫看江瑜的目光变得有些同情,“他平日都不让你出门?”


    “也不是。”江瑜还是摇头,“他只让我出门逛街花钱、踏青赏花、游玩享乐。或是像现在这样,与别的小姐聚一起说话消遣也行,总之别的事就不让我做了。”


    徐绫眨了眨眼:“那他有没有让你在家中侍奉长辈、学习规矩?或是逼着你嫁人?”


    江瑜道:“这些都没有。”


    徐绫有些搞不懂了,“那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依我看,他并没有限制你什么啊。”


    江瑜总不可能告诉她自己想去逛青楼,再顺手暗杀一两个可疑人士。她长叹道:“总之我就是觉得不自由,有很多想去的地方都不能去。”


    “那你想去哪?我陪你。”徐绫郑重地道,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脸“包在我身上”的豪迈,“我这院子里有后门,你偷偷溜出去也行,我给你打掩护!”


    江瑜凝眉思索了片刻,青楼要夜里才开门,现在去不了。她对梁府倒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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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些兴趣,可青天白日的也不能就这样闯进去吧?


    “我得想想。”江瑜道。


    “那你先想着,”徐绫把一叠花样子和针线递了过来,“我们边绣边想。”


    没过多久,有丫鬟进来通报,说是六皇子来了。他听闻徐绫身子好转,专程带了些礼物来赔罪。


    江瑜放下手里的针线,和徐绫一道往前院走。她在路上听徐绫说,这个六皇子在宫中被罚跪了整晚,陛下对他失望至极,还罚他每日寅时就必须起床练武。


    “你不是卧病在床吗,怎么消息比谁都灵通?”江瑜失笑道。


    “都卧床养病了,家里人自然会来看望我,消息不就传进来了么。”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到前面,看见已经在等候的六皇子。


    不过几日没见,萧慎看上去竟消瘦了不少,只不过浑身依旧透着阴鸷。江瑜和徐绫不自觉地敛目素容,走过去行了礼,齐声道:“见过六殿下。”


    萧慎道:“原来江二小姐也在,那正好,一并向你赔个不是。”


    江瑜连忙道:“六殿下言重了,臣女那日并未受到什么惊吓。”


    萧慎本就不善言辞,因此没有再说什么,只让宫人将箱子抬进来。


    萧慎虽然在宫里不受待见,但毕竟是个皇子,手里还是有一些拿得出手的宝物。比如这把琵琶就是用上好的檀木制成,曲颈形状流畅优美,江瑜一看就知道那是把好琴。


    像是担心徐绫轻视了这把琴的价值,萧慎还从宫里带了一个琴师,那人手法熟稔地拨动琴弦,清脆好听的琴音流泻出来。


    对于喜欢并精通音律的人来说,一把好琴若是被不善弹奏的人拿去了,那可真是暴殄天物。江瑜听着那琴音,思绪忽然飘远,她想起了另一个人——龟三儿。


    龟三儿也在音律方面展现出了超乎常人的执著,他手底下的姑娘基本都善抚琴,要是弹错了还会受到他的严厉责罚。江瑜早就做出过判断,龟三儿根本不是一个对弦音乐律有所追求的文人雅士。


    那他的反常行径就一定另有缘由。


    江瑜一直在想,龟三儿究竟是如何在不露面的情况下利用手底下的几个姑娘神不知鬼不觉地与人串通。而此刻,真相终于呼之欲出——琴音有蹊跷。


    对一个懂琴的人来说,琴声能表达的太多了。江瑜开始极力回想那天在青楼里听到的,用琵琶弹奏的曲子究竟是什么。


    她退后几步,低声问玉影:“你还记不记得那天在青楼,楼下弹的是哪一段曲目?”


    “这……”玉影压根对这些一窍不通,她道:“属下不知。”


    江瑜闭上了眼睛。第一下拨动琴弦的声音是从她下楼追逐龟三儿开始的,他们隔着些距离短暂对峙过,都想将对方置于死地,也正是在那一刻,琴声急促起来,嘈嘈切切,像是无意间在为这场无人注意的厮杀配乐助阵。


    紧接着两人一前一后跃出窗柩,战场正式挪到了青楼外的暗巷。琴音也变得柔和婉转,那般悱恻缱绻,仿佛能看见一个江南女子正靠坐舟上,泛于江面,低眉信手,欲语还休。


    下一刻,江瑜蓦地睁开了眼睛,嗓音低柔却无比笃定:


    “是《春江花月夜》。”